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满城素雪引战魂,莫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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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

    阿酒拿着药杵, 一下一下地舂捣药材,她要为裴君做一个安神的香包,也为鲁肇做一个。

    她还要多做一些药丸, 下次京中送军需去北境时,请人帮忙捎去北境给鲁肇。

    也不知道北境的战事如何了, 鲁肇……

    “嘶——”

    阿酒手指一疼, 扔掉药杵, 右手握着左手抬起来一看, 食指侧竟然擦出一条血痕。

    她低头去看捣药罐和药杵,幸好只是破皮,没有滴血,否则便要坏了这些药粉。

    伤口很轻,阿酒并未在意, 洗干净这根药杵, 又去换了一根干净的药杵, 继续捣药。

    第二日, 她又拿了针线,亲手缝制荷包。

    鲁肇的那只荷包, 阿酒在荷包外绣了鲁肇的名字,在内里悄悄绣上她的真名,还算放一张她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符。

    她绣最后一针时, 眼睛看着桌上的平安符, 不自觉地想到鲁肇,一时失神,针便戳到了指尖。

    “嘶——”

    这一下戳得有些狠,阿酒指尖上直接冒出一颗血珠,她一动, 不心蹭在了荷包上。

    自两国又开始仗,她这时不时就要分神,尤其是这两日,没少出些差错。

    好好的荷包蹭上了血,还恰巧蹭在刚绣好的名字上,实在不吉利,阿酒便又重新裁布,准备再缝制一只新的。

    京中受“大邺兵强马壮,胜率极高”的自信心所致,即便仍牵挂着战事,有人告诉他们“安全”,大多数百姓便不受战争影响,照旧过为了生存而奔波的日子。

    贵族们依旧过着对他们来寻常的奢靡享乐生活,今日这家赏花宴,明日那家秋日宴,名目众多,一宴接着一宴。

    而战事只是贵族们的谈姿,他们端着酒樽,笑饮金波玉液,起两军交战,高谈论阔,纸上谈兵。

    他们不懂边关苦寒,不知道将士们赶赴战场那一刻,心中皆抱着有去无回的死志,起将士们时,语气极随意,轻描淡写地仿佛与他们无关一般。

    信国公府的世子鲁肇上了战场,还有些别家的子孙也在战场上拼杀,他们这些家心系家里的儿郎,完全没有心思参加那些酒宴。

    只有亲人才惦念着战场上的亲人,是否活着,是否能吃饱穿暖,是否想家……

    但除了亲人之外,也有一些忧国忧民的人,长夜孤眠,忽然惊梦,念及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和饱受战争苦难的边关百姓们,再无法入睡。

    明帝、燕王如此,裴君亦然。

    裴君在御史台监狱里,每日清的第一件事,入夜前的最后一件事,都是询问守卫,是否有捷报传来。

    可兴许是北境战事焦灼,甚少有消息频繁地传至京城,她暂时无可做的,便整日整日的拳练武,时刻保持着自身的状态。

    除非身体不允许,十来年的时间,裴君日日都如此,从未有一日懈怠。

    有旁人知晓她日复一日的如此,也曾问过是否值得,但裴君坚定如初,没有一刻怀疑过自己。

    裴君身为一个曾经统帅大军的主将,即便心知燕王殿下所的“有胜有负”才合乎常理,依旧希望大邺能够赢每一场仗,只有捷报入京。

    即便那样,她想要出去会比了败仗更艰难一些,她仍然在心中祈愿,大邺战胜。

    可惜,事与愿违……

    彼时京中盛宴正酣,一人一骑,从北境而来的噩耗传至京中,惊破了众人的心神,摔碎了酒杯。

    惨败的悲讯传遍千家万户,也送到了裴君的耳中。

    “什么叫‘鲁肇战死’,‘郝得志失踪’……?”

    “‘八万将士覆灭、突厥攻下丰州城’,又是什么意思?”

    裴君不敢相信她耳朵听到的内容,这怎么可能呢?即便大邺兵士和突厥军单兵实力有差距,可怎么能惨败至此?

    然而告知她战报的守卫知道的也不多,只简单地明:“据是因为镇北侯用兵失策,致使大军损失惨重。”

    裴君握住栏杆,眼前一阵一阵地黑,片刻后立即急道:“我要求见陛下!”

    守卫恭敬地退下,立即便去请示。

    脚步声渐渐远去,牢房重新安静下来,裴君撑着身体转身,背靠在栏杆上,望着窗那一方狭窄的天空,心如刀绞。

    八万乍一听只是数字,可这些鲜活的生命,如今全都倒在了阴山脚下,八万人的尸首和鲜血,该是怎样一番毛骨悚然的场景……

    裴君疼啊,心疼那些大邺的将士,甚至头一遭生出些悔来,若是她不掀开她的身份,大战开启时据理力争,便是满朝阻挠,她也可以奋不顾身地奔赴站场。

    或许……鲁肇就不会战死,大邺的八万将士就不会牺牲……

    裴君不敢深想,她怕窒息淹没自己。

    她也不敢软弱,她还要上战场,要去兑现承诺……

    ……

    战败如惊雷,民间人心惶惶,京中好些失了亲人的人家,锦衣换缟素,白幡挂满堂,满城素雪引战魂,莫失归路。

    信国公府阖府悲凄,哭声遍及整个府邸,然而鲁肇的尸身还在北境,无人为其收敛。

    鲁阳悲戚愤怒,提出要为堂兄报仇,并且带回堂兄的尸骨。

    可信国公府全不同意,信国公府的世子已经离世,他不能再有任何意外,连信国公都严厉喝斥他,“不准再提,决不许他再上战场。”

    鲁阳心中悲愤难消,固执地不愿意答应。

    这时,门房来报:“公爷,府外来了一位木娘子吊唁世子……”

    鲁二爷当即怒道:“赶出去!她是什么身份?大郎生时牵扯也就罢了,如今大郎战死,她还来辱没他的名声吗?”

    鲁阳本就压抑着情绪,闻父亲之言,当即驳道:“木大夫是堂兄心仪的女子,父亲这话,教堂兄泉下有知,该如何想?”

    鲁二爷犹自不忿,但信国公看了一眼儿子的灵位,闭了闭眼,道:“请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身素衣的阿酒步履呆涩地走进灵堂,悲默地向信国公府众人见礼,随后缓缓走向灵前。

    棺材里只有鲁肇的衣冠,并无尸首,但阿酒还未到蒲团出,便膝盖一软,跪在了坚硬地地砖上。

    她想爬起来给鲁肇上香,可扶着地面,几次都没有站起来。

    信国公夫人在一旁见了,想到她的儿子生前未曾留下一子半女,就这么英年早逝,哭得越发悲苦。

    而鲁阳不忍见阿酒如此,便吩咐侍女,扶她起来。

    阿酒借着侍女的力,终于站起来,接过香点燃,在灵前结结实实地再次跪下,拜了几拜,才将香交给鲁阳。

    香离手,她也没急着起来,怔怔地看着灵位上“鲁肇”两字,许久才颤着手,从腰间拿出两只荷包。

    两只荷包一模一样,但其中一只,鲁肇的名字上有一块儿颜色较深,极不明显。

    只有阿酒知道,那是她的血迹。

    阿酒摩挲着荷包,似是不舍,似是仍然无法相信她做好的东西,那个人已经再也用不了,泪如雨下。

    他们认识了足足十三年,她第一次为了鲁肇流泪,怎么是生死诀别呢?他们分别前的最后一面,甚至没有好好道别……

    阿酒的两只手攥紧两只荷包,眼前一片模糊,无声地哭伏下身。

    信国公府众人看着她的模样,亦是悲痛难忍。

    “鲁肇……”

    阿酒闭眼流泪,手缓缓伸向面前的火盆上方,低声哽咽:“我去接你回来,好不好?”

    手缓缓张开,两只荷包先后落下,瞬间被火苗席卷,随着燃烧,灵棚中渐渐散发出一股药香,教闻到的众人神经霎时一舒。

    可是阿酒想要送荷包的那个人,注定已经感受不到她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