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新人 他,不再独宠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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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若自然想过, 提出和离会让父亲失望,但她没有想到父亲会让她离开家门,甚至要收回暗子营。

    父亲让她去看一看山河万里, 却又言父兄皆在朝上, 不得自由。她便知晓自己走不了。即便年幼所学, 只是同其他女子一般,读诗书礼乐, 学女工德言, 她这样的出身,也注定是要为了家族作出牺牲的。

    享着富贵荣宠, 自是要付以代价。

    何况她承着鼓乐技艺,那绝技原不是单单指挥暗子营的口令。更是可以以鼓乐之声,在战场之上, 用以排派兵列阵的利器。鼓音所指、所变之下, 由二十四首领带兵听音,或于万军之中取敌军上将首级,或于阵前困敌断后,皆是以少取胜的法宝。

    鼓乐传音, 原是梁国开创的技艺。只是后被各国引用, 杜氏祖上更是将这技艺改良,传以子孙后代,遂成了绝技。只是到了近几代, 杜氏真正能司鼓传音的人少之又少, 直到自己出生, 如父亲所言,天资尚好,心静神凝, 乐感极佳,原本以为要断绝的技艺,便在自己手中再次获得重生。

    是故,杜氏之中,除了自己根本无有能于战场司鼓之人。父亲要收回鼓锤,他来掌暗子营,杜若便知晓,如此之下的暗子营,不过是单兵作战能力强些,真正的技艺根本发挥不出来。

    便如前世,按着计划,魏珣确实不曾动过兵符的念头。因为自己已经同他商定,一同前往燕国郦城,司鼓于暗子营,以奇兵之势救出黎阳。

    却不想自己被下了药,暗子营亦脱离掌控……

    反过来,若自己在侧,暗子营听鼓音列阵或攻或守,当有百倍之威力,根本不会全军覆没。

    这一段,亦是魏珣未曾交待的,纵是杜若自己疑惑满怀,他亦未再多言半句。魏国国中之事,他已经得足够详细,然举兵出邺都,在燕国四年的事,他一直未曾言明。

    杜若当然能觉察出尚有隐情,却也不想再问。前世种种,无论因如何,众生亦皆得其果。

    今生更是解除了危机,她能凭着一点点先机,护着族人,便算不枉此生。

    而父亲一生所骄傲的,无外护培植了这支与众不同的队伍,亦栽培了一个有能力指挥其队伍的人。

    杜若亦曾有过一刻的骄傲,是她不同于其他高门贵女间的自得。

    只是自那日父亲离开王府后,她便常日做着一个梦。梦中是她的母亲,母亲坐在高座之上,眉宇间是始终如一的高华傲然,却只是来来回回同她着一句话。

    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杜若数次于梦中惊醒,却又执拗地不肯睁开双眼。她只是觉得荒谬,亦不能理解父亲所为,为何非要搭着信王府,不许她和离。明明杜氏本身的权势,根本不输一位亲王,即便魏珣掌着辅政之权。但她又无法反驳母亲的话,的确若她什么都不会,是不是可以更自在些。

    深秋夜寒,她却在漏夜之中因梦境而薄汗层层。直到那一夜,她被人从榻上唤起。她不想起,然后来人便托过她后背脖颈,硬是将她拉起了床。

    她坐在床榻上,睡眼朦胧中见到来人,乃是魏珣。

    也是,信王府中,又是她的寝殿,半夜三更除了他,还有谁敢近她地床榻。

    他,“杜若,你要是再这般继续溺在梦中,便一辈子待在信王府吧,一辈子也休想和离。”

    “本来,我就不想与你和离。”

    前后两世,这是他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喝她。

    杜若定定望着他,只觉无数委屈直涌上来,直到眼眶发红,方沉默着咬唇垂首。

    “那你就关我一辈子吧。”

    “关到死。”

    “和上辈子,一样,关到死。”

    魏珣闻得此言,只觉针入心间,浑身都僵硬起来。半晌,亦未吐出一个字,只晃了晃身形,出了房。

    然到底没过多久,他便又返身回来,认命道,“你,会信我一次的。”

    “就一次。”他的声音颤抖着,几近求她。

    “就一次,信我,送你离开。”

    杜若终于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很晚了,我要睡了。”

    之后数日,杜若终于提了精神,同以往般,读书赏花,烹茶练鼓。日光稍暖的午后,便备上车驾前往静舍看望阿辛。

    只是来了两次,茶茶便和阿辛絮道起来。茶茶早已看出神色,知晓杜若与魏珣不睦,便也不敢当她面提起。

    只与阿辛悄然道,“郡主如今最牵挂你,要不你试着,让她低一低头。宫中赐新人便罢了,殿下收了也没什么。可是自那些人入府,殿下便再没来看过郡主。昨日还有更过分的,午膳竟留了人在书房用,晚上钟裕园竟传出要水……钟裕园可是殿下的独居寝殿,这样下去再过两日,估计人就该入主蘅芜台了!”

    阿辛暗子营出身,哪懂这些劝人的功夫,却也见不得杜若受委屈,便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杜若倚坐在长廊上,只亲自看着炉火,给阿辛煨药,由他俩来回着。自己却含笑无语,被逼急了便嗔怒道,“我有数,两位把心放回肚里。”

    她自然知晓府中情况,起初还有些疑惑,且不魏珣并不流连情|色,便是月余前太医才他心绪受不得起伏,连着夫妻之礼半年内亦行不得。按他自的教养和庭训,便不是那种纵情声色不顾自己身体之人。

    再看这几日便也明白了,左右魏珣是做给太尉府看。

    虽是微末的伎俩,但仔细一想,用在父亲身上,倒是极管用的法子。父亲原是极重面子的,如今自己于府中颜面被扫,想来他对这个心爱的弟子该颇有微词了。

    然转念再想想,自己都能识出,父亲焉能看不明白。

    一时间,便又觉魏珣幼稚又可笑。

    只是,这厢父亲的不满确实不曾引来,杜有恪便已经冲到了信王府。

    杜若从静舍归来的途中,便遇上了匆匆前来请她的李昀。

    原是这些日子魏珣的行径传到了杜有恪耳中,杜有恪守欲要轰走王府中所有的妃妾。魏珣初时也没与他计较,只将这两日常带在身边的郑淑人护在身侧,言其正好选了多日,其余人者皆未入眼眸,劳他散了去。

    本来杜有恪以为他因宫中赐人,不好推脱,借自己之手遣散,结果闹半天是弱水三千,早已取中一瓢。顿时怒发冲冠,直接便动起手来。王府诸人自是知晓他身份,既不敢轰他走,又不敢直接动手,便只得控制着,如今两厢僵持在王府中。

    *

    杜有恪到底待不下去,又见杜若迟迟未归,便挣脱侍卫离了信王府。

    王府门前却仍忍不住,转首怒目对着魏珣道,“魏瑾瑜,你但凡敢有一个妃妾,我便让阿蘅即刻与你和离。”

    “这——”魏珣立在府们口,扶着身侧亭亭含羞、盈盈泪目的郑淑人,只含笑道,“有恪怕是做不了主。只要本王不许,便是太尉大人都不能让我们和离。除非上书宗理堂。”

    “然宗理堂,看本王面,大概只会给王妃一封休书。”

    “魏瑾瑜,你欺人太甚。你别忘了,阿蘅是你求来的。”

    “本王没忘,所以她仍是王妃位。”魏珣看了眼郑淑人,“本王不过纳个妾而已,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得你这般模样。”

    魏珣完,带着郑淑人返身回府。

    “魏……”

    “三哥!”杜若正从马车下来,待立稳身形,方继续道,“殿下所言不差,只是一个妃妾而已,阿蘅还是有容人之心的。”

    魏珣并未走远,闻言脚下顿了顿,亦不曾回头。

    倒是郑淑人守着礼数,转身向杜若请安,只道,“妾身见过王妃。”

    杜若细瞧了她一眼,笑道,“能得殿下眼,果真是个佳人。”

    杜有恪张了张嘴,不知道什么。

    魏珣背着她,想回头却也没转身。

    杜若继续道,“殿下,妾身知错了。蘅芜台备了晚膳,不知殿下今晚可有时间?”

    “自然。”魏珣转过身来,面上神色如常,然声色里却有着细微的抖动,“辛苦王妃。”

    杜有恪看着这场景,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他妹妹低头道歉是真的,主动示好也是真的,如此一想心中怒火更盛,却又见二人有和好之意,便也不好什么,只狠狠瞪了魏珣一眼,走到杜若身前叹气道了声“乖”,便直径离开了。

    “郑淑人也同来吧。”杜若今日仿若心情极好,虽面上还是一贯的清和淡然模样,但难得话多了些。

    郑淑人来时原是听过这位王妃的,邺都高门间传她清冷孤傲,不苟言笑,入府多日也不曾见过身影。如今见了,心中只觉也不过如此,再怎样显赫的母家,既嫁作了人妇,便也只能恪守夫家规矩。

    前段日子大概是群花入府,见平分秋色,方有恃无恐,如今自己一枝独秀,又得晋封,便感觉到了危机,示好求和。

    这样想着,郑淑人面上恭谦之色并着笑意皆更盛,只再次福身道,“那妾身先回房换衣衫,稍后再来向王妃请安。”

    杜若尚在府门外,魏珣在府内,隔着一道槛,两人皆含着得体的笑目送郑淑人离开。

    “茶茶,去蘅芜台吩咐他们启温泉,我乏了。”杜若边边踏过门槛,往魏珣身边走去。

    茶茶愣了愣,顿时喜上眉梢。

    这,还是杜若第一次入蘅芜台泡汤浴。

    魏珣和杜若两人,并肩走着,除了隐在深处的暗卫,身侧皆无随从。

    “你、如何想要一同用膳?”魏珣终于开了口,“其实不必勉强的,我一人也能处理好!”

    “要和离的是你我两个,戏台子搭起来了,总没有让你一个人唱的道理。”杜若连声音都已经恢复成一贯的冷淡,“本想着如此伎俩,如何骗的过父亲!”

    “如今我倒是有点期盼了!”杜若笑了笑,拣了临湖的一方石榻坐下,望着天空中南归的雁群。

    自今日听闻李昀魏珣散了之前诸人,唯留了一个女子在侧,杜若便觉得魏珣之法还是可行的。

    父亲自然了解魏珣心性,一个人哪会一夕而变,从清贵禁欲变得纵情声色。即便是宫中的赏赐,以他如今的地位,他不要挥手扔了亦无人敢置喙。但他收了,已是不合情理,看着便是做戏。然如今又遣散了,便算是复了他性情本真。却偏偏留下一人,外界便基本断定是其女当真入了眼,算是将信王妃原本完整且牢不可破的恩宠分走了些许。

    便是父亲,也定是这般看法。

    加之杜有恪方才府中一番闹腾,杜若便更加确定,魏珣是借兄长之口给父亲传话。

    他,不再独宠她了。

    “殿下言而有信,妾身记下了。”

    “你不喜生人,我一人应付便好。”魏珣知晓蘅芜台对杜若意味着什么,她曾被困多年,孩子亦被她亲手埋在屋前,但凡踏入都是对她的摧残。

    当年未曾想过,她也会恢复前世记忆,只想着此处是他们上辈子新婚之所,今生再结情缘,亦算良局。否则别再将此处则为婚殿,他大概根本没有勇气也没有脸面再娶她。

    “无妨!”杜若摇了摇头,“你当不会无故择人。她乃宫中御赐,焉知是哪方人物插的眼线,便劳她也给我传传话吧。”

    “和离回家,我不想受罚。”杜若黯了黯神色,想起那日母亲不许自己给魏珣纳妾的情景,只道,“如今我且攀着些殿下,做个不愿被人分了宠却已经被夺了爱的妻子,皆时母亲知晓非我大度舍了殿下,而是殿下移情,对我少了心思,我回家的日子便也能好过些。”

    魏珣立在杜若身后侧,因杜若坐在石榻上,靠着湖边栏杆,身子便只到他腰身处。他想伸手抚一抚她发顶,像杜有恪一般,不论她开心还是难过,揉揉她脑袋,便总能让她笑一笑。

    然而,他抬了几次手,最近的一次,已经碰到了她散开的一根发丝,却到底没有勇气触上去。

    唯有那根发丝,飘落在他掌心,被他死死捏着,拢回广袖中。

    而她的话,还在缓缓而起。

    她,“你知道的,如今我受不住关静室的惩罚了。”

    杜若抬首遥望天际,面色柔和了些,眼中亦浮起一点希冀,“我信你一回。原也不过是希望,来日路,自己可以走的平稳些。”

    “余生,可以少一点苦痛。哪怕只是比上辈子少一点,都是好的。”

    她,至此一生,要的那么少。

    少得如同自己指尖捏着的这根青丝,连掌心都不敢放入,唯恐它在指缝滑落。

    魏珣只觉秋风萧瑟,吹痛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