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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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景一晚上累得不轻, 两人到了寝帐,楚驭命人拿来热水给他擦脸。这边才弄好, 一转头,元景已蜷身睡熟了。楚驭拿着热巾坐到他身边, 许是淋了雨的缘故, 他手上先前被咬伤的地方又见红肿。楚驭看了片刻, 轻轻给他擦了几下, 才将他的双手放回被中,然后独自出了帐门。

    门外风声呜呜,足下碎石翻飞。沉沉夜色之中,隐约可见两个追逐的身影, 楚驭单手负于身后,如信步闲庭。眼见追至一僻静之所, 忽而发力而上,劲道凌厉无匹。前面那人一个错步,勉强闪过, 提刀回身便是一招少林的“破戒刀法”,此法名为破戒, 自然狠准威猛,一招出手,尽是攻势, 是大开杀戒之法。

    楚驭懒得拔剑,只以鞘格挡,对面那人刀尖正落于剑鞘之中。楚驭赶苍蝇似的一挥, 只靠臂力便将其撞开,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已近的身前,甫一交手,那边即被一股刚猛的力度震飞出去,手中银刀也不知飞到哪里。这一下摔得气血翻涌,几乎站之不住,勉强起身,又觉得膝上一麻,乃是被一记飞石击中,劲力之大,几乎击碎了膝骨,无奈,只得半跪在地。

    楚驭这才走到他面前。他见对方年纪尚,看着只有十五六岁,功夫倒是不赖,必定得了名家指点,思及此,冷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忍气道:“属下是御林军陪戎校尉曹如意。”

    楚驭厉声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今夜你跟了我们一路,又在帐外鬼鬼祟祟,到底是何居心?”语罢,身形一晃,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曹如意本就受了伤,喉间登时血沫翻涌,眼前金星直冒,双手也胡乱抓挠起来,想要掰开扣在喉头铁钳似的手。楚驭又加深了一分力道,霎时间似能听见骨裂之声,那人不出话,极艰难的点了下头,楚驭冷哼一声,将他重重地摔到地上。曹如意被摔得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跟着一震,他连连喘息咳嗽,楚驭等的不耐烦,一脚踏在他肩头:“,谁派你盯着太子的?”

    曹如意沙哑道:“没有人派我,是我见太子孤身出门,不放心他一人,故而跟过去。”

    楚驭冷笑一声,加重了脚下力度,森然道:“你既见到太子出去,就该拦他,便是要跟,也该光明正大去护卫,若无人指使,岂会行这等偷摸之事?”

    曹如意被他踩的满嘴血腥气,他将吃痛声忍在喉头:“无人……指示我,我是见太子悄悄出去……想着他大概不愿让人跟随,我……”捂嘴咳嗽了两声,几滴殷血从指间落下。

    楚驭见他痛苦至此,仍一手紧紧捂住腰间,似在保护什么,冷声道:“手里的东西拿出来。”

    曹如意浑身一震,手捂得更严实,紧张道:“这个不能给你……”

    但见寒光一闪,长剑出鞘,雪白的剑尖直指他腕上,已戳出个血洞。曹如意浑身颤抖,过了一会儿,鼻子瓮动,像是哭了出来。艰难地在腰间扯了几下,将那物紧紧攥在手心里,举到楚驭面前。楚驭反手以剑身敲到他脉门上,他疼的低吟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摊开了手。

    那是一个佩玉,当中一枚的如意扣,质地润泽如脂,上刻“太平康乐”几个字,雕功非凡,与元景颈上挂着的那枚长命锁如出一人之手。曹如意刚才在泥地里了好几个滚,这枚如意扣仍干干净净,唯有垂下来的五色丝绦上沾染了些许污泥。

    楚驭看了一会儿,提到他面前:“这是太子的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曹如意伸手一夺,抓了个空,他艰难道:“这是太子送给我的!”见楚驭神色漠然,显然是不怎么信,只好喘了一口气,继续道:“三年前,我父亲为太子请脉,因查验饮食不当,致使太子中毒。皇上本要将我们全家抄斩,是太子求情,才让我们捡了一条命……赦免的旨意是他送到,这个佩玉也是他送我的,那时我就下了决心,这一生都要为太子效力……”到这里,声音都颤抖起来,勉力从他脚下仰起头,嘶声道:“你还给我!”

    楚驭将他从地上揪起,冷道:“你以为这些鬼话我会相信?”见曹如意紧咬牙关,脸上不见动容,遂从腰间取了一枚丸药出来,递到他面前:“这东西无药可解,吃下去后每三月就需服一次解药,方可克制,否则毒发时万虫钻心,生不如死,你不是要为太子尽忠么?吃给我看!”

    话还没完,曹如意已毫不犹豫地抢过丸药,塞入口中,喉头一滚,转眼就下了肚,楚驭见他年轻的脸庞上写满坚毅,心下一怔,将他松了开来,看了一眼佩玉,也丢了过去。曹如意有伤在身,反应慢了许多,一下子没接稳,慌忙跪在地上去拾。楚驭见他握了玉在掌心中,长长地舒了口气,冷道:“太子去围场外的山上,也是你指的路?”

    曹如意也不敢抬头,恭谦道:“是,我见他抱着一只幼虎,估计他是要拿去放了的,就赶在他前面走出一条路,太子聪颖,自己顺着脚印走的。”

    楚驭盯着他:“我早就觉得奇怪,他一个孩子,怎么能独自摸到这么远的地方,你既然对他忠心,就该拦着他。”

    曹如意摇摇头:“那是太子想做的事,太子想做什么,属下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帮他。”

    楚驭收剑回鞘,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太子记得你么?”

    曹如意耷拉着眼睛,似有些垂头丧气:“属下不知,属下位卑权微,只能偷偷近太子身边。”

    楚驭估摸着东西八成是不记得的,不然这么个有求必应的好玩意儿,早被他调到身边了。他淡淡道:“你走吧,刚才那颗毒-药是假的,以后我自会照顾他,你不必围着他转了。”转身欲走,岂料这一晚上都低眉顺目的少年在身后幽幽道:“属下办不到。”

    楚驭回过头,气息陡然森严:“你什么?”

    曹如意咳嗽了几声,身体还在寒风中发颤,话也轻飘飘的:“我的命是太子给的,我只听他一人之命。况且……”他咽了咽口中的血沫子,壮胆道:“今日太子偷偷出去,大人没有发现。”他也知道自己的这话有些不敬了,话一完,自己就抱着头倒退了一大步。

    那边却是久无动作,曹如意在双臂缝隙间偷偷看了楚驭一眼,一柄长刀如飞星般掷了过来,落在脚下,正是他用的那把。曹如意看看刀,又看看他,明白自己这是得了许可,他满心惊喜地才要跪谢,却听楚驭语调平平地开了口:“不要让太子看见你。”

    楚驭回到随帐,才换下那身沾了泥浆和血气的衣服,就听外头有动静,出去一看,是刘林前来传话,燕帝夜里突发高热,围场御帐条件简陋,这便要拔营回宫,现下来请太子同行。元景才睡了一个多时辰,被人唤醒后整个人都是懵的,一直坐在床上揉眼睛。今日之事是耽误不得的,柳跪在床下,求助般看向楚驭,不想楚驭今日却是格外的有耐心,坐在他身边哄道:“先起来更衣,车里再抱你睡好不好?”

    刘林听里面温声细语的,估摸着还要费些时辰,情急之下,催促了几声,元景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哪里还睡得着?急急忙忙跳下床,袜子也顾不得穿,便要往外跑:“父皇怎么样了?”刘林擦了把汗:“医官们已经在伺药了,太子随我来。”

    燕帝这病来势汹汹,医官们彻夜不眠地煎药、换方,足足照看了一日,才让高热退了下来,元景陪在左右,也是一日一夜未眠。第二天晚上回来时,累的用膳时就趴在桌上要睡。楚驭看他熬的眼下一团乌黑,很是不解。他是完全不知父慈子孝为何物的人,心忖燕帝身边就他这一个儿子,元景又不需要争宠固位,何必把自己累成这样,忍不住道:“陛下身边又不是没伺候的人,哪用的着你这么辛苦?”

    元景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了,疲倦之至地看了他一眼,咬字不清地:“不辛苦……”话到一半,就把脸歪在他手里睡着了。楚驭看他人也坐不稳了,忙将他抱了过来:“吃点东西再睡?”

    那边睡息沉沉,全无回应。楚驭抱了他一会儿,直到柳在一旁提醒,这才将人送到寝殿中。

    燕帝年岁大了,这一点头疼脑热足养了几个月。他生病,累的元景也跟着辛苦。从前早上起床总要哄上半天,现在天不亮即起,先要去长宁殿走一趟才肯放心去文华堂读书。除了课业不可省,余下时间都侍奉在燕帝左右。燕帝心疼他奔波,常常让他留宿在长宁殿。

    楚驭与他一日里几乎不到五句话,同床共枕更是少有,就算睡在一起,往往躺下就睡着。那些睡觉前问东问西,撒娇黏人的做派也不见了。楚驭心里有点不舒服,忍不住逗他几下,不让他安生,他才气呼呼地拿眼神横人家几下:“别闹!”楚驭看的心情舒畅,这才放他休息。

    眼看霜华渐浓,化作皑皑白雪,渐渐的,习习和风吹绿了京中杨柳,燕帝才算彻底康复。这一日他精神正好,便带着元景去御花园踏春。逛到一半,听闻神武将军千里迢迢命人送来两只木箱,兴致更高,当即起驾回宫。结果开一看,里头尽是血灵芝老参之类的进补之物。也不知怎么的,燕帝的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了,过了一会儿,还将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连元景也不例外。

    元景莫名其妙吃了个闭门羹,表情十分无辜,回去后就托着脸闷声不响。他这几日是特别的沉默,楚驭看了他片刻,简直都想不起来他上次话是什么时候了,坐到他身边:“在想什么?”

    元景欲言又止地摇摇头,楚驭见他眼神有点奇怪,追问道:“不舒服?”将人拉向自己,摸了摸额头,感觉掌下温度如常,又道:“怎么了?”

    元景改为双手托脸,迟疑了很久,才下了决心:“我的声音……变得有点奇怪。”

    他这一开口,楚驭当真吓了一跳。从前稚嫩清朗的童音不复存在,变得低沉许多,还带了股沙沙的味道。笑着去捏元景的脸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发现?”元景听出他不是个好语气,堪称怨念地扫了他一眼。楚驭忍着笑道:“好了好了,没什么差别,一样的。”想了想又问:“陛下知道么?”

    元景摸着喉间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声音又又软地问:“真的差不多?”

    楚驭看到他那个期待的眼神,喝了一口茶,藏住笑容:“嗯。”

    元景这才松了口气,趴在桌上道:“可憋死我了。”他大大的了个哈欠:“贵妃娘娘怎么还不来。”

    元景的生母皇后过世的早,燕帝与她感情甚佳,至今未再立后,宫中诸事多交由董贵妃理,平时不过初一、十五,节庆之日,元景去她宫中问安,其他时候少有往来。楚驭奇道:“她来做什么?”

    元景摇摇头,又了个哈欠,话间,柳跑来传话,称贵妃已经到了。

    董贵妃今日并非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姿窈窕,容貌秀美的宫娥。一名惜荷,一名顾雪。正值二八年华,皆头戴花枝冠,耳坠明月珰,一袭金钑花孔雀纹的绛罗衣,见了太子,行礼问安落落大方,自与普通宫女大不相同。楚驭一见之下,便明白了她们此行的来意。果不其然,董贵妃落座以后,柔声道:“臣妾奉皇上的旨意,来为殿下授教周公之礼。”

    元景一瞬间脸变得通红,求助般看向楚驭。楚驭估摸着燕帝这一病是病急了,他膝下只得一子,又身中奇毒,不知何时毒发,一旦太子香火不继,便会动摇国本。如今元景已长成,便急急忙忙送了侍寝之人过来,低头看了元景一眼,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元景指望不上他,有些恼羞成怒:“这还用教么,这谁不知道?”

    楚驭惊讶之下,当着旁人的面都忘了敬语:“你知道?”

    元景看了贵妃一眼,用手背捂着脸,难为情道:“就是一对男女睡在一起,就会有送子观音把娃娃从天上丢下来了!”

    在场年纪大些的几个都笑出了声,连董贵妃也以袖掩面,忍俊不禁。元景看大家都笑了,拉着楚驭的一只手,不安地来回看他。楚驭为了保全他的面子,很镇定地摸摸他的头,心里却想:“是要教一教。”见董贵妃屏退诸人,又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在这里碍人家事了,即道:“属下在这里多有不便,先行告退。”元景一把没拉住他,气的直跺脚。

    楚驭在自己住的宫院中练了一下午的剑法,眼看临近用膳之时,元景也没派人来催促,心知今晚太子身边用不着自己了,独自吃了一顿饭,便躺在床上看起棋谱。看也看的不甚专心,眼睛还在书本上,心思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索性放下书,听门外细微的风声。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声被蹬蹬的脚步声取代了,楚驭心念一动,眼睛还闭着,人却往里躺了躺。

    门旋即被人大力撞开,元景身上只穿着中衣,脸上写满惶恐,爬上床时将鞋子都蹬飞老远,楚驭见他神色不对,皱眉道:“怎么了?”

    元景拍着胸口,惊魂未定道:“不得了,下午那两个姐姐钻我被子!”

    楚驭看他一头拱到自己身上,有些好笑道:“像你这样?”

    元景被他抱着,委屈巴巴地直点头。

    作者有话要:  楚驭:这有什么好怕的!你看我被你钻了这么多次,我怕过么!

    元景:好像怕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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