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 代相 清瘦矍铄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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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妙安连夜回到家里, 把在严素光房中发生的事如实了一遍,文靖安道:“她就是这样的人,不想牵连我们。”

    文妙安:“我知道, 所以最后我了她不是一个人, 她不开口我们也会尽量帮忙。”

    文靖安:“嗯, 她知道就行了, 我后天一早就走,你明天回国子监吧, 先不要跟我去江州,也不要来送行了。”

    文妙安:“为什么?我包裹都收拾好了!”

    文靖安:“你留下来关注严素光的情况,要是温仪良把账算到她的头上, 你就让崇章借朝廷的驿马给我传信,我手上有严素光她祖父的罪证,我用严素光的名义把这些罪证交给温仪良, 这样能为她争一个赦免的机会。”

    文妙安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让严素光指正她祖父?”

    文靖安:“对, 这是她祖父生前的意思。”

    文妙安:“可她肯定不会接受啊!你比我了解她, 她怎么会指正自己的祖父呢?”

    文靖安:“所以不能让她知道,到时候我会回京替她办这件事。”

    文妙安:“她一定会怪你的。”

    文靖安:“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是唯一能帮到她的办法。”

    文妙安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她知道文靖安这么做是对的,但她又不想文靖安这么做,纠结了半晌,道:“她要是误会了你, 我知道事情原委, 我来帮你解释清楚。”

    文靖安道:“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让她避过这场风波。”

    文妙安颇不情愿点了点头,文靖安笑言:“先委屈你多留京城一段时间, 等严素光这边的事情结束,或许你可以和她一起到江州来。”

    文妙安应了声“好”,文靖安再交代了几句低调谨慎之类的话语,兄妹俩各自回房,文靖安关了房门开窗户,外边月上中天,由于恰好是初八,上弦月弯成皎洁的月牙,他便抬头仰观这弯月牙。此时此刻,严素光放下手中书卷上了楼,她也住在第二层的楼,推开窗子看夜空中的弯月,和远处的文靖安异口同声道:“保重。”

    两日之后,轮船开进京城南边的淮河渡口,周洵、陈崇章和凌世心带领留京的农事处官员前来送行,文靖安、林宁宴和崔琰让跟随他们去江州的官员与各自家属亲友好好道别,他们三人与周洵三人自在渡口边话。

    拖了这么久才成行,周洵总算松了一口气,道:“这一趟你们放心走,京城这边有我们。”

    林宁宴道:“我们这边倒没什么,反而是你们,现在局势这么乱,千万要管好手底下的人,我发现好几个收了旧党党羽的钱物,别让他们钻空子坏了农事处的根基,太子殿下在詹事府议事的时候可是有言在先的,千万不能跟旧党有牵扯。”

    这段时间旧党不少人找他们讨要农事处的职缺,他们这几个高层自然不会乱来,但保不准下面的人经受不住诱惑,所幸林宁宴及时发现把那些人都处理掉了。

    周洵回道:“我懂我懂,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林宁宴:“你和崇章心肠都太好了,这种事得交给世心兄来办。”

    凌世心道:“一定尽力。”

    这时,轮船开始鸣笛,示意即将收锚开船,那边已经有人陆续走上舷梯。

    他们这边也就不多其他了,文靖安道:“后面书信联系,我们也登船吧。”

    周洵三人起步相送,文靖安转身往登船口方向走,林宁宴问他:“怎么没看见妙安来?”

    文靖安:“昨天她回国子监了,我让她先留在京城,等这边的事处理完再来江州。”

    林宁宴略一想便了然道:“为严素光的事?”

    文靖安点头不语,前边的人都已上了船,就剩他们三个,林宁宴和崔琰先上船,文靖安在舷梯口回头看了一眼,周洵等人留在渡口边站了一排,跟他们挥手作别。

    文靖安看了看京城的方向,深呼吸一口气,便也转身登船。

    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道鲜红的身影下了马从周洵等人中间疾速穿过,直接奔向文靖安,她喊道:“哥哥,等一下!”

    文靖安前脚已经踏上舷梯,后脚硬生生停下来,转头回望,文妙安急冲冲跑过来,顾不得气喘吁吁,凑到他耳边了一句悄悄话,他大惊失色,问道:“真的?!”

    文妙安:“千真万确!就一个时辰之前的事!”

    文靖安快速思索,当机立断道:“宁宴,你们先走,我后面再乘船过去!”

    就算林宁宴再了解文靖安一时间也云里雾里,问道:“什么事?”

    下边的文靖安已经拉着文妙安走了,只回了一句:“我再写信告诉你!”

    林宁宴:“……”

    轮船发出起航的汽笛声,船工一起拉动缆绳将舷梯收起,码头的工作人员开始驱散靠近轮船的无关人等,周洵和陈崇章等人眼看着船就要开了,文靖安却忽然跟文妙安跑了,全都是一头雾水,正疑惑时,文靖安跑到他们面前,道:“周大哥,你的马借给我。”

    周洵:“好,但你……”

    文妙安已经推开他们让出一条人行道,她和文靖安便各自上了马,快速奔向京城,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两人策马狂奔,文靖安赶紧问文妙安:“你怎么知道的?!”

    文妙安:“国子监有两个姓严的,他们是严家旁支,家里还没有受到牵扯,今天早上他们来国子监的时候跟我的,严家那些人为了自保,把严素光卖了!”

    完她就忍不住大骂道:“一群白眼狼!王八蛋!畜生!”

    文靖安无言以对,最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偏偏是在节骨眼上!

    原来,温仪良把严府围起来之后,对严家那些人威逼利诱,没了严同的庇护,他们又自废武功疏远严素光,如此一来这些人哪里是温仪良的对手?稍微用点手段便将这些人哄得团团转,很快便狗咬狗起来,自家人互相撕扯,儿子告老子,老子儿子,这些人自寻死路也就罢了,最后还偏偏连累了严素光!

    严素光的大伯,也就是严同的长子,被他的儿子严世光揭露贪污舞弊、卖官鬻爵的罪状之后被温仪良的人抓入诏狱大牢,这厮遭受不住刑罚和诱惑,为了脱罪学他儿子状告老子,把严同生前的“罪状”全都抖漏了出来,其中特别提到一条“欺君之罪”,他亲口向温仪良承认严素光是女子之身!

    也怪严同千算万算,始终跳不出时代的局限性,他心底里还是认为严素光这个女子不足以传家,因此特意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的长子,料想有朝一日他这个废物儿子无法节制严素光,便用这个秘密做筹码要挟,却没想到他死后不过一个多月,他儿子非但告了他的罪,还把严家这个最大的秘密如此儿戏地告诉了温仪良!

    若严同真地下有知,他现在棺材板都得翘起来。

    文靖安虽不知道这里面的详细过程,文妙安只跟他了严素光暴露身份,今天早上被押入了诏狱大牢,但仅仅知道这一点已经足够了,因为跟其他一切“罪状”比较起来,这一条已经宣判了严素光的死罪。

    别忘了,这个大盛朝还是坚持“四书五经,天地君亲”主宰的“道统”,在朝廷的法理之中,严素光女扮男装忝列庙堂,犯的就是株连大罪,死罪不可免,活罪也不能逃。

    文靖安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宁可抛弃去江州的船也要留下来。

    其他一切都不必计较,现在已经到了考虑怎么救严素光的时候。

    文妙安问他:“哥哥,接下来怎么办?”

    文靖安:“先回去取东西,然后去找温仪良。”

    文妙安再不多问,主动跑到文靖安面前给他开路,文靖安回去把严同交给他的“罪证”全部取出,然后换了身官服拿上自己的腰牌,直接往皇宫的方向跑,这时候温仪良应该在中书省办差。

    中书衙门位于六部衙门之前,距离宫城最近,是真正的天子脚下,部分护卫直接是宫里的禁军,戒备森严自不必,文靖安亮明身份,好歹他是探花郎,现在又是东宫太子萧慈祐的能臣干将,温仪良手底下的侍官不敢怠慢,主动进去通传。

    不多时,代丞相温仪良给了他见面的机会。

    对于温仪良这位代丞相,文靖安几乎没有印象,他上朝次数不多,之前都把注意力放在元景帝和严同这些人身上,这次随着侍官进入中书衙门,七转八折,最后来到一处偏厅。

    看来温仪良猜到了他所为何来,预先挑好了这个偏僻的厅堂。

    侍官帮忙开了门后行礼告退,文靖安正了正衣领,迈步走了进去。

    厅内出人意料是窗明几净,没有其他官署衙门的奢华铺排,厅内唯一人耳。

    温仪良坐在大厅正中央,此人留着柔长的黑色胡须,最多五十上下的年纪,面相清瘦矍铄,一双黑眼珠定定看着文靖安。

    文靖安看见这个人,瞬间想起严同当初的评价——表面温良却与温良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一个在旧党二十多年得势时却以非旧党官员身份一步步往上爬,在严同手底下升任中书右丞相,最后取代严同成为百官之首的隐忍之士,显然,如果把视角放到这个人身上仔细挖掘,他的官场之路就是一卷权谋史。

    这样的人气场自不必,文靖安发现这人那双乌黑凹陷的眼瞳里,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幽邃。

    无法分辨那好坏,只能看出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