第134章 (捉虫) 周详的打算
自太子去世之后, 明帝苍老极快,看起来又有几分心灰意冷之意,每三日的朝会, 他出席两三次,便会缺席一次, 交由燕王秦珣代为主持。
为此, 大皇子颇为愤恨, 行事越发偏激, 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一门心思给燕王找麻烦,根本不顾及为他费心筹谋的人。
信国公府和大皇子关系这般紧密,然这一两年大皇子行事不妥当,信国公屡次劝, 大皇子不听取也就罢了, 还对信国公语带指责, 双方渐渐便生了些嫌隙, 疏远不少。
信国公府如此,更遑论以信国公府为首的官员们, 自然要趋利避害。
待到大皇子注意到身后有些冷清,且行事不便之后,不知反省, 反倒对信国公府乃至其他违抗他的官员都生出不满。
但他的亲娘鲁贵妃还明白些事理, 不愿儿子和信国公府离心,费劲心思的想要重新挽回关系。
自然而然地,鲁贵妃的视线便落在了一直还未成婚的侄子鲁肇身上。
但她想用婚事拉拢的想法,不止没能重修旧好,反倒还教鲁肇厌烦, 更加疏远大皇子。
于是鲁贵妃又频繁招鲁阳的妻儿入宫赏赐,想要拉拢鲁阳,但鲁阳即便收敛许多,依旧是个混不吝,因着妻子每次入宫回来都要提一些官场上的事儿,对他指手画脚,鲁阳一气之下,直接将妻子送回了娘家。
鲁阳的妻子好不容易回家,再被招入宫,什么都不敢再按照鲁贵妃的暗示,对夫君胡乱话,鲁贵妃得多了,她就开始默默垂泪。
久而久之,鲁贵妃也就不再招她。
一个信国公府,两房两子,没分家,但全都在外头住着,尤其是鲁肇,久不成婚,信国公自然不高兴,但更不喜宫里的妹妹插手信国公府的事儿,惹得府里闹腾。
如今,信国公府也与鲁贵妃生分了。
今日朝议,众目睽睽之下,大皇子对信国公和鲁肇故意视而不见,便是信国公和鲁肇按照礼数问礼,大皇子也丝毫没有好脸色。
失道寡助,一众官员暗暗交换眼神,相较于大皇子,虽严厉但是公正、大气的燕王,显然更胜几筹。
而太子去世,也教其他皇子起了心思,只是明显不如燕王和大皇子强势。
但这朝堂之上,众人心思各异,更盛从前。
不过也有人不受这纷纷扰扰影响。
燕王秦珣肃然而立,双眼微阖,拒不受扰。
裴君一身 官服,眉目间舒缓淡然,束手立在众武将之首,并不理会身后。
俞尚书正与刑部尚书杨献闲聊,神态怡然。
谢家父子并未站在一起,但谢家人的姿态风华,随便在何处都能成为视线的焦点。
待到太监出来请众人入内,一众官员列队,缓步踏入殿中,站定。
“陛下到——”
官员们凛神肃容,恭迎明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帝落座,微一抬手,“平身。”
一众官员应声而起。
明帝眼神极淡地扫了一眼众臣,道:“众卿,有事启奏。”
燕王起始,第一个迈出来,面容冷静地上奏。
先太子偏重士子,偏向世家,也顾念旧情,燕王却半分不似嫡兄,虽接下太子大部分势力,却并未事事优待世家和舅舅,反倒只要是得用,无论是世家、勋贵出身,还是寒门出身,皆不拒。
人皆有立场,并且维护自身所在的圈层的利益,燕王走到这一步非他本愿,但他有爱民之心,而民,非是只有寒民,大邺之人皆未民,一视同仁。
燕王并不顾及哪一方的利益,只愿大邺越来越好。
前些年仗,朝中紧缺,税收加重,待到战后,朝中仿佛忽视一般,一直未曾减税,近两年大邺各地还算风调雨顺,然百姓手中依旧无存银。
这是层层盘剥的结果。
此时瞧着无事,若再有大灾发生,百姓自身无法抗压,流离失所,朝中仍需耗费巨大钱财安置流民,长久来看,并非好事。
是以,燕王便奏请降税,不止于农税,还有越发繁重的商税,以此富民。
这件事,燕王秋后便开始上奏,朝中有不少人提出异议,一直未曾决断。
但燕王固执,每一次朝议都要上奏,无果,就下次继续上奏,行动并不激烈,只是不厌其烦地提。
这一次朝会,燕王一站出来,一开口,众朝臣面上皆没有丝毫意外,因为又是减税之事。
有些人已经反驳的累了,可还是要出言反对。
然而燕王能反反复复拿出新的理由,一个细的理由他也能放大成对大邺有大利,反对的官员们却无法提前预估并且作出准备,只能临场应对。
今日燕王直接算起账,税收合理减轻,百姓手中多一文钱,慢慢踏实,终有一日会花出去,而商税降低,成本降低,货物降价,更多人有能力购买,自然卖出去的更多。
反过来,商人卖出的货物变多,生意就会做的更大,交的税自然就会增多,国库就会充盈。
所以减税,短期看有所损失,长期看受益更多。
按照燕王所,确实像这么回事儿,但世家门阀豪族的利益却并不能如此算计,朝上诸人反驳再三,而燕王始终不紧不慢,大有这次不行下次继续上奏之意的淡定。
反对的官员一见,便想要拉拢其他人站队,早些中断燕王的所作所为。
有问及谢尚书希望他表态的,也有问及俞尚书、杨尚书等人的。
谢尚书是广陵谢氏出身,按理应为世家张目,站在反对派一方,然他本人老谋深算,又自信对谢家的掌控,不愿得罪燕王,便只遵从陛下的决议。
杨尚书任刑部尚书之前做了多年的大理寺卿,为人有些刚正,他也知晓,便并不应和。
俞尚书圆滑许多,口中燕王言之有理,又另一方亦有道理,一脸的为难,看似了一大堆,实际话里完全没有一丝确切的偏重。
反对派不甘心,朝臣中间瞧了一圈儿,最后落在跟燕王并肩作战七年,归京后却并不亲密的裴君身上。
他们心存期望,裴君一直未曾对燕王所奏之事表态,兴许是两人不和了,会站在他们这方呢?
“裴将军对此,可有看法?”
反对派中一官员话声一落,满朝文武皆看向裴君,连明帝、燕王亦然。
裴君目不斜视,跨出一步,没有和稀泥,反而冷然地出选择:“禀陛下,臣赞同减轻民税。”
而她的直接,教殿中霎时一静,朝臣们皆是顿住,各自思量。
燕王眼中有情绪一闪而过,而后归于平静。
明帝这两年越发深沉,轻易教人看不出神色变化,此时也是一样,他仿若没看见殿中的风起云涌一般,淡淡地:“众卿只管畅言便是,今日朕纳谏从众。”
明帝此言一出,燕王一系和反对派之间的氛围顿时更加紧绷。
裴君还站在中间,在明帝话音落下之后,又重复了一遍她支持减税的话
她本心当然是赞同减税的,但先前之所以一直没有表态,除了避嫌,还因为一点顾虑。
她自认还算了解燕王的为人,因而有些猜测,燕王的目的可能不止是减税,后面还有其他算,只是不知具体为何……
但燕王一向强势,在军中时便能看出来,现在他对那个位子很是有一争之力,更是强势。
人都是会变的,即便现下是为民谋利,可太过顺遂难免一意孤行,若有朝一日登上大位,其实算不得好事。
裴君若是个微末官,这不需要她操心,但裴君不是。
不止不是,她如今举足轻重。
裴君明确表态之后,俞尚书和杨尚书一改方才的含糊不清,转而表示支持。
他们一动,其他观望的寒门官员便纷纷表示支持,一时间一边倒的赞成,力压反对派。
反对派早在裴君发言后,便觉不好,如今见局势果然倾倒,皆脸色不好。
而此时他们什么,似乎都没有太大作用了……
明帝双眼微眯,神色不明地看着殿中,片刻之后,方才开口,却没有如同他先前得那般“从众纳谏”,而是推延道:“此事尚不够周详,燕王重新整理一份奏折,下次朝议再议定。”
裴君听着燕王的应答,垂眸。
这些年,明帝与裴君君臣相得,但凡裴君奏事,明帝少有不同意的。
这一次,明帝的口风听着也像是偏向燕王,但众臣听着,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其他意味。
朝臣们悄悄量裴君,也可能是想多了……
朝堂上,众位大臣量的眼神还算克制,待到下朝,众臣的目光便外露许多。
裴君在众人视线之下,神色如常地颔首示意,而后和俞尚书、杨尚书一同扬长而去。
下朝之后,俞尚书和杨尚书都要回皇城的户部和刑部处理公务,裴君官阶虽变了,但还担着金吾卫的差,往常也都是先去金吾卫衙门。
今日俞尚书邀请,裴君便随二人先去了户部。
到他们这个位置,不够敏锐,不准何时便触怒了天子,贬斥都是轻的,再有个晚节不保,恐怕都活不到寿终正寝。
两人皆察觉到明帝的态度有异,自然要与裴君商讨。
“陛下君威日重……裴将军不妨低调些……”
俞尚书的谨慎,但裴君知道,他话中另外的深意。
明帝一直便极具威严,可如今真正让人不那么安心的是他的性情莫测,越发难以摸清圣心。
裴君神情平静依旧,轻轻嗅了嗅俞尚书这儿的新茶,已经不是当年的味道,“我倒也想效仿颜公,只是若无意外,我的官途还有几十年,避之无用。”
俞尚书和杨尚书对视一眼,皆有些复杂。
她站在胡子一把的官员之中,显得整个人越发如青葱一般年轻清隽,她确实还有大把的光阴能够虚耗,但也意味着,前程没有定数。
裴君瞥了一眼两人的神色,垂下眼轻轻喝了一口茶,而后放下茶杯,道:“两位放心,我没有向死之心,非要闷头一直撞陛下的忌讳。”
俞尚书摇头,“裴将军自来便沉稳有加,我等自然放心。”
他们先前的劝,可不是这样的意思。
裴君看向二人,平和道:“先前俞大人之言确实有理,是该谨慎些,我与燕王殿下避嫌,两位也不必事事与我同声同气,免得有个万一,牵连到两位。”
俞尚书和杨尚书一听,连忙解释他们并没有此意。
裴君抬手,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道:“我并非是虚情假意,只是走到这个位置,又是这样关键的时候,纵使我问心无愧,想要全身而退,也是需要点气运的。”
许多的准备再加上一点点的运气,这是裴君的赌局,她没想拉着无辜的人万劫不复,“像今日朝堂上那般支持,日后不必做得如此明显,需要时我会给两位暗示。”
两位尚书没有反驳,但面上皆有些羞愧。
当年他们与颜相同行,受颜相提携,从不曾畏首畏尾,可如今到裴君,却颇多顾忌,还不如一个年轻人无畏。
但这些年金吾卫处理不少大臣,哪怕朝堂上下皆猜测是明帝授意,可于裴将军来,属实是个隐患。
杨尚书本是个寡言刚直的性格,此时实在惭愧,忍不住道:“裴将军乃是高风亮节之人,一心为公,我岂能胆怕事、缩手缩脚……”
俞尚书也没有反驳,他们到如今的岁数,眼瞅着没几年便能安然致仕,确实想为后代多考量,不想在大邺权力交错的关口折了跟头,但也没到胆怕事的地步,否则于心难安。
裴君站在他们这般年纪的立场设身处地地想,其实完全能够理解,甚至还能触类旁通。
“两位尚且有谨慎之心,不想在官途最后行差踏错,毁了半生辛苦,陛下是明君,亦是寻常人,如今年事已高,英明几十年,想必更是唯恐走错,影响大邺国运……”
两位尚书闻言,若有所思,随后纷纷点头赞同。
他们这位陛下,为帝兢兢业业几十年,用人不疑,行事算不得全然磊落,除了早年争位颇为狠绝,其后所作所为一心全为大邺。
也没有过刻意陷害臣子的人行径……
两人又彼此看了一眼,心安许多,“许是我二人多虑了,裴将军莫要介怀。”
裴君摇头,轻声道:“不是多虑……”
俞尚书不解:“裴将军?”
裴君抬头,扯起嘴角,意有所指道:“燕王殿下能够承陛下之志,下次朝会,燕王殿下的奏请,陛下定会准许。”
俞尚书点头,亦有所感,“陛下的态度十分直白,其实从前也有迹可循。”
俞尚书起早年燕王在京中时之事,“当年陛下便极宠爱燕王殿下,屡次过燕王殿下肖似他的话,只是燕王殿下更年轻气盛,日后……许就是燕王殿下了。”
杨尚书猜测:“先太子殿下身体不好,会不会陛下一开始便属意……”
他没出来,而是比划了一个六。
裴君当即便摇头,“不会。”起码在太子殿下身体彻底坏掉之前,应是不会。
俞尚书亦道:“陛下便是压世家,但从未对先太子殿下表示过丝毫不满之意,分明是认可先太子殿下的。”
大皇子便不同了。
信国公府等朝臣与大皇子离心,未尝没有识时务的意思,而且若是燕王秦珣登位,信国公府天然便有个好纽带,那就是鲁肇。
为了家族安稳延续,谁都不想一直在烂泥潭里沉沦。
而且裴君私心里以为,如果燕王登位,以燕王对她曾经有过的别样情愫,以及他的理智,如果她顺利度过明帝晚年的浪潮翻涌,并且把握好与燕王相处的度,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君臣相得,甚至比明帝更为默契。
她确实不想落得个糟糕的下场,所以当然希望燕王出头。
裴君微微出神,不自觉地摩挲刀柄。
明帝已经老了,她得更周详才是……
“裴将军?”
裴君回神,见俞、杨两位尚书皆看着她,笑道:“我只是想起,忽然生分有些刻意,毕竟我与两位大人交好非一日两日,断骨头连着筋,谁发生什么事儿,都不是一人之事。”
她前后的话变得太快,但俞尚书和杨尚书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都认为裴君乃是细致仔细,他们确实利益关系紧密,牵扯甚深,撕扯断开必会伤及自身。
也正是因为他们不可能轻易剪断,所以才会劝裴君。
俞尚书叹道:“裴将军的是,是该三思而动,免得唇亡齿寒。”
“正是如此。”裴君微微真诚道,“两位大人先前所顾虑的,乃是人之常情,为了安两位大人的心,我便做个保证,若是两位遇到些艰难之事,我定然会极力保全。”
俞尚书和杨尚书听她所言,自然要以同样之心回馈。
裴君心道:她就像个伪君子,嘴上着没有虚情假意,实则句句冠冕堂皇。
这两位大人此时大概是真心实意,希望日后想起来不会后悔,不过就算他们后悔,出口的话也不能收回了。
她当年麾下将士无数,总有一些忠心耿耿的,两人一定明白言而无信的后果。
从皇城离开,裴君前往金吾卫衙门,午后又去了一趟城外的羽林军大营,黄昏之前才回城。
她大多时间都是如此尽职尽责,许多人劝她以身体为重,莫要太过薄待自己。
她还两袖清风,唯独贪一口酒……
裴君畏冷,路过一家酒肆,教护卫去了几大坛酒,带回府,邀郝得志一起喝。
人嘛,做了一点不好的事,总想要用什么麻痹一下的。
郝得志虽然痊愈,但是中毒之后比较还是伤了底子,为了身体着想其实应该直接戒酒,可阿酒知道戒酒跟要了他命一样,才再三强调不许他多喝。
是以裴君只分给他一坛,让他解解馋,剩下的都是她自己的。
郝得志看看他面前这一坛,再看看自家将军身边一圈儿的大酒坛,不满,“将军,阿酒姑娘又不是只限制末将饮酒,您这样,有些过了吧?”
裴君一脚踩在长凳上,拎起酒坛喝了一大口,袖子随意地擦了擦下巴,吊儿郎当道:“爱喝不喝,不喝就还回来。”
郝得志立即抱住酒坛,闻了口酒香,抿了一口,眼睛还在她身边儿转,商量道:“将军,末将喝都喝了,再多分一些呗,属下难得解解馋……”
裴君戏谑地笑:“你还想骗我?我能不了解你?定是偷偷藏了酒喝。”
郝得志被看穿,挠挠头,下狠招:“将军就不怕我告诉阿酒姑娘?”
裴君挑眉,“你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郝得志不想,又喝了一口酒,嘀咕:“万一阿酒姑娘忽然过来,自个儿发现了呢?我帮将军您喝一些,好歹消灭一些罪证。”
裴君从容道:“阿酒今日不回来。”
郝得志:“……”
原来是早就听好了,不愧是将军。
两人插科诨这么一会儿功夫,裴君手里这坛酒已经去了大半,咕咚咕咚喝完,又拎起另一坛。
郝得志了解将军,知道他今日在将军这儿只有这一坛了,喝得十分珍惜。
很快,裴君又喝完了一坛酒。
郝得志见她喝得又急又快,皱眉问:“将军,您今儿心情不好吗?”
裴君提着酒坛,看着炉子里的火光,低声道:“倒也并非心情不好,只是做了最坏的算,眼见征兆来临,百感交集。”
郝得志困惑,“那是料中好,还是料不中好?”
“皆有好有坏……”裴君摇头,不再想那些,而是吩咐道,“你放在我府里库房的东西,哪日闲了,送回你自个儿的宅子去。”
郝得志不乐意,“我跟将军,分什么你我?”
裴君白了他一眼,半真半假道:“我祖母的身体,你是清楚的,待到以后,我算搬到宅子去,库房哪放得下那么些东西,算将一些用不上的都送回御赐的宅子,留在这里也是给婵儿添麻烦。”
郝得志锁眉好半晌,问出一句:“那您的宅子,还有老郝的住处吗?”
裴君忍俊不禁,“那是不成了,正好我宅子旁边那户人家想卖宅子,我算帮你买下来,让你滚回自个儿家去住。”
“不止你,我府里那些护卫,你得分几间屋子给他们,否则白教我养你这么几年?”
郝得志马上拍胸膛道:“这没事儿,包在我老郝身上,只管住,随便住。”
裴君笑睨了他一眼,仰头畅快地灌酒。
正在此时,她身后的门嘎吱一声响,冷风侵入。
郝得志正对着门,睁大眼睛,结结巴巴道:“阿、阿酒、酒姑娘……”
裴君闻到阿酒身上的药香,浑身一僵,缓缓回头,扯起一个笑脸,“呵呵,阿酒,你今日不是不回来了吗?”
郝得志掩耳盗铃,将那酒坛塞在身后,眼神不住瞥向将军,就是啊,不是阿酒姑娘今日不回来吗?
裴君干笑,世事难料,难免有意外……
阿酒看两人还互相使眼色,气得掐腰,横眉冷目道:“我不回来,你们就能偷偷喝酒了?”
她又看向地上放着的好几坛酒,胸脯不住地起伏,眼睛都气红了,“我就不该管你们!”
裴君一看她要掉眼泪,忙放下酒坛,道歉:“莫哭莫哭,都怪我管不住嘴,我这实在太冷了,就想热乎热乎……”
郝得志也替将军背罪,解释:“阿酒姑娘,不怪将军,将军是看我馋酒馋的可怜,要不哪能明知道你会生气还顶风而上?”
阿酒瞪他一眼,“你们半斤八两!”
郝得志又是心虚又是有些不服气,忍不住嘟囔:“喝酒还长寿的人比比皆是,只是偶尔喝一点罢了……”
阿酒冷下脸,“我是大夫,还是郝将军是大夫?”
郝得志不敢得罪,连忙老实坐好,“你是你是。”
跟他一对比,裴君这个不狡辩的,立时就显得纯良许多,而且她还十分放得下身段伏低做,阿酒的怒火便尽像郝得志而去。
裴君站在阿酒身侧,不敢出声,但悄悄冲郝得志使眼色,满眼都是对“好兄弟,有义气”的鼓励。
郝得志一上头,更是使劲儿往身上揽责任。
裴君心眼儿里为有这么一个实诚的下属感到庆幸,等到感觉阿酒的火出的差不多了,才道:“阿酒,我属实不该,已是认识到错处,老郝应是也知道了。”
阿酒冷笑,“我瞧郝将军嘴硬的很。”
“他不是嘴硬,是粗枝大叶惯了。”裴君将她和阿酒摆在同一个立场,极其善解人意地,“咱们没有用,得是重要的人才有用。”
“什么重要的人……”阿酒一顿,眼神闪了下,“云娘?请云娘来劝?”
郝得志耳朵灵,霎时扭捏起来,“真、真的吗?云娘会关心我吗?”
阿酒无语:“……”看来是有用的。
郝得志一张粗犷的脸上满是期待,“阿酒姑娘,你真的让云娘来劝我吗?”
阿酒没好气道:“好啊,云娘劝你你就不喝了吗?”
“当然!”郝得志迅速拿出身后藏着的酒,“只要云娘关心我,我老郝保证,绝对不喝了。”
啧~
裴君看着郝得志那荡漾的嘴脸,腹诽:真是没出息。
阿酒一听,还真就跟他约定,“若是郝将军做不到,我就跟云娘,你去兰月馆吃花酒。”
郝得志瞬间变色,“阿酒姑娘,你怎么能污蔑老郝的名声……”
“郝将军言而有信,自然不必担忧。”阿酒还没消气,哼了一声,转身时看见裴君,又狠狠瞪她一眼,“将军也是,若是再喝,我就告诉老太太。”
裴君识时务道:“绝不在家偷偷喝酒了,我保证。”
郝得志忽然灵光,听出她的话里“在家”两个字,见阿酒没有发现将军的心机,暗自懊悔,不该太绝。
果然是将军,老郝比不过。
隔日,阿酒就前往金风玉露楼请云娘帮忙劝,云娘一口便答应下来,直接写了一封信交给阿酒。
阿酒揣着信回府,等郝得志下值回来,便拿着信要挟他将藏的所有酒全都交出来。
郝得志为了云娘给他的第一封信,毫不犹豫地低头,将床下、箱子里还有房梁上的酒全都上交。
阿酒实在没想到他为了一口酒,都能够藏到房梁上去,反复深呼吸才压下火气,信甩给郝得志,抱着酒就走。
郝得志接下信,捧着黄金似的,痴笑着开看。
而阿酒从郝得志这儿离开,径直去了裴君屋里,也要查看她是否藏酒。
裴君怎么会留把柄在房里,上上下下任由她检查,还主动让阿酒检查书房。
阿酒见确实没有,又警告了一番,这才离开。
裴君站在门口,瞧着阿酒走远,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傻姑娘,钱收走才是正经的……”
一阵寒风吹过,裴君顿觉冷彻骨,心里又涌上一股谗意,但她忍下来,合上门进屋,走到火炉边烤了许久火,方才缓过来。
两天后,又一次朝会,明帝未缺席。
朝会上,燕王殿下呈上一本厚厚的奏折,明帝只略略扫过,便准了减税之请。
裴君在朝会上立着,始终没有发言,神色也始终淡淡,仿佛朝上群臣的喜悲皆与她无关。
下朝后,她裹紧大氅,不做停留,径直离开皇宫。
燕王秦珣在她身后看着她大步离开的背影,片刻之后,平静地收回视线,转向身边围绕、恭喜他得嫡子的朝臣。
颜相孙女出孝后,他便和颜娘子在明帝的要求下成婚了,太子薨逝,他势必要有嫡子。
一切都很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