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颜向阳
燕王妃颜氏平安生产, 明帝大喜,令燕王府大办洗三宴,群臣皆至燕王府道贺。
当年颜相去世, 老郭氏和俞老夫人、俞夫人对燕王妃、颜向阳姐弟二人颇为照顾,燕王妃娘家没有女眷亲戚在京城, 她出孝后便跟两家的夫人走得颇近。
连带着, 四公主、裴婵也都与她关系不错, 她怀孕后也是阿酒定期登燕王府的门为她诊脉安胎, 生产时也是阿酒全程看护。
因此,裴君大概是除燕王府以外,对燕王妃腹中孩子了解最多的人。
老郭氏身体不好无法外出,裴君便接了四公主一同到燕王府贺喜。
他们到时,罗康裕和裴婵也到了, 四公主与裴婵一起去看燕王妃, 裴君便将罗康裕带在身边, 与官员们应酬。
因为燕王曾经出征北境, 所以一部分前来贺喜的武将也是裴君的下属,只是后来裴君避嫌, 便接触的少些。
裴君与他们话时,顺手便替罗康裕引见了。
“徐将军,这是我妹婿, 罗康裕, 康裕,见过徐将军。”
罗康裕不卑不亢地拱手,“徐将军,末将罗康裕,任职金吾卫郎将。”
接下来是韩将军、尤将军、李将军……罗康裕跟着裴君, 一一都见过。
罗康裕如今已经升至金吾卫的郎将,金吾卫校尉大比一年一年的持续下来,校尉换了一批又一批,当年的十八校尉,并未都留在金吾卫。
有的在随裴君平叛南越时留在了地方任职,有的则是调任其他卫军,基本都是升任,也算是兑现了裴君当初的承诺。
裴君已经在培养金吾卫的接班人,照常来,曹申的官职和心性能力更合适,但他是裴君的亲信,且家世不够,调任地方任大将更容易一些。
郝得志肯定是要跟着裴君走,也无法一直留在金吾卫。
罗康裕、宋乾、鲁阳三人都不愿意离开金吾卫衙门,裴君没强求,他们家里也都放任,其实都有接任的意思。
以他们的家世背景,这时候金吾卫还容得下他们同时在,在金吾卫熬些资历,立些功劳,再升一升,必然要分开。
他们三人之中,鲁阳上头有个兄长在千牛卫任大将军,肯定要被压一压,剩下两个,各有优势,不过裴君更看重罗康裕一些,就算没有妹夫这层关系,也是如此。
宋乾有些好胜心,主要用在跟鲁阳争锋上了,本质还是随了安东侯的性子,比较随性。
罗康裕瞧着脾气更好,实际颇有些野心,也知道裴君提携他,一直很是用心、刻苦,如今前途比他两个兄长都要明朗些。
他两个兄长站在父亲身后,看着三弟跟在裴将军身后,甚至不用走动,便有源源不绝地文官武将上前拜见,人脉唾手可得,心里确实不舒服,可谁让罗康裕有个好舅兄呢?
定西侯自然也看见了,便是有些心酸幼子全靠亲家舅兄提携,却也知道不该得了便宜还卖乖,且还要加倍反馈到裴婵和孙女、孙子身上。
裴婵在生下长女两年后,又生下一子,如今是儿女双全。
京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她命好,最羡慕的当然是有个好兄长。
京里也有众多人羡慕嫉妒罗康裕,从没出息的定西侯府幼子变成辅国大将军妹夫,每每提起那场英雄救美,都恨不得以身代之。
然而只有明白人才知道,两家当初没有立即定亲,显然裴将军选择妹夫的标准根本不是一场英雄救美、肌肤相亲。
裴君为罗康裕引见完便带着他离开人群中心,躲起清静,并没有继续与众人攀谈。
“眼见着繁花似锦,但这些人少有能在落难时拉扯你一把的,莫要迷了眼。”
罗康裕看向场中众人觥筹交错、言笑晏晏,轻轻点头,“我会谨记在心。”
裴君双手踹在袖中,手炉暖着手,洞明道:“人在高位,所见皆是友善,落魄时,才能看见真实。”
“但是一时的落魄,可不要踩得太快,否则容易硌脚……”
罗康裕闻言,虽觉得有些奇怪,还是按照自个儿的理解保证道:“将军放心,我不会与人刻薄、落井下石。”
裴君微微扯了扯嘴角,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对他所的话的认可。
“裴将军!”
裴君闻声姿势没有任何变化,抬头见是颜向阳,脸上露出笑容,冲他微微颔首示意。
颜向阳行至她面前,拱手躬身一礼,起身后又对罗康裕一拱手,方才对裴君爽朗地笑道:“裴将军,近来可安好?”
裴君点头,笑着问:“颜郎君呢?随春山居士在外游学,可辛苦?”
颜向阳笑容明朗,“虽是辛苦,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实在是不枉此行。”
颜家孝期时,颜向阳不便外出,只与春山居士通信学习。
他从前虽聪慧,可不定性,一心想当个英雄人物,还幻想上阵杀敌,祖父一去,只他与姐姐相依为命,便迅速成长起来,整日里埋头苦读。
待到颜家出孝后,颜向阳开始往返与京城内外,等到颜娘子出嫁,他便辞别姐姐,随春山居士在江南各地游学,顺便回乡考试。
他是前几日才单独赶回京的,一是为燕王妃生产,二是为参加明年的春闱。
罗康裕从未出过京,更是极有兴趣,接连追问了几句。
裴君听颜向阳讲述江南风光,亦是有些神往,“我若有机会,定要去亲自看看。”
颜向阳一听,遗憾道:“可惜不能与裴将军同行,正好我沿途写下游记,待整理后送去裴将军府上,权当我做裴将军向导了。”
裴君欣然接受,表示期待。
他们了会儿话,燕王的人来请颜向阳,颜向阳笑容收了收,跟着离开。
裴君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后教罗康裕也去与熟人交际,不必留在她身边。
罗康裕走后,裴君并未得闲下来,不时便有人上前攀谈,她虽是懒得应付,却也没表现出来。
不过除开一开始的问礼贺喜,裴君始终都没有和燕王多谈。
洗三宴吉时前,明帝特地派太监总管过来添盆,还给孩子取了一个“蔚”字为名,以期嫡孙“蔚然生长,盛如长林”。
洗三添盆和期许还算寻常,可在此之前,明帝没有对任何一个孙辈表示过特殊。亲自取名,燕王长子是第一个。
这仿佛是明帝属意燕王为继的另一个佐证,在场众人面上神情看起来没有变化,但眼神微动,显然没有一个是毫无杂念的。
裴君目光扫过众人,见他们轻易便被明帝牵动心神,嘴角露出一个冷然的笑。
宴后,四公主和裴婵来与裴君、罗康裕汇合。四公主要去探望老太太,他们的目的地一致,便一同回去。
裴君和四公主一辆马车。
车上,四公主谈及颜向阳的婚事,“颜郎君还未定亲,先前在外便有不少人家询问,还问到俞家去,六嫂其实也有些急,但还是想仔细找一个能当家的。”
“这也正常。”裴君语气平静,“颜家就姐弟二人,颜向阳一个人撑起颜家,有个合适的妻子相互扶持,对他日后仕途有益。”
四公主点头,叹道:“先前京里还有人颜家没了颜相要没落,如今这光景,多少人家赶着跟颜郎君结亲呢。”
裴君微微侧身,手指挑开厚厚的车窗帘,淡淡地:“趋利避害罢了。”
她们回到裴府,裴婵夫妻也没有回家,一并进来探望老太太。
老郭氏今日状态不错,见他们过来,便笑着问:“燕王府可热闹?燕王妃身子如何?”
裴君笑道:“自然是热闹的。”
裴婵接着她的话:“燕王妃生产顺利,气色极好,我阿酒姐姐的医术,您还不知道吗?”
老郭氏笑呵呵地点头,“可不是,再没有比阿酒更厉害的女大夫了。”
四公主笑着夸赞:“不止是女大夫,满京城的大夫里数,咱们阿酒都是有名号的。”
阿酒听到她们的对话,含蓄一笑,只是瞧着老太太的病容,笑容又有几分勉强了。
她这几年专门研究妇人病,京城里好些贵夫人都特地请她去看病,比男大夫方便许多,也没那么难以启齿。
而且她为了保证隐私,脉案从来都不作任何涉及身份的标注,所以琼楼才格外受京中贵族女子喜欢。
可再如何能耐,治不了病。
众人都避免提及老太太的病,些逗趣的话,逗老太太开心,见她脸上显出疲惫之色,便很是有眼色地告辞离开。
四公主顺便接了三郎回公主府住,阿酒留的久一些,天黑之后也回了她住的宅子。
裴君在书房处理一些公务,就寝之前,询问侍女得知老太太已经睡着,才又去了老太太的屋子。
老郭氏白日跟众人话耗费了她许多精力,独自一人时才会显露出更多的疲惫和痛苦。
裴君只要不是太忙,每晚都会悄悄来陪她许久,担心老太太心里难过或者有负担,从没教老太太发现。
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隐约能看清人的脸,却不甚清楚,自然就模糊了病容。
裴君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祖母的脸,听着她无意识地闷咳,胸口那股憋闷压抑的情绪便会在夜晚放大。
值夜的侍女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声道:“将军,夜色深了,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裴君为祖母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出去。
而她一走,老郭氏便睁开眼,望着孙儿离开的方向,咳声也大了起来。
侍女立即走过去,为她顺气,“老夫人,奴婢给您倒杯水吧?”
老郭氏边咳边摇头。
侍女不忍心地劝道:“您和将军何必如此呢?”
原先侍女们是替裴君瞒着老太太,后来便是替老太太瞒着裴君。
老郭氏无奈地叹道:“我家大郎啊,已经很辛苦了,我哪能教他为我担心。”
老郭氏一开始确实没发现裴君会过来,可她常常难受地夜里睡不着觉,自然也就知道了。
她是趁着孩子们都不在,仔细练习过装睡的,就是不想让裴君看出来。
“我有时想,还不如干脆些,免得折腾他们。”
“可我又答应了那孩子……”要到春天……
侍女听到老夫人这话,忍不住垂泪。
……
颜向阳隔了两日,便带着江南土仪亲自来裴府。
裴君休沐,今日是要陪祖母一整日,哪儿也不准备去,是以颜向阳拜见过老太太,便带他去书房坐。
颜向阳两年多不在京中,对裴君仍旧亲近,嘴不停歇,什么都与她,甚至还主动提起婚事。
“我一回来见到姐姐,她便跟我好些家想要与颜家结亲,我请姐姐以春闱推拒了,只是春闱之后,便没法儿推了。”
颜向阳嗤笑,“我哪不知道他们全都是因为燕王殿下,可不是为了我。”
裴君实事求是地:“你已是举人,便是没有燕王妃,有颜相曾经的人脉照拂,都知道你的前程不差,婚事本就不用发愁。”
“但肯定要差些。”颜向阳依旧有些不甘,“姐姐随口与我提了一句,她看望先太子妃时,先太子妃还起过姜家女,燕王殿下本就有心照看先太子一家,不准会让姐姐同意。”
他看起来对姜家女有些情绪,裴君微微摇头,不赞同道:“且不燕王殿下照拂先太子一家,是否会连姜家一同爱屋及乌;单姜家女,本就不愁嫁,就算是有所考量,也不是非你不可。”
“而你能得到这么些人家的青睐,难道不该高兴吗?非得退而求其次,这是什么道理?”
这一点,颜向阳自尊太盛,实在不如罗康裕想得开。
罗康裕被人靠她提携,其中定有一些极刺耳的话,但他就十分坦然,只会加倍对裴婵好,并不会因此质疑他本身的优秀,也不会心生隔阂。
“你若是不愿意,或者有其他中意的人家,直接与你姐姐便是,不必担心燕王殿下会插手你的婚事,燕王殿下不会在意这样的事。”
颜向阳闻言,有些羞愧,想要解释,又不知该如何。
裴君自然知道他其实天性善良,可能是自幼丧父丧母,祖父又去世,心思有些敏感,才在婚事上有些别扭。
可就算不是姜家,燕王如今正炙手可热,燕王妃看中的人家,再差能差到何处去,他这样的情绪,多低的家世才不会伤到他的自尊?
裴君道:“但凡是爱护女儿的人家,没有不看重女婿人品能力的,你这些心思若是教他们听见,你猜他们会不会迟疑?”
颜向阳羞愧地不敢看她。
“肯定是有些想要借你和燕王妃攀附燕王殿下的,你已不是孩童,难道自个儿的婚事还不了解清楚吗?你这般,日后入朝为官,官场上那些踩高捧低,岂不是更要难住你?”
裴君、俞尚书、杨尚书,还有些其他与颜相有旧的人,皆会给颜向阳些许便利,可也得看他的心性,总不能硬是塞他去他不喜欢或者做不好的位置。
颜向阳面红耳赤,嗫喏:“裴将军教训的是,向阳受教了。”
“你确定?”裴君确认道,“我虽严厉直白些,也是因为咱们的关系,但你要是所求不同,便也不必按照旁人之言行事。”
有人醉情山水,有人醉心权力,有人本心里不喜高门贵女,有人就是喜爱天然质朴……皆无妨,全在个人选择。
但若是受外界影响,而作出不理智的选择,太遗憾了。
颜向阳就是一时想左了,裴君一言,醍醐灌顶,起身拜道:“裴将军,向阳确实受教,待到春闱后,定会与姐姐好生商议婚事。”
裴君又认真地:“像你今日之言,涉及女子名誉,往后莫要与外人随意谈及。”
颜向阳羞愧难言,解释:“向阳知道裴将军定然不会外传,这才……”
“私密之事,只有你一人知道,才没有传出去的风险。”
颜向阳一听,立时止住他未完的辩解,应道:“是,裴将军,向阳省得了。”
裴君瞧他似有些局促,神情放柔,道:“你不怨怪我多事便好,不此事了,今日留在我府里用膳吧。”
“我裴家也有人参加明年的春闱,你若是一人读书无趣,可与他们交流学问,他们今年的把握还算大。”
上一科春闱,裴六叔裴定之和裴三郎裴向都进京赶考了,只是双双落榜,今年他们学问又扎实许多,便又来应试。
颜向阳认识他们,很是乐意与两人探讨学问,当即便约了两人去颜府住,一同为明年春闱准备。
裴君没直接答应,只先问两人是否方便。
府中准备午膳,阿酒颇喜欢颜向阳,还亲自问了他喜欢什么,教厨房准备。
颜向阳也不与她客气,了两道喜欢的菜,便和她熟稔地话。
阿酒初时不知道裴君教导了他,留意到他是不是看向自家将军时不好意思的神情,待他走后,便问了裴君。
裴君没具体先太子妃想要姜家和颜家结亲,只颜向阳对婚事那点儿情绪,以及她对颜向阳的话。
阿酒听后,好笑不已,“颜郎君已过弱冠之年,我心里还道他比离京前又变了许多,没想到私底下如此单纯。”
“不过他与将军真是亲近,竟如此推心置腹。”
裴君笑了笑,“约莫是将我当作兄长了,但这次之后,可能好些日子羞于上门。”
颜向阳挺容易相处,也很善良,他以后的妻子若能摸清楚他的性子,只要耐心些,日子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