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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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云霁并皱了眉,不想同她缠。便低下头继续看书,半个字也不同她。

    “您不想猜,我就直接告诉您。”

    裴明月也不气馁,仍旧保持友善且讨好的微笑:“是您找他当托儿的孩!他居然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可巧他家里头也有厌食的人,当家老爷子要我给他们做饭,不光给了咱们这些银票,还送了咱们一间铺子做生意呢,这样就省下一大笔租金啦。”

    一气儿这么多话,她也不见累。快马加鞭地恭维道:“当然,殿下厌食是为求自保,和别人当然是不同的。”

    萧云霁仍旧不理她。烛光影影绰绰,勾勒出他清瘦的骨骼,愈发显得冷然而出尘了。

    这段日子,他过得不比她轻松。

    他是曾经万人之上的太子,就算不坐皇位,凭他的武功,也是要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如今不仅每日要在这破园子里洒扫刷碗,还要推着车在日头下叫卖吃食。这样巨大的落差,若换做是谁,怕是都难以接受。

    可他却平静得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仿佛从云端跌入沉泥,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甚至不需要适应。

    裴明月隐隐叹了口气,心里一阵五味杂陈。

    “您别生我气了。”

    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献宝似的往前凑了凑。

    “您瞧,我给您带什么来了?”

    裴明月动作心地解开油纸包,里头是两个团子似的雪衣豆沙,表皮略微金黄,蓬得像暮色中镀了金边的云。

    萧云霁淡淡扫了一眼,无情拒绝:“不吃。”

    裴明月做作地扭了扭身子,央求道:“哎呀,您就尝一口嘛。”

    见萧云霁不为所动。她便直接捏起一个,将它凑到了他略显苍白的唇边。

    “奴才喂您?”

    裴明月硬着头皮,扯着微笑,在被他赶出去的边缘疯狂试探。

    他竟未即刻拒绝,而是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红绳仍明晃晃套在她腕上,萧云霁蓦得皱了眉,用笔杆将她的手挑开。

    “了不吃。”

    霸王硬上弓,是裴明月一贯的行事作风。他再三拒绝,裴明月便腆着脸继续往跟前凑。萧云霁不胜其烦,干脆抬起手,结结实实挡住了她喋喋不休的脸。

    一身的功夫眼见施展不开。裴明月急中生智,脚脖子故意往旁边一撇,扶着桌子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殿下,奴才脚崴了……”

    做戏要做全套。她装模作样地撅了嘴,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此招果真有用,萧云霁闻声放下手,蹙着眉要瞧她的伤势,却被她眼疾手快地塞了个雪衣豆沙。他毫无防备,猝不及防地咽了下去,见裴明月奸计得逞,正扶着桌子笑得开怀,便知道自己又被她戏弄了。

    只觉心头火起。萧云霁不由紧拧起眉,强忍着怒气,用力一拍桌子。

    “裴明月!”

    她只顾着笑,被他冷不丁斥责,吓得一激灵。桌子被他拍得猛然一震,扶桌的手便猝不及防落了空。整个人左右歪了歪,手忙脚乱地薅住他的衣袖,身子直勾勾朝前栽了过去。

    他的手慌乱中撑住她的腰,却已于事无补。她只觉自己的嘴唇撞击在两片同样的柔软之上,微凉中还带着股雪衣豆沙的甜香。

    腰上那双修长的手蓦然一紧。裴明月吓了一跳,嘴唇便同他的压得更紧了些,两人鼻尖相触,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就连惯常清冷自持的萧云霁,也忘了伸手将她推开。

    裴明月已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目瞪口呆地抓住他的衣襟,怔怔地盯着他清冷而错愕的眼底里,自己近在咫尺的倒影。

    她的初吻。或许,也是他的初吻。

    啪,没了。

    *

    由于铺子要装潢的缘故,这两日便暂时没再去摆摊。

    她选的这间铺子门脸不大,只够她做饭出餐的,不能堂食。不过这样也好,他俩是宫里头出来的,尤其是萧云霁,言谈举止再怎么装,也自带天潢贵胄的高华之感。扬州城卧虎藏龙,一旦接触的人多了,难保没有对他们起疑的。

    锅灶都已搭好,只差个刻着店名的牌匾。裴明月转了好几家木匠铺子,价钱都太贵。眼下手头不宽裕,钱要用在刀刃上,她1实在不能容忍一个匾额要花三两银子,几番讨价不成后,便垂头丧气地回了园子。

    刚跨进门槛,便隐约听到了一阵刨木头的声音。裴明月循着声走过去,只见萧云霁正坐在枯塘边,白衣上绑着襻膊,修长手指用力捏着把刨子,正磨着块方方正正的木板。

    昨夜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不心亲到他的嘴之后,她便如临大敌地落荒而逃,半日都躲着他。此刻瞧见他清瘦的身影,尴尬便再次猛烈地冲击起她的内心。

    裴明月脸皮这么厚,尚且觉得昨夜的举动有些过分了,更何况是拉个勾都要隔着袖子的萧云霁。

    三十六计躲为上。纵然好奇,她也只是远远瞅了瞅,便抬脚准备离开。

    “过来。”

    萧云霁明明头也没抬。却察觉到了她在偷看,语气淡淡地叫她。

    裴明月脚步顿了顿,实在没脸过去。便假装没听见,抬脚继续要走。

    “我不想再第二遍。”

    萧云霁语气转冷,手里头的动作也止住了。

    不能再装了。裴明月悻悻地掉过头,磨磨蹭蹭地走到他跟前:“您叫我有事?”

    瞧着他那张清绝出尘的脸,那两片苍白的双唇。她就止不住地想起昨晚亲他的画面,他柔软嘴唇微凉而清甜的触感,臊得恨不得哐哐拿头撞墙。

    萧云霁倒是云淡风轻。昨夜过分至此,他反倒像是不甚在意起来。只是随口嗯了一声,将木板上刨出来的花拂去:“铺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裴明月愣了一下,低头一瞧。那木板竟是个牌匾的形状,周围已然被他磨抛光,只剩下刻字了。

    原来在不理会她的时候,他也在替她操心着这些琐事。

    她踟蹰了半晌,心翼翼地道:“您不生我气啦?”

    哪壶不开提哪壶。萧云霁脸蓦得红了红,微蹙起眉,冷然道:“不许废话。”

    瞧他的样子,应当是不生气了。也是,两个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莫她是无心之失,他就是真的生气,又能拿她怎么样呢?还不是要保持彼此体面,囫囵着过生活。

    心放回了肚子里。裴明月松了口气,摸着下巴仔细思忖了片刻,却半个词也憋不出来。

    她只想着做饭,根本没想过起名这回事。她对于古代那些诗词歌赋的了解,又只限于上学时的语文课本,拽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词儿。

    吭哧了半天。裴明月结结巴巴地道:“要不……就叫‘宝吃’吧。”

    “宝吃?”

    萧云霁垂眸仔细思忖,随后眉心微蹙地看向她:“你确定?”

    裴明月不想在这等事上多浪费时间,便坚定地点了头:“就宝吃吧,挺好的。宝贝一样的吃食,多有意思。”

    见她态度坚决,萧云霁也没再多话。操着刨刀动作利落地刮了几下,一个笔力苍劲的“宝吃”匾额便做好了。

    “殿下的手艺,啧啧,绝!”

    匆匆拍了几嘴马屁。裴明月忙不迭抱起匾额左看右看,喜欢得紧。便一刻也没耽搁,马不停蹄地装了车送到铺子里,差了几个工人装好。

    即便装了匾额,铺面也仍然简陋。但裴明月并不在乎,这是她的事业,她在这个世界的立足之本。就像亲生的大儿子一般,怎么瞧怎么令人喜欢。

    眼见着到了午膳的点儿。窦宅的家丁过来取饭,窦豆也跟在后头凑热闹。远远瞧见裴明月跟萧云霁两人站在门口监工,跑着就过来招呼,尤其郑重地和萧云霁抱了抱拳。

    “大哥哥。”

    不过是个缺了门牙的机灵鬼。在面对萧云霁时,神色也严肃得紧。

    连孩都瞧得出谁更高贵。裴明月暗暗翻了个白眼,不再看他,一门心思地盯着工匠凿钉。

    窦豆也磨磨蹭蹭地站到他们旁边,没话找话道。

    “姊姊,你们这就算开张了吗?”

    裴明月鞭炮都准备好了,心急只等着匾额砸好,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窦豆见她没心搭理,便也不再多话。他顺着她的目光过去,怔了一下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嘴里不停地嘟嘟囔囔起来。

    裴明月被他念得头疼。低头瞧见他满脸纠结的模样,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祖宗。我这过会就开业大吉了,能不能别哭丧着脸?”

    窦豆摇了摇头,满脸的不解。

    “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

    这间铺子倾注了裴明月的心血。听他的话头隐约是要挑刺,她便忍不住瞪起眼睛,张口就要护短:“屁孩懂什么?敢瞎,心我把你炖了。”

    窦豆却对她的威胁不为所动。他费劲地摸着下巴,抬眼看着牌匾:“宝吃,宝吃……”

    念念有词了片刻。他突然猛一击拳,恍然大悟。

    “不就是‘不好吃’嘛!”

    “什么?”

    裴明月一时没明白过来他在什么,碍于面子又不好直接问,便在心里头念叨起来。

    宝吃,宝吃。剥熬吃,剥熬吃,不好吃……

    她根本没想到还有北京口音梗这茬,登时便傻了眼:“……还真是。”

    可牌匾也刻了,张也眼见着开了。木已成舟,再改肯定来不及了。

    裴明月悔得跺脚,直怪自己起名起得太草率。

    旁边萧云霁瞧她捶胸顿足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裴明月撇过眼,只当他早知道了谐音,是在存心看她笑话。

    “您长在京城,早听出是不好吃的谐音来了,是不是?”

    裴明月叉起腰,神色狼狈地质问道。

    他一定是知道,否则不会特意同她确认。

    真是肚鸡肠啊。萧云霁一定是生她唐突他的气了,又碍于面子不好发作,便故意在此事上捉弄她,要看她后悔得跳脚的样子解气。

    大男人,心眼!

    裴明月越想越气。便气鼓鼓地凑上前,一把掀开了他的帘子。

    “您怎么不——”

    后半截话,被生生地哽在了喉咙里。

    幕帘后那张清冷的脸,此刻正泛着零星笑意。

    他笑了。

    她突然忘了被捉弄的不平。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天地万物都静止在这一刻。

    原来他笑起来,眉眼是这样舒展的。

    如同隐在雾中的远山,将清冷棱角都朦胧。那一点罕见笑意,恍若一阵和气春风,在他料峭眉目融开一片经年不化的雪。

    也隐隐拨动,她不谙情爱,滞涩已久的心弦。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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