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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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行的缓慢, 元景坐在里头,闭目聆听身后传来的擂鼓之声, 临别前被亲过的地方还在发烫,他脑海一片恍惚,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及至周围归于寂静, 他才倏然转醒, 掀开车帘一看,只见外头夜色深沉如许,适才种种,恍如一梦, 不禁有些怅然。

    今日官员休沐,不必上朝, 曹如意于城门前等了许久,接替方青,护送皇上回宫。元景此刻不大想独处, 路过从前与楚驭去过的一家茶楼时,叫停马车, 进去坐了坐。正逢有人从城郊归来,与众人谈及此番朝廷动兵之事。

    元景托着脸看着窗外,心不在焉地听了几句, 不过都是些坊间戏谈,也没怎么往耳朵里进,直到听他们提起此番领兵之人, 乃是神武将军长子,才稍稍回神。

    其中一人道:“我曾见过这位将军一回,观他的容貌气度,不输乃父,必是一员猛将。只是朝廷忌惮楚家许久,如今好不容易把神武将军扣下来,又派他儿子去御敌,不是放虎归山么?”

    一老者捋须道:“我看未必,神武将军有异心之言传了几十年,可前番先帝归天,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反而孤身入京,留守皇陵。”他压低了声音:“依我看,这些年将军拥兵自重,都是做给外头的人看的,私下里也不知来了京城多少回,远的不提,大前年先帝生病之时,有人还在京城见过他,是穿了一身黑衣,趁夜进来的。”

    另一人奇道:“这就怪了,述职的时候他都不肯回来,平常来做什么?”

    那老者摇摇头,见身边之人均露出失望的神色,不愿跌了面子,迟疑道:“我从前听人过,……将军和先帝关系不一般,先帝登基前那几年,两人关系亲厚无比,整日里同进同出的,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后来为着先帝登基后,流放其他亲王,又广纳秀女入宫之事,将军上书劝谏,触怒龙颜,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将军这才远赴边疆。这么多年过去,两人许是已重归于好了吧,不过个中原委为何,咱们也无从知晓,老儿也是道听途罢了。”

    周围诸人均露出沉思之色,忽听一人道:“要关系亲厚,当今天子与这位将军也不遑多让,我有个在宫里当差的兄弟,他可偷偷告诉我,御林卫夜晚看守天子内殿的活儿,大半都是这位将军独去,有一回他轮替来早了,见到将军是从皇上寝殿里出来的。”大燕民风开放,龙阳断袖之事也非少见,他讳莫如深地看了众人一眼:“咱们天子妃嫔不少,可至今无所出,也没听他专宠过谁……”见应天府巡逻衙役从外头路过,掩饰般轻咳了一声,他也知自己这话的大胆,比了个手势:“不了不了,快到中秋了,今年有什么好去处没有?”

    众人听了一桩又一桩秘闻,此刻也有些惊悸之感,心照不宣地越过这个话题,闲聊起了家常俗事。茶馆中宾客极多,一时笑闹不断。元景默默收回目光,起身道:“回宫吧。”曹如意心情极为复杂,因摸不透他的心思,想要安慰几句,也不知从何起。送他上车之时,低声道:“陛下,要不要属下去应天府知会一声,把刚才那些人抓起来审问?”

    元景神色不变,语气也极为淡漠:“审问什么?不过是些闲话罢了,大张旗鼓去处置他们,倒显得朕心虚了。”可坐在车中,心里却忍不住想,如今虽还能用为先帝守孝的由头挡上一挡,过了这几年,却不知该怎么应对。现在自己既然同楚驭重归于好,再想要立后生子,恐怕也没这么容易,百官们那里更是不好对付,想到那时的局面,元景只觉得头疼不已。

    慢慢悠悠地回了宫,便被告知,丞相一早就来了,在延和殿等到现在。元景对这位性情火爆的相国本就有些发怵,再加之他才跟楚驭鬼混了一夜,更觉心虚,如今与他独处一室,深感不自在。命人上茶赐座,自己缩在桌后,也没好意思与他对视,低声道:“丞相怎么来了?”

    周骥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听闻陛下不在宫里,不知是去哪了?”

    元景故作随意地扯谎道:“朕能去哪里,不过是随便逛了逛,奴才们找不到,以为朕不在宫里。” 周骥浓眉一挑,似乎有些不信,元景赶忙岔开话题:“丞相今日不在府中休息,入宫做什么?”

    周骥疑色稍敛,缓声道:“臣来与陛下商量立后之事。”

    元景一惊之下,连话都不利落了:“立……立后?”反应过来,有些不悦道:“国丧未过,朕为天下之表率,岂能在这种时候大办喜事!”

    周骥忙道:“陛下误会了,自然不是现在就办,只是陛下登基前没有正妻,后宫的娘娘们更是既无子嗣,也无家世显赫之人,臣举荐了几位淑媛,陛下慢慢斟酌,定了人选,六礼操办起来,至少也得半年的功夫,到时再行立后之事。”

    元景推脱道:“朕想替先帝守孝三年,这立后一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周骥道:“臣知道陛下一片孝心,只是君礼大于亲礼,自古天子守孝,皆为以日代月,三十六日期满。陛下守孝一年,已是少有,非要以三年之期论,反要惹人非议。况且陛下初登皇位,内治需人,立后之事不可再拖延了。”

    元景硬着头皮死撑道:“后宫一直是顾昭仪在理,她性情温婉贤淑,朕把后宫交给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周骥声调微提:“昭仪娘娘虽可代皇后行事,但国不能无国母,否则就是坏了纲常。陛下一再推脱,难道另有隐情?”

    元景与他对视了一眼,见他神色过分严肃,心虚之感更甚,加之道理在他那边,再下去也不过是口舌之争罢了。窥见他手上拿着本册子,多半就是他拟定的人选了,稍一迟疑,有些丧气道:“罢了,朕看看再。”

    柳不等他吩咐,忙上去将那本册子接了过来。眼见册子送到御案前,周骥又开了口:“还有一事,天策将军如今回了北疆,陛下是不是该给他赐一桩婚事?”

    元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天策将军是谁,楚驭的面孔在脑海中晃过之后,惊讶道:“为何要给他赐婚?”一句出口,连自己也没发觉里头包含了多少抗拒的意味。

    周骥皱了皱眉,循循善诱道:“陛下,将军正是血气方刚之年,家中少不得要有一位妻子,您来指婚,更昭显恩宠。再者,他虽然跟您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可这一走,日后相距千里,若是他学神武将军旧日的样子,总归不好办。万一有什么异动,更是难以察觉,不如送一个……懂事之人过去,也好多一双眼睛看着他。”

    元景本还以为他是看出来自己跟楚驭的私情,这才一门心思要拉自己走回正道。听到最后,反而松了口气,心中暗自好笑:“朕要听了你的,给他指婚,才会出乱子呢。”周骥看他抿着嘴,神情也舒展开了,提醒道:“陛下。”

    元景暗忖就算要给楚驭指婚,也是要等他回来才能操办了,虽这婚必定指不下去,但自己为了立后之事焦头烂额,他身为罪魁祸首,总不该站在一边看热闹。玩心一起,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丞相的也有道理,只是朕与他相交多年,最知道他的性子,他眼光极高,寻常人只怕还瞧不上眼。这样吧,朕将此事交由丞相来办,待他此战归来,你亲自去他府上一趟,若能劝得他松口,朕就为他赐婚便是。”

    周骥领了口谕,笑道:“自古英雄爱美人,臣会命人多听听他的喜好,必为他寻得一位佳人。”

    元景心道:“那你只好照着朕的样子找了。”想起楚驭被逼婚的场面,便觉心情愉悦,忍着笑道:“好,有劳丞相了。”

    待丞相走后,命人准备热水,前去清洗不提。柳为他更衣之时,见他颈上空空,自幼佩戴的那枚玉锁不见踪迹,吓得魂飞魄散,忙令人去找。元景还沉浸在愉悦之中,止道:“慌什么,这是朕自己拿下的。”他抿嘴笑了笑:“拿去犒军了。”

    这份愉悦之情没能持续多久,当夜御林卫巡逻之时,于凝和殿附近抓到一名鬼鬼祟祟的侍卫,从他身上搜出昭容夫人贴身之物。更有人称,听见殿内传来女子哭痛之声,问询之下,宫人却告知无事,只是脸上张皇之色未消,望之甚是可疑。是时夜色已深,御林卫们不敢私入内宫搜查,便将此事报到御前。元景亲自带人过去查看,踏入寝殿之际,见昭容夫人的近身宫女跪在地上,骇得瑟瑟发抖,知道不对劲,特意留了个心眼,只带曹如意进去。

    殿门一开,便见一只大鼎立在当中,一股浓浓的艾草味从里面传来。守在床边的宫女见皇上亲临,吓得扑通跪地,张着嘴,话也不出来。至于昭容夫人,早已昏死在床上。元景掀开她的被子,只见她身下血流如注,几乎浸透了被褥。他自登基以来,就没入过后宫,哪里懂得这里头的名堂,大惊之下,忙命人去传太医。

    宫女将头磕得如捣蒜:“陛下,不能宣太医,不能宣!夫人不是受伤,是、是吃了胎药,产了……”

    元景闻言一怔,看向曹如意。曹如意到底长他几岁,心知这种宫闱丑闻不可传扬出去,忙道:“陛下,咱们先离开,对外只一切安好,待昭容夫人缓过来,您再行处置。”

    元景看着床上之人惨白的脸色,与身下不断流出的血,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缓缓开口道:“去传太医。”

    曹如意拦不住他,只得悄悄吩咐下去,传一人前来即可。当值的医官转眼便至,进门一看,便见皇帝神色不自然地站在床边,指着昭容夫人道:“夫人误食了落胎之物,你给她瞧瞧吧。”

    医官听他语气有些奇怪,神情也平静得过了头,不由感慨,到底是天子,寻常人遇到这种事,早就慌得不行了。不及多,忙上前诊脉行针,开方煎药。平常给宫里贵人诊治,都是两名医官同行,今日独他一人,直忙到三更天,才得以喘口气:“陛下,幸亏夫人所食不多,胎儿已经保住了,只是经此一遭,母体受损,需得格外心照料才是。”

    床帐内传来低低的哭声,昭容夫人已然转醒,此刻掩面痛哭不止。太医听这哭声,已是极为纳闷,又见皇上坐在一旁,也无什么欢喜之色。他心知今晚的事,有诸多诡异之处,却也不敢细想,低着头,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皇帝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你下去吧,今夜之事,不可对人吐露一个字。”

    众人走后,昭容夫人艰难地从床上下来,被人扶着,才能跪在皇帝面前,她哭道:“臣妾犯下死罪,不敢求陛下宽恕,这便以死谢罪,只求陛下饶恕我的家人。臣妾下辈子……下辈子……”到最后,泣不成声,几欲哭晕过去。

    元景脸色平静至极,也不似要发怒,他颔首道:“什么时候的事?”

    昭容夫人羞愧难言,以发掩面。倒是扶着她的宫女叩首道:“陛下,夫人是一时糊涂,您总也不来后宫,夫人心情烦闷,那日喝多了酒,落入水中,为那个侍卫所救,这才酿下大错,陛下,夫人成天都盼着您过来,求您宽恕她这一次,奴婢愿意代夫人受罚。”

    曹如意气不过,出声维护道:“陛下有孝在身,是夫人自己秽乱宫闱,倒要怪陛下不成?”昭容夫人听在耳中,难堪之际,哪里好意思再分辩什么,一头撞向床尾,意欲求死。只是她身体虚弱,动作也慢了些,被宫女一把抱住,主仆二人拥在一起,哭得不可抑止。

    元景令曹如意将她扶回床上,叹了口气:“你先休息吧。”

    他回到宫中,独自步入寝殿。周围寂静无声,他以臂为枕,仰躺在床上,抬眸间,见楚驭送他的月桑花还挂在床帐上,月华之下,玉色动人。他起身轻抚了许久。

    那个惶恐不安的深夜,楚驭温柔的声音又似在耳边响起:“……没有比让你高兴更重要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  谢谢蛇皮怪、欣宝的霸王票,还有筱筱筱筱筱和ahaa的灌溉液

    这次停的有点久了,谢谢等我的天使们,下周一定让渣攻篡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