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 惊变(修) 从今往后,你只是信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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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宫宴, 来此赴宴的皆为正八百的皇亲国戚,白了便是沾着天家魏氏血脉的宗亲方能参此宴会。

    然今岁有破例,尚书令凌仲胥亦来此赴宴。原是淑妃有了身孕, 方有此殊荣。

    上座之上, 魏泷身畔, 坐的便是盛装出席的凌澜。其实才有的身孕,还未显怀, 她却已经弃了玉带腰封, 倒也浑不在意衣袍的松散,掩去她原本的纤美扶柳之姿。

    只是举手投足间都表现出对这一胎的看中。实乃近两月, 后宫已经有两位有孕的妃子滑了胎,其中贵嫔宋氏更是孕七月胎死腹中,母子惧亡。

    如此, 凌澜不得不忧心胆怯。她虽还藏着年少情意, 此间亦忍不住望向下首第一位上的魏珣,却到底母子连心,更爱着腹中孩儿。

    只是,当看到魏珣处空出的那个位置, 凌澜还是不由缓缓握紧了双手。后宫日子难捱, 若是嫁给的是那人,是不是便不必这般担心受怕了?

    她忍不住又瞥了眼,看着那一袭清瘦了许多的身形, 只兀自晃着酒盏, 面上笑意浅浅, 却丝毫没有盈入眼眶。

    而原该在他身畔的杜若,此刻却饶膝在荣昌和杜广临处,奉茶问安, 谈笑晏晏,看不出半点失宠难过的样子。

    原来坊间传言是真的,他们夫妻情尽;但是“真的”不够彻底,不是襄王无情,乃是神女无意。

    这样一想,凌澜便有些发怔,目光定定锁在杜若身上。

    那个位置,那个人,自己视作珍宝,她却半点不在意。

    杜若的直觉向来很准,转头果然见有人在看她。

    竟是凌澜。

    她想起魏珣的前世诸事,言及凌澜,因窃符一事,一碗汤药绝了生养的念头,一生无子,自是唏嘘。然如今自己家人安好,真凶伏法,她亦不愿再纠结。今朝遇上,一笑权当认识一场,亦未尝不可。

    反倒是凌澜,得了杜若那若有若无的笑,竟一时有些无措,只收回目光,轻轻抚着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再去看魏珣。

    然心中却莫名腾起恼意,恼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宴会原也无趣,杜若却是开怀,自开宴至如今尾声,她一直在荣昌身畔。荣昌也未再以礼约束她,反而还问了几句茶茶之事,听得杜若回答,便知那日茶茶未曾听到什么,便也更加安心些。

    而杜广临看着高台上年轻的帝王,只拍着杜若的手道,“开春立后,阿蘅可能再猜一猜何人为后?”

    “父亲!”杜若压低了声音,“如何能在此处议这事?”

    “朝会可议,我与女儿闲话如何不可?”

    “此间看来,当时淑妃赢面大些。”杜若着,不由望了眼不远处沉静端坐的谢蕴,“但女儿还是看好惠妃。”

    “赢面大,不过是有孕罢了。”杜广临笑了笑。

    “那父亲看好谁?”

    杜广临瞧了她半晌,只笑道,“我们家阿蘅是最好的。”

    “父亲?”杜若不明所以。

    “哎,当年你可是御定的皇后啊!”

    “爹爹!”杜若大惊,“此番如何还能提那些事?”

    “爹爹失言了。”杜广临摸着杜若的头,“就是觉得她们都比上我家阿蘅。”

    “原都是父亲的栽培。”杜若垂首道,“女儿不敢忘。”

    “新的一年,回家来吧。”杜广临无比慈爱地拍了拍杜若的肩膀。

    杜若伏在他膝上,眉眼中皆是欢意。

    “对,回家吧!”荣昌侧首看着父女二人,面上一半欢笑,一半讽刺。

    即将散宴,杜若回到了魏珣身畔,两人随众起身拜别。

    却听得一声惊呼,高座之上,凌澜委身跌下。幸得魏泷在身侧,一把抱在了怀里。

    杜若转身抬首望去,尤见那银装玉衫的裙摆间,现出点点血迹,很快便凝成一片。

    诸人皆慌,唯荣昌冷眼瞥过杜广临。

    魏珣护着杜若,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

    凌澜的孩子到底没保住,太医只言母体虚弱,待养伤一阵还是可以如常受孕。只是凌澜许是伤了心神,避在寝殿,只以身体为由一时不再侍驾。

    而如今后宫诸事皆有惠妃理着,然年中事宜繁琐,惠妃一人操持辛苦,未过‌多久身体便也有些抱恙。

    再加上先前流产的两位妃子,新帝的后宫百花凋零,子嗣不足,底下官员便开始提议选秀,亦有各方氏族挑选女孩送入宫去。

    杜若从茶茶口中絮絮听来这些时,正在一旁指点下人擦拭她的十六个子母鼓,准备装箱。

    “郡主,是不是殿下马上就要带我们去封地了?”

    “奴婢听闻临漳群山围绕,物产丰富,更凭澜沧江为天然屏障,成为我们大魏之门户。”

    “奴婢还真想去看看,可是奴婢又舍不得这里……”

    “我们不会离开这的。”杜若捏了捏她的脸颊,思绪却有些飘忽。

    原本魏泷后宫事,自不与她相干。当年她被都做皇后培养,自听过比这更残酷血腥的事。只是她不由想起父亲的话,父亲已经多次问过她未来何人为后。无论她是惠妃还是淑妃,父亲总不赞同。

    如今看着繁花送入宫阙,倒真仿若会另立他人……

    茶茶唤了她一声,将她思绪拉回。

    杜若回过神,望着外头连绵数日的雪,等雪停后,便是各扫门前雪。

    魏泷的后宫,还轮不到她操心。

    这般想着,只命茶茶去院中督促那些人,细细收拾她的子母鼓。

    自己则微微蹙着眉,靠在软塌上。

    她伸手捂着腹,只觉阵阵绞痛。已经延后半个月了,月信都没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案几上温着姜枣茶,杜若倒了一盏饮下,合眼半晌方觉腹中暖和了些。

    睁开眼时,便见魏珣在她面前。

    “是不是病了?”魏珣又给她倒了盏,“传医官看看吧。”

    “无妨,就是身体有些发寒,许是天寒的缘故。”杜若不想耽搁,她已经同魏珣好,过了元宵便和离。

    如今魏珣待她很好,她甚至感觉到他的不舍。若此刻发现自己病了,他估计又要借口往后拖了。

    杜若不想这样。

    实乃,和魏珣同处,她便总想起安安。

    前些日子,歇在蘅芜台内,夜半梦见安安。惊醒后的第一反应,竟是拔下簪子要往他身上刺去。

    幸得他沉睡未曾醒来。

    “明日元宵宫宴,我独自前往,你好好歇着。”魏珣起身离去,至门边方又道,“入夜便不回来了。你……要不要去蘅芜台住一晚,以后我去了临漳,你便进不来了。”

    魏珣看着院中已经收拾好的子母鼓,也没回头,片刻才又开口,“对不起。”

    杜若望着他的背影,唇口动了动,却到底没吐出一个字。

    直到他彻底消失在院中,杜若方道,“我不怪你了。”

    他自然听不到。她想,等后日回来,再与他吧。

    她在蘅芜台住了两晚,许是茶茶陪着,满殿侍女候着,有了人气,倒也睡得安稳。

    只是,这两日宫内传出不少闲话。

    信王殿下元宵醉酒,于承恩殿宠幸宫女数人,其皆获封赏,陪同前往临漳。

    杜若自然知晓他的意思,虽她二人不和早已传遍邺都高门,但要和离,总还需一根引线。

    他原是去点燃的。

    *

    魏珣离了皇宫,没有直接回王府。在送她离开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便是他方才至安和门时,收到的讯息。

    这是千机阁的人自那日传了“太尉夫妇貌合神离”一条书信外,第二次得到情报,上头写着太尉夫妇二次争吵,皆谈及王妃。

    放在平时,这样的信息原也没什么用,亦不会在意。只是他曾见过杜若被罚,亦有先前“貌合神离”之,而在除夕家宴上荣昌那一眼,都让他觉得不甚安心。

    无论是因为少时受教在杜广临膝下,还是如今与他做了半载翁婿,在与杜若和离前,他总要与其见上一面。

    他孤身前来,未摆车驾。

    今日,他不是殿下,只是一个做了错事前来和离的普通男子。如此,他入太尉府,便也禁了通传。只由着管事引着入了后|庭园中。

    还有一墙,便入内了。

    管事,“的去告知一声。”

    “无妨,本王等一等。”魏珣刚站下,便听到“杜若”二字。

    如今,他对这两个字已经着魔。所有关于她的一切,他都不能放过。

    屋内的两人,原皆是压着声响的,只是那一句句话,实在太易影响情绪,让人控制不住提高声色。

    魏珣忘记在那站了有多久。只是陪他前来的管事在面色白过一阵又一阵之后,终于抖着两条腿要跪下身去。

    “闭上嘴,送本王出府,便留你一命。”

    朱雀长街的无人后巷里,那个管事伏在魏珣脚畔,正在连连哀求。

    “的、的什么也没听到,的也没见过殿下,殿下今日不曾、不曾来过太尉府……”

    魏珣点点头,挥手放其离去。

    “谢殿下!谢殿下!”那人又猛磕了两个头,方匆忙离去。

    然,不过走出两步,迎面李昀便挡住了去路,抽剑一招杀之。

    “派人去醉梦楼监控杜有恪。”

    “去白桦书院监控杜温恭。”

    魏珣话的期间,袖中信号已发。那是传给樊阳和安定城两处千机阁成员的命令。

    “监控樊阳守御杜直谅。”

    “监控安定城守御杜怀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信王府,但他清楚的知道,荣昌和杜广临,再怎么心狠手辣,狼子野心,也不敢弃了这四个儿子。

    *

    他踏入蘅芜台的时候,天空又开始飘雪。

    杜若正在寝殿上妆,见他回来,转身朝他展颜。

    “我等你好久了!”

    他知道,她在等那份和离书。

    魏珣没有话,只谴出侍女,关上了殿门。然后从杜若手中接过口脂,俯身给她涂去。

    杜若有些抗拒地往后挪了挪,他便又凑上些。却蓦然又停了下来,放下口脂,伸手触上她的唇瓣。

    鲜红润泽的模样,她本已经涂的差不多。

    “你……”杜若心跳的厉害,自他入寝殿,杜若便觉出他的异常,“出了什么事吗?”

    “别动!”魏珣实指覆上她唇瓣,然后用力擦去。

    他要将那鲜红的口脂抹去。

    “你做什么?”杜若终于怒了,用力将他推开。

    魏珣也不话,只扑上去一把禁锢住了杜若,将她推靠在殿中圆柱上,然后直接吻了上去。

    “你放开……”杜若挣扎道,却根本推不开,“放开……”

    杜若的话到底淹没在魏珣几近疯狂的亲吻中,只是慢慢她也不再挣扎,只由着他吻去。

    待到魏珣停下,她才缓缓道,“满意了?”

    魏珣盯着她毫无血色的唇瓣,良久终于开了口,“随我去临漳,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你在什么?你明明答应我的,你要……”

    “我后悔了!”魏珣断杜若的话,喘着气道,“我后悔了,我不会同你和离的。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的。”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杜若勉励镇定下来,扶住魏珣的肩膀,“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这样的。我、我知道你的……”

    “我就是后悔了!”魏珣赤红着双眼,咬着牙道。

    他什么,她心心念念要回去的家根本不是她自己的家,和离后她就要被她父亲送入宫去,她的母亲给她下了绝嗣的药,她是……

    从太尉府听到那些话的一刻起,魏珣就知道他什么也不了了。

    她不会相信,若是相信,她又该如何面对?

    “魏瑾瑜,你发过誓的,用魏氏的疆土和黎民发过誓的!”杜若终于吼出声来,“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服自己相信你,服自己去原谅你?”

    “我不会和离的,若是当真应誓,那就让天下都覆灭了吧。”魏珣也吼了出来,他一把抓过杜若的双手,将它反剪在身后,逼迫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记住镜里的人。”魏珣压着怒气,抖着声色,气息喷薄在杜若耳畔,“记住,从今往后,你只是信王妃,不是杜氏女。”

    “忘记你杜氏女的身份,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私自离开王府一步。”

    “你——要软禁我?”杜若看着镜中的魏珣,只觉毫无生趣,猛地便往铜镜撞去,却被魏珣转身抵在了铜镜前。

    她便一头撞进了他胸膛。

    他身形晃了晃,伸手揽住她腰身,将她按进怀里。亦是无限疲惫,却还在言语:

    也别想要死,你若敢死,我就杀了杜有恪。

    上辈子他怎么死,这辈子我依旧让他怎么死。

    然后我再屠尽杜氏满门,让他们全部给你陪葬。

    话毕,魏珣松开了杜若,由着她跌在地上,自己亦跌跌撞撞出了寝殿。

    至门边,顿了顿又道,“收拾行装,明日前往临漳。”

    殿门重新合起,他仰头抵在门上,剧烈地咳着,终于一口鲜血喷出,溅在白雪上,尤如红梅刺目。

    他看着那血迹,双眼有些模糊。然而荣昌最后的话语却格外清晰地在耳畔响起。

    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杜若,非我族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