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步月
平地起了一阵阴风, 元景连退了几步,抬起手臂, 直直地朝向那名婢女。那婢女一脸茫然,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星灯光照过来, 她眼底已浮上一层赤红的血色。嘴唇动了动, 发出一声令人胆战心惊的嘶吼。恰有一名老仆经过, 一听这声音, 吓跌在地。婢女晃了晃头颅,如行尸走肉般朝他望去。
元景吼道:“去叫人!”一箭发出,污血喷了一丈有余,他手背沾了一点, 便疼得如被泼了火油一般。不及多看,转身便跑。那蛊尸嘶嚎了一声, 果然被他吸引去了注意力。他对此处不甚熟悉,转来转去,最后跑进一处死角, 一堵白石墙横在眼前,竟是逃无可逃。
身后腥风阵阵, 蛊尸离得太近,他心口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一时间意志消沉, 眼看蛊尸寸余长的指甲近在眼前,忽然没了搏命的气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一念未落, 四条长索忽的破空而来,如藤蔓般缠住那名蛊尸的手足。元景睁大眼睛,才要细看,一件带着烽火气的披风当头落下,挡住了他的视线。只听“咔”的几声钝响,似骨骼碎裂之声,继而又是“咚”的一声,似什么重重倒地。
元景疼痛稍减,一口气尚未喘允,已被人揽到怀中。俄而披风被拉开,他一抬头,正对上楚驭关切的神情。楚驭哑声道:“你没事吧?”
信鹰送出去还不到两日的功夫,算算时间,那边派过来的人该是明晚才能到。因而他此时见了楚驭,还有些茫然。楚驭见他久久不答,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抬手摘下他的面具,一看到他的脸,语气更加紧张了:“眼睛怎么这么红?哪里受伤了?”
元景才哭了一场,极不愿在他面前示弱,双手合握,将面具夺过来,低声道:“我没事。”
楚驭见他手背上一片血红,心头一紧,脸色顿时难看至极:“赤珠!”
赤珠才将那具蛊尸处理干净,一听传唤,便足不点地地过来了。元景伤处已被毒血蚀破,手背上血肉模糊,正顺着指尖往下流黑血,望之颇显惊心。赤珠查看片刻,道:“需找个清净之处,为陛下拔毒。”
此时千羽军才闻讯赶来,空气中腥臭未散,地上墙上满是血色,暗夜之中,看不清元景的神色,只见身姿委顿,似乎受了伤。天魁暗叫一声不好,自称护卫不利,跪地请罚。楚驭阴沉沉地扫了他们一眼:“他住在何处?带路!”
元景今日大悲大惊,体力支撑不住。推开楚驭后,勉强靠墙站了,要走,却是走不了几步的。楚驭看他浑身上下都透着距离感,心生犹豫,僵持了一瞬,便听元景道:“天魁,过来扶我一下。”
天魁只觉一股压迫感铺天盖地地涌过来,走到元景身旁时,脊背都在发凉。他不敢看楚驭的脸色,上去将人搀扶起来,往住处而去。楚驭看见他完全靠在天魁身上,心中又是焦虑又是烦乱,只想将他拉到自己怀里来。好容易将人安置好了,天魁不敢多留,带着众人去外面候命。赤珠取出一只口器尖尖的独角蛊虫,道:“陛下忍一忍,我先用这个把毒吸出来。”
楚驭守在他身边,蓦的想起他第一回 见到蛊虫的场面。那时候他坐在自己怀中,吓得眼睛都红了,当时似乎抱着他哄了很久,如今想起,却又觉得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回忆到了最后,就记得他明明很不情愿,还紧紧抓着自己的乖巧模样。
低头看时,却见元景端坐在椅子上,眼神平静,身体动也不动,全无半分惧色。他心中的柔情顿时化作苦涩:“我怎么忘了,人家已经不是孩子了,哪里还要你来安慰。”
赤珠处理完毒血,又取出独门秘药,心的敷在伤处。不经意一瞥间,见楚驭指尖也透着一丝黑气,估计是方才不心沾到的,忙请他坐下,要为他疗伤。楚驭道:“不要紧。”托起元景的手仔细看了看,亲自替他裹上绷带。元景大约是累了,倒也没有如何抗拒。赤珠在旁边嚷道:“怎么不要紧,这毒沾上一点都够受的,您还是快让我看看吧。”
楚驭被他念叨的心烦,恰逢元景已经包扎好,抽手之际,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下,只得坐在他身边,由着赤珠收拾自己的伤处。
须臾的功夫,黑气又蔓延几分,赤珠划破皮肉,这才放出毒血。他絮絮叨叨了许多需注意之处,楚驭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忽听元景开口道:“王爷为什么会来这里?”
楚驭沉默了片刻,似乎不知该怎么。赤珠最是快人快语,见他们磨磨唧唧不爽利,插话道:“主人收到信,还以为您蛊毒又发作,不放心来看看。”
先前天魁写信时,为免信鹰被人截捕,走漏风声,未写明缘由。是故楚驭一见信上所,只当是元景不舒服了,这才急急赶来。元景睫毛微微一动,从面具下抬起眼帘看了看他。楚驭见他迟迟不开口,苦笑一声,岔开话题道:“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
元景疲倦地招了招手,唤来天魁,与他个明白。楚驭听到最后,眉头越蹙越深,望向他道:“这里只怕早就被人动过手脚了,以后当有些不太平,你是留下来,还是……跟我回去?”
元景眼皮子也没抬,倦道:“留下。”
赤珠见主君面带踟蹰,俨然是放心不下,只是座上那位哈欠连连,摆出一幅不愿多谈的样子,上前道:“主君放心,虽不知是哪路猢狲的手段,但还难不倒我,至多两月,我必将这些麻烦收拾干净。”
楚驭听了这话,微一点头:“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赤珠惊讶道:“现在就走?”楚驭道:“战事不等人。”又唤来千羽军诸人:“你们护卫不利,自去领六十军棍,若有下次,便不会这般轻饶了。”
天魁似乎松了口气,应了一声,率众人出门领罚。后院跪了一排,十余人脱下衣甲,露出精壮的后背,行刑官一声令下,军棍齐动,声音铿锵。赤珠悄悄摸出去看了一眼,一见到他们皮开肉绽,棍棍带血的惨样,吓得又迈回来,死守在元景身边不敢动弹了。
元景摸着自己受伤的手,恹恹道:“军棍留着以后再吧,我有些累,想去睡了。”
楚驭听他话时声音都有些沙哑,俨然已十分疲惫,顿时心疼起来,挥了挥手,让他们先回去:“罢了,你先去休息,若遇到麻烦,只管叫人告诉我。”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你好生休养,明年开春前,我必定来接你。”
元景嘴角一动,还想些讽刺的话,可对上他满布血丝的眼睛和明显带着倦意的面孔,竟不知怎么出口。楚驭伸手拂去他头发上的化开的雪水,温声道:“去睡吧。”
赤珠送他出了门,回来之时,见元景以手支颐,正看着灯芯发呆。左右无人,便自觉地上前伺候。楚驭的披风还在元景手边,他一见之下,忍不住叹道:“主君快两天没合眼了,路上连马都跑死了好几匹,刚才我让他歇歇再走,他也不肯。”从褡裢里翻了翻,取出一枚龙骨香,为他点上:“您今夜受了惊吓,这香能让您平心静气,安稳入睡。”
元景不自觉掩了掩鼻子,轻咳一声:“你远来辛苦,先去休息吧,这城里的事,明日还需你出力。”
赤珠干脆的应了一声,退着走了出去。他的影子从门纱前消失之际,元景取下面具,起身浇灭了那枚香。他在清冷的夜里坐了许久,最终躺下的时候,脸颊一片凉意,他捂着手,蜷缩进了被子里,眼前又浮现出燕帝的模样,他喃喃道:“父皇……”
隔日一早,须弥庭果然来见了他,只是他不问世事许久,此番见面,也只将城中之事当年交托给马参军罢了。马参军对着他,倒没有平日那副油滑的模样,元景来得晚,正听到他语重心长地劝须弥庭出来主事,只可惜这番苦口婆心之言,他全没听进去。早会一散,便又离开了。元景摇头道:“须弥城主倒是心宽。”马参军叹了一声:“从前也不是如此,自先帝过世后就……”又叹了一声:“将军勿怪,日后若有调派,只管吩咐我便是。”
元景略一点头,也没放在心上。随后一二月,只管带着赤珠东奔西走,收拾城中之事。一番探之下,中蛊者竟有三十余之众,元景为免引起百姓恐慌,只叫千羽军派了几个人出去,悄悄将解药下在他们的饭食里。他一心只扑在关内防御之事上,偶有战报过来,也只叫天魁代阅,然后再转述要务即可。回房之后,更是倒头便睡。许是这阵子太过疲劳的缘故,又或是这张新面具完全挡住了脸,对着外人,他也懒得摆出那副恭敬温和的模样,人前人后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倒是轻松了许多。
一日深夜,他正在房中查阅公文,忽听外面一声炸响,他心中一惊,忙临窗而望,只见城下张灯结彩,红罗满城。几个孩童刚放了爆竹,此刻捂着耳朵,嬉笑追逐的跑远了,远方天现五彩,丝灯纵横,无数烟花次第绽放,炫丽华美,端得是一团喜气。他愣怔了一下,呆呆地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漫长到让他以为永远也不会过去的一年,已经结束了。
恰逢天魁拿着战报进来,见他出神的看着外头,想起来之前楚驭的吩咐,心翼翼道:“陛下,听明日还要热闹些,您若是有兴趣,属下等陪您去逛逛。”像是怕他心有顾虑一般,又道:“王爷传了消息来,这仗快要完了,往后要忙的事也不多了,您辛苦了这许久,休息个一两日也无妨。”
元景眼中的光影明明暗暗,最终摇了摇头,一语不发地坐了回去。
数百里之外的西魏大营中,众人亦无迎新岁的闲情逸致。大雪又下了好几场,冉洪本指望城外的人马为冰雪所阻,未料他们攻势竟一次强过一次。如今城中粮草将尽,战死负伤的人越来越多,秦雁锋只得调动全城百姓,连妇孺孩童也要拾薪做饭,运送战需。最让人心烦的是,除夕过后,楚驭所携的这支劲旅再无新的动作,守城的将士们吃够了他的苦头,面对这诡异的平静,比先前正面迎击时还要紧张万分,人人枕戈待旦,不敢有半分松懈。强撑了十日有余,士卒百姓皆是疲惫不堪。
几个老将更是为了此事争吵不断。其时夜色已深,营地周围被覆白雪,卫兵们胡乱铲除一条便于行走的羊肠道,便目光直愣地倚着大帐发呆,连冉洪过来都没察觉,待人走到面前,忙跪地行礼。
冉洪已经许久没能睡上一个安稳觉,此时满脸倦意,他听里头闹得沸反盈天,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就站在门口不动了。只听梁宰充满怒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老子早要护送殿下离开,你们不听,如今城里能上阵的还有多少人?硬拼又能抵挡到几时?”
有人叹息道:“当时留下是殿下的意思……”
才开了个头,梁宰又暴跳如雷的断了他的话:“是秦家那个黄口儿威逼殿下答应的!那些传言你们不是不知道,他仗着陛下宠爱,没准早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这才不顾殿下的安危,想把咱们的人一个个耗死在这里!你们要还听信他的鬼话,早晚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一个声音骇然道:“老将军休要胡,陛下是念着秦老将军旧日的功劳,这才对他的遗孤多加照拂,你这些话万一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梁宰哼笑一声:“还用我传?什么‘将门藏龙子、凤栖百姓家’,这些话你们哪个没听过?战死沙场的忠臣不知凡几,为何陛下独对他不一样,以前照着养皇子一般养着他也就罢了,前些日子更是为了他训斥殿下,如今其他几个皇子都还不成气候,全靠咱们殿下坐镇,万一陛下犯了糊涂,叫秦家那贱种蒙骗住了,日后咱们这些老臣如何自处?”
冉洪听到这里,脑海中一炸,索性掉头折返。他不想回自己的住所,绕来绕去,转到了蚩龙的行帐外。蚩龙性情孤僻,不喜外人,身边养着的又尽是些阴邪之物,是故帐外寒雪满地,还未走近,就感觉一股阴风往外往面门上扑。犹豫片刻,还是敲门走了进去。
蚩龙衣衫单薄,正坐在软毯上,对着砂钟内仅剩的那只蛊虫发呆。他脸上带着一片弯月面具,露出来的半张脸分外年轻,望之只有十四五岁,然头发雪白,藏在面具后的那只眼睛更是浑浊如百岁老人,自从多年前他参与了那场亡国灭族之乱后,为蛊虫反噬,便一直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冉洪每每见到他,便有种愧疚之感。
就在一、二月前,他放入扶桑城中的蛊虫陆续死去,算一算时间,也正是从那时起,临近大魏的这路燕军才开始不要命的攻城。冉洪坐到他身边,忧愁道:“这只也死了么?”
蚩龙将砂钟收回怀里,淡淡道:“没有,扶桑关既有对头在,便叫它先蛰伏起来了。”他摸索着起身,冉洪赶忙将他搀住,只听他道:“殿下放心,仅凭这一只,我也能掀出一番风浪,不会耽误了您的大事。”
冉洪烦闷道:“我手下那些人都劝我撤退,我也知如今到了该撤军的时候,可父皇本就偏爱那个秦雁锋,我这一走,他便是忠心为国、死守沙场的忠臣,成也好败也罢,父皇都会更看重他一分,上次他差点死了,父皇便疑心是我做的,还他若有事,便要拿我问罪,如今连杀他也不得法,老师,我真是不甘心。”
蚩龙抚摸着他的手背,安慰道:“咱们杀不了,就让燕人来杀。以他这个法,身死报国只在朝夕。到时陛下再生气,也只能怪那群燕人,若还要心疼,就由着陛下给尽他身后荣光便是。”
冉洪叹了一声:“话虽如此,但我身为大魏太子……”一语未毕,外面忽然喧闹起来,有人嘶声高喊:“燕军又来了!上城楼!都上城楼!”
帐顶时不时飞过几簇流星般的火光,冉洪出门一看,漫天都是带着流火的铁箭,他的亲卫也倒下了不少,此刻顶着盾牌将马牵到他面前:“殿下,快走,这城要守不住了!”
冉洪见到处都是叛逃的士兵,吼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不去城楼上,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亲卫含泪道:“燕军杀了陛下派过来的八千援兵,还把砍下的头颅射进城内,将士们骇破了胆,这才……”
冉洪只是不信,揪着他问:“咱们的信鹰没送出去,父皇如何会派援兵来,你们可看清楚,别叫姓楚的骗了!”
那亲卫哭道:“我的殿下呀,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哪还顾得了真假,咱们还是快走吧!”话间,梁宰也带着护卫匆忙赶来了,远远便喊:“殿下快上马!末将护送您出城!”
冉洪心乱如麻,走了两步才道:“还有蚩龙,你快去,把他背出来!”
城关下已乱作一团,到处都是逃难的人,喊杀声和惨叫声起此彼伏,血腥气和尸体烧灼的臭气,呛的人喘不过气来。冉洪抬头看了看,秦雁锋还在楼上,他一身铁甲已被血色浸透,手中□□急挥,如同地狱里来的罗煞鬼一般,在箭雨中嘶吼:“陛下没有忘了我们!燕军杀一千,还会再来一万,杀一万,还会有十万!援军还会有!都给我站起来!”
梁宰已命人开密道,见冉洪还愣在那里,催促道:“殿下,我们快走吧!”冉洪又看了一眼,这才转过头去。临下密道之时,终是下定决定,吩咐道:“去,叫人把西城门开。”
浓浓的黑烟涌上天际,信鹰藏匿其中,盘旋不止,忽而长鸣一声,俯冲而下。方青带着鹰奴前来禀告:“王爷,有人逃了。”
楚驭额头全是细密的冷汗,他缓缓睁开眼睛,冷声道:“追,抓活的。”
燕军几乎一瞬间就涌入了城中,秦雁锋还在城楼上浴血拼杀的时候,身后已围满燕军,他的副将断了一条腿,拼力将他带到一个死角,胡乱脱下自己身上的铠甲,与他换了,一面道:“是太子,他逃走时叫人开了城门。”秦雁锋双目染血,半天不出话来,副将的断腿已流不出血,脸色更是苍白无比,他喘着粗气道:“将军,您快走!燕军是要屠城的,如果您也死了,就没人知道殿下做了什么!人人都会,是您指挥不利,才有今日之祸,您去见陛下,让他知道太子的歹毒阴险,大魏决不能有这样的皇帝!”他竭尽全力,重重推了秦雁锋一把:“将军,您一定要活下去!”
燕军完全占领这座城关之际,方青也带人入了扶桑关,天魁一早收到消息,驻足盼了许久,一见他来,立刻迎上前。两人寒暄了一阵,天魁道:“久未见王爷,不知他可好?”
方青嘴上道:“一切都好。”心中却忍不住叹了一声,许是这阵子战事太过辛劳的缘故,楚驭一旦睡下,便梦魇难醒,就是被人唤起来,也是头脑昏沉,手足乏力。不得已,只得用手帕包了冰,冷敷醒神。他的头风本已好了许多,如今又被诱了出来。偏生来之前还嘱咐自己,不许对外乱提起,只道不日便来接人即可。
正值元宵佳节,城中大半百姓都去夜市了,方青见四处张灯结彩,热闹程度比之京城也不遑多让,随口问道:“咱们陛下出去逛了没?”
天魁道:“陛下整日忙进忙出的,哄都哄不出去,哪有这个闲心。”瞥到他后面站着个一身黑衣,头戴风帽之人,望之有些可疑,那人觉察自己被盯住了,不自在地将头又低下些许,天魁皱了皱眉,问道:“这个也是你带来的?”
方青回身看了一眼,道:“是王爷交代的人,你不必管了,吩咐你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天魁道:“早就准备好了。”带着他们一行人往元景住处去。方青留了旁人在楼下候着,自带着那名黑衣人上去。彼时元景正对着一本蓝皮札发呆,他手边放着一壶温酒,也不觉独酌无趣,已喝了大半。听见方青求见的声音,连头也没抬,只随便“嗯”了一声。
方青手中捧着一物,躬身道:“今日乃是陛下生辰,末将奉王爷之命,来向陛下进献寿礼。”
元景注意力似乎还在那本札上,连眼睛都没动一下,直到亲兵上前接过,又恭敬地摆在元景手边,这瞥了一眼。只见银盘上赫然摆着一座琉璃莲灯,只得掌心大,莲瓣晶莹,蕊心剔透,镂空的底座内置了四枚夜明珠,华光透孔而出,落在桌前,竟是皓月临天,群星环抱的景象。
方青道:“王爷请您一定要妥善保管此物,日后还有大用。”
元景收回目光,语气平平道:“知道了。”
方青见他脸色无半分喜色,又道:“王爷还为您准备了一件礼物,乞请陛下御览。”对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不等传唤,便走上前去,径自跪到元景脚边。
元景一见他的身形,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待他摘下风帽,抬头对自己微笑之时,心跳陡然一顿,人也站了起来:“曹如意,你……你怎么在这里?”
曹如意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道:“陛下,属下奉命前来为您送贺礼,天佑大燕,也必会佑您福寿绵永,长乐无极。”他将手中捧着的青瓷药盒举过头顶,方青在一旁道:“王爷怕您独居此地,身边没有可心的听凭使唤,曹大人如今伤已痊愈,便召他前来,供您差遣。至于这药盒,王爷听燕魏交界之处有一个药王谷,里头藏着不外传的灵药,前些日子,他命属下带人去了一趟,搜得一盒灵药,或可减轻寒天霜雪之时,您肩膀的痛楚。”
元景见曹如意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他掌心里。这一次,他看的比之前久了一些。
方青将他的眼神尽收眼底,又一次开了口:“王爷还有最后一份寿礼,需请陛下移驾一观。”
这场面与去年元宵之夜几乎重叠在了一起,元景心头一颤,几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不去!”
方青一见他的表情,立刻明白过来,口中道:“是,王爷了,您不想看也不要紧。”身姿一动,便要退出去。
曹如意扶着元景的手,温声道:“陛下不必害怕,来前方大人已与属下了,只是些玩意儿。您在屋里带了这么久,不如出去看一看?”
元景有些无措地看着他,直到他对着自己点点头,才找回了些许底气,出门之际,冷风扑面而来,他肩头一阵轻微的刺痛,拳头不自觉攥的更紧,连指甲陷入肉里也没发觉。
楼阁四周已筑起高台,十余名身着奇服的异人聚于楼下,遥遥参拜。其中一人了个唿哨,变出一只衔着火种的长尾白鸟,一入空中,纵然炸开。四溅的火星越烧越烈,腾空之时,照亮了半片天宇,连雪一般的明月也被镀上一层暖色,远远一看,几如旭日当空。金色的光芒下,彩云朝霞、高崖飞瀑、深山秋雨、冬岭雪松等诸般奇景,一一在眼前浮现。俄而诸景退却,余火聚做一团,化作一盏天灯,缓缓升起。元景站在这片光辉下,只见流云缠绕,日月辉煌。他藏在面具后的眼眸轻轻一动,竟有些酸涩之感。
光芒全部散尽之时,极远处的天空却隐隐现出一丝红光,一只雄鹰从云中飞来,径自落到元景面前的朱栏上。它口中衔着一物,红底黑字,元景展开一看,竟是魏军大旗。
方青在他身后道:“魏军已败,那是他们的驻军之地,王爷,夜色昏暗,当为您重新照亮一回。”
作者有话要: 渣攻很直男的比着自己从前给予的伤害进行补偿,元景脸上毫无波动但内心想人
迟到的新年篇,下一更继续虐攻啦
评论的都发红包,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