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 糖水 她很开心,他便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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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茶昏迷初醒, 抱着杜若哭了一场,直言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杜若嗔怪,“冰天雪地的, 去郊外做什么?”

    茶茶方才解释道, 原是那日去城楼送信, 信还未送出竟直接遇见了柔兆,便索性将丹药送去了太尉府。只是府中无人, 她等了许久, 后入后|庭见得荣昌,方将丹药送入她手。而正因雪天路滑, 她不舍杜若冒雪外出,便想替她去瞧一瞧阿辛,也好让杜若缓慢两天再去。不想竟失足落入了荒山畔的河中, 幸得李昀他们到的及时, 救了她一命。

    茶茶劫后余生,杜若又得荣昌喂了一盏点心,且杜广临也已经许她和离,她便觉日子终于明朗了些。

    只是茶茶染了风寒, 又因天气严寒, 便也痊愈得缓慢。杜若便索性关起门,常日与她窝在溯源轩。

    本来主仆二人尤胜姐妹,日子难得安适。然茶茶一想到魏珣愈来愈差的风流名声, 以及多日来都不曾踏入此地, 心中便愤愤不平。但凡偶尔见到魏珣, 便也无甚好脸色。

    这一日,茶茶身体好的差不多,便被魏珣单独寻了去。

    书房内, 茶茶虽守着礼节问安,却到底是一副冷淡又无畏的模样。

    魏珣多看了一眼,心道,当真有几分杜若的神色。

    一时,心生羡慕。

    茶茶可以终日伴在她身侧。

    这样一想,他觉得自己亲王之尊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人家为奴为婢,却可以与主子守在一起。

    想完,便又觉自己荒唐可笑。

    “殿下,唤奴婢来所谓何事?”茶茶见他半晌无话,只得自己先开了口。

    魏珣便让她将落水那日情形复了一遍。从离开杜若到掉入水中,完完整整讲完。

    茶茶讲得足够详细,他也未什么,只嘱咐为安杜若之心,免她胡思乱想,便不要与其被自己询问过。

    茶茶最重杜若,闻了这话,便也认真地应了。

    魏珣靠在榻上,总觉近来诸事有如迷雾。

    细算来,当是从听闻杜广临提议延后选后开始,再到荣昌腊八来府,他总觉不对劲,却又理不出动机何在。

    只是有两点他已经确认,那日茶茶落水,荒山畔的那条河原是被人为破了冰。而腊八节章文宴请,荣昌根本没有去。

    原本,他查茶茶落水,乃是因杜若念及前世,想安其心,不料竟查到这些。至于荣昌,从来做事谨慎,处事周全。什么事能劳她不惜编一个这般漏洞摆出的谎言,也要雪夜入府?

    魏珣思来想去,除了上头两事出在同一日,其他也毫无头绪。但到底茶茶与荣昌皆是杜若至亲之人,他便传千机阁抽了两个脸生的人,暗里看着太尉府,算监控,亦算保护。

    反正,和离书他已经写好了,但是要送她回家,便是半点马虎不得。前往封地前,他能做的大概也就这些了。

    他坐在书房偏殿临窗的位置,听到西边传来鼓乐之声,其音轻快舒畅,如同春日暖阳下冰河裂开缝隙,溪水叮咚流淌。

    她很开心,他便也笑了。

    千机阁的人传来第一份讯息时,正好是除夕夜。

    除夕盛宴,两人自然需进宫赴宴。

    杜若近来心情一直很好,因为随着一场场宫宴的开启,到今日除夕,旧的一年即将结束。

    新年到来时,她便得自由,可以回家了。

    故而,魏珣在上马车撩开帷帐的一瞬,便见她展颜轻笑。

    “慢些!”因魏珣咳了两声,她甚至浅浅开了口。

    “今日宫宴,能见到老师和姑母,你便这般开心。”魏珣亦笑了笑,将熏炉往杜若身边靠近些。

    昨日他又翻了一遍她的脉案记录,若是没错,这两天便是她月信的日子。

    他还记得,前世里,她一来月信便手足发冷,腰腹酸胀。平日里那般倔强的一人,每月的那几日便像猫一样窝在塌上。

    原本他是不知道的。

    从他新婚夜了那样混账的话后,她便一直不远不近地与他处着。守礼尊礼,与他举案齐眉,却就是不肯示弱。新婚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从未听她生病不适,旧疾复发。她出现在他面前,总是面带笑意,平和淡然。

    其实,他也曾翻过她平安脉的记录,因为杜有恪过,她的旧疾畏寒畏热,换季时极易复发。偏偏,按脉上皆是一切安好。他便也未曾再上过心。

    直到永康四年,因黎阳一事,还是她先开口的,调了暗子营的兵甲前往燕国。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原就已经积攒了爱意的心,终于涌动起来,他亦开始慢慢主动靠近她,陪伴她,直至圆房。

    那时,他才发现,其实她于情爱上,原是极其简单的。

    他初识一句话伤她,她便彻底全副武装了自己,唯恐再被伤到。然,他稍稍愿意敞开心扉,将情意明朗,明明白白地对她好,她便也回报了更多的爱意,甚至全身心的相托。

    如此,他们有过大半年的好时光。

    也是在那半年里,他才知道,她的旧疾当真一逢换季便发作,发作时连床都下不了。她也会生病,生病时不爱喝药,非得混着蜜饯一起咽下。月信来了,不论冬夏,她都有要抱着手炉,眼泪汪汪伏在榻上。

    他抱着她,温热掌心覆在她腹,还不知好歹地问,“你以前这般难受,我如何没发现?”

    他也不知杜若是自然之,还是故意拿刀刺他。

    反正,她枕在他腿上,半合着一双杏眼,发白的唇瓣轻启,不咸不淡道,“月信每月都来,殿下却未必每月都来。”

    “生病的脉案是我特地没让他们记,又不是不治之症。”

    “每逢换季,我不都去别苑住了吗,你当然不知道。”

    “唔!原来你知道我换季会旧疾复发,那你怎么就没发现一到换季那几日,我便不在府里了呢?”

    她挣开双眼,定定望着他。

    他便一句话也不出,只能用力抱紧她。

    半晌,哑着嗓子道“我现在记得了,不算太晚是不是?”

    他,“阿蘅,我们要个孩子吧。宫廷的方子用了这么多,也调不好你这病症。不若试试民间的偏方。”

    “什么偏方?”

    “生孩子啊?”他咬着她耳垂,“据生了孩子,月中这些不适可能就好了!”

    “你到底是想要孩子……还是要给我调理身体?”杜若被他缠得浑身又烫又软,挣扎不开。

    “都要!”魏珣仰躺着,将她整个翻抱过来,伏在自己身上,“生个女儿,和你一样聪明。生个男孩,承了我的位置,我带你逍遥四海。”

    “不天天给我问安,殿下千岁吗?我要千岁做什么,分你一半,我们同日白头,一起终老。”

    念及前生事,这大概是唯一柔软的时光。魏珣留恋,却不敢完整回忆。

    白头之约许下不过两月,他便去了燕国,至此生死长绝。

    此刻回忆,他面上笑意是真的,心中刀刺亦是真的。

    自然,杜若能看见的,只有他面上笑容,只额首道,“今日能见父母,自然开心。但也不全是因为如此,实乃以后可以完全承欢膝下,方是最好的。”

    魏珣看着她,眉间却蓦然浮上一层忧色。他想起千机阁送来的书信,信上只有一句话。

    ——太尉夫妇貌合神离。

    杜广临和荣昌成婚三十载,一直是朝中恩爱夫妻的典范。魏珣从未想过,他二人间会有什么问题。

    “貌合神离”四字用在他们身上,魏珣虽未理出全貌,却蓦然觉得心惊。

    三十载,育有四子一女。早年间杜广临任司空一职,或出征,或归来,天子十里送迎,荣昌则是百里相随。杜有恪更是荣昌身怀六甲,伴在杜广临身侧,生于战场之上。而生杜若之时,因与杜温恭乃双生子,荣昌年长难产,杜广临宁弃双生子也要保住她。

    这些,魏珣虽未亲眼见过,然数十年,自是人人皆知、称道的事。

    这样的情份,如何便成了貌合神离?

    只是看杜若眼下情境,当也是不知的。魏珣见她难得欢愉,便也不舍告知,只传了千机阁,继续暗中查探。

    而杜若,见他将熏炉挪近,也没有推辞,只将双足微微挪去。

    她近日心情是不错,但身子却有些不适。已经连着三日,手足寒得厉害,腹时不时坠痛。原以为是月信将至,却又丝毫不见影子。

    魏珣转身从一旁的暗格内,拿出一个酒囊递给她。

    杜若愣了愣,待解开口,凑近一闻,竟是一股枣香微辛的味道,且热气弥漫。

    “……姜枣糖水?”杜若面上有些烫,然一瞧是个酒囊装着,且还是个行军囊,不由便想笑,到底忍住了,只弯了弯眉眼,口饮去。

    “车内颠簸,茶壶易洒,便用了这个。”魏珣亦有些报赧,他在饮食上,除了挑剔菜品,连食具也挑。

    “套个外裳不就行了。描金刺绣的那种!”杜若轻轻吹了下,又饮了两口,方觉腹中暖了些,一时人也舒畅了点,便玩笑了一句。

    “等回去,我吩咐绣房。”

    杜若本还想再饮一口,闻言便愣在一旁,也懒得再理他,只微扬着嘴角继续饮下。

    不多时,便到了安合门。

    “还有吗?”杜若指着手中已经空了的酒囊。

    “有!”魏珣笑了笑,抽开暗格给她看,“一会直接送去皇兄的厨房,装在酒壶中当成御膳送你桌上。”

    两人下了车,便又恢复成传闻中夫妻情尽的模样。

    风雪未停,寒气一逼,魏珣就忍不住咳起来。杜若在他身后,伸手为他拍去。

    魏珣还在咳,只是背脊被杜若拍上的那一刻,他整个人所有的神经都绷住了,只掩着鼻口转身,待目光全部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双眼已经又热又红。

    “当是谢你的糖水。”杜若笑道。

    她的话,比风雪更冷,足以让人清醒,“我们,还是算清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