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 怀疑 细想起来,诸人都反常。……
临漳在魏国南境线上, 三面围山,当门对着澜沧江。越过澜沧江往西南一千八百里便是燕国京都郦城,而‌往东南不过六百里则是梁国都城汴州。
只是澜沧江往东, 是自古以来的诡谲之地, 江之畔, 呈百里沙漠,一年中有十月起大风, 十中七八的时间携沙带水, 成龙卷风状。故而梁国与魏国看起来离得近,但入双方国中, 皆需行过沙漠、淌过澜沧江,中间还需渡过燕国要塞。绝非易事!
当然也有第二条路,便是翻过北境汤山, 那自是另一道天险。
而这些年, 魏珣守边关,其实守的便是临漳城,偶尔则换防到北境汤山。
杜若站在魏珣的书房内,看着桌上沙盘图, 脑海中回忆起幼时记下的边关地貌, 再转身看一眼墙上挂着的地图,果然分毫不差。
“郡主,你总是看这地图, 可是算趁着殿下外出巡防, 已经决定从哪里逃跑啦?”茶茶给杜若将汤药捧上。
自来了此地, 杜若也未再瞒茶茶和离之事,自己要走,总是要带上她的。
杜若摇头, “眼下,我们连这座行宫都走不出去。”
“郡主,殿下之前的确做了许多荒唐事,先是郑淑仁,再是承恩殿醉酒,确实让人生气。可是不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吗?”茶茶将药吹凉,喂给杜若,“您瞧,那些从邺都带来的新人,殿下根本看也不曾看过。自从您病了,他便一直守着你。”
茶茶顿了顿,看了眼杜若脸色,见她只是拨着沙盘上的旗帜把玩,并无不耐神情,便继续壮着胆子道,“您途中血崩失了神智,当是不知道,殿下赤红着眼睛,简直疯了。医官他自己就不能扯动心绪,又因咳疾未愈,需得静养。只是他硬是陪着你直到止住血流为止,后来一起身自己便也倒了下去。”
杜若由着茶茶絮絮着,目光落在地图上邺都的位置,估算着,这几日她要的信也该来了。那封信还是上月里,她趁着魏珣外出,寻了机会着人送出去的。若是这两日有回信,魏珣不在身边,她也能得的方便些。
来临漳已近半年,南方之地,四季分明,当时出邺都时,还是风雪缠绵,待车队缓行二月到达此地时,竟已春暖花开的时节。
而此刻,时值暮夏,临漳城内更是草木萋萋,落英缤纷。
杜若的心境也明朗了些,不再像方被强行带出邺都是那般绝望而愤恨。
“强行”二字,一点也不过分。
那日魏珣言其反悔,不愿和离后,翌日刚至平旦,她便被千机阁的人先行送上了马车。然后一路南行,只是魏珣却是在七日后才疾马赶上的车队。
杜若在驿馆见到他时,他已经憔悴得脱了相,唯独一双眼睛戾气上浮。他也没话,只拖着她入了房内,然后从她广袖中夺走了碧玺锤。
那一刻,杜若只觉时光倒转。他拿走碧玺锤,便等于拿走了暗子营。
魏珣,和上辈子一样,拿走了她的暗子营。
他,“往后余生,你是信王妃。本王的王妃,无需惹尘埃,更别论双手染血腥。”
杜若又气有恨,却不出一句话。因为他将碧玺锤给了李昀,然后一口血喷出便整个人倒在自己身上。
随行的医官匆匆来治,是急怒攻心,伤了肺腑。
彼时,杜若被迫离家,强行南下,失了碧玺锤又觉回到前世,莫关心魏珣,只盼着他就此一睡不醒。
不能和离,守寡也可以。
她,亦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后来,不过数日,魏珣尚且迷糊不甚清醒。杜若也出了事,她的月信终于在阵阵绞痛中到来,不过三个时辰,便成了血崩之势。
幸得医官在侧,施针熬药,止了血流。只是后来,魏珣慢慢痊愈,她却只得缠绵床榻。
邺都到临漳,正常不过半月路程,因她身体之故,走了整整两个月。
那段时间,杜若腹中余痛依旧,清醒的时候极少,许是加之心境衰败之故,大部分时间都昏睡着。
车中多少颠簸,魏珣便将她抱在怀里,他的左臂因常日针灸调养,已经恢复了一点力气,亦能揽住她。到了下一站驿馆,两人同榻,他便将她冰冷的双手贴身放入胸膛,还有的她的双足,亦被他以自己骨肉温暖着。
只是杜若抗拒他,却又无力推开他,只能认命地由他作主。那些日子,睡梦中浑噩,杜若甚至觉得,魏珣就是为了想要占有她,才这般出尔反尔。
可是多可笑啊,他不让她回家,断她亲情血脉;他拿走暗子营,断她臂膀,让她失了护命伞。他让她无枝可依,便是为了要自己依靠他吗?
就是这样的!
杜若来来回回地想着,于是便愈发不愿清醒。即便偶尔睁开眼,她也半点不想见到他。
直到入了临漳,她都极少话,难得开口亦是问他,何时给她和离书,亦或者还她碧玺锤。
她有无数鼓槌,皆可司鼓,唯有常拢袖中的碧玺锤,上面连着召唤安子营的信号。
杜若清楚,没有安子营再侧,她一介女流,在这临漳之地根本寸步难行。同样的,她不知魏珣拿了她的暗子营到底是何用处。
因为在她有了前世记忆后,未防当年之事,便已经重新换了口令。去岁自己百般想要杀他,他不会想不到此节。如此,他拿了也用不了。
他用不了,却还要拿走,便只是不希望自己使用。
如今若是暗子营在手,自己想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他们带自己离开此地,回去父母身边。
如此,魏珣当是与她同样的意思。怕自己逃离此地,回到……
杜若回过神来,或者是静下心来,原就是因这一极的细节。前世今生两辈子,她都活得昏沉而被动。一直被局势推动,所做作为从未主动过。
不是顺势而为,便是被迫反击,仿佛从未好好睁眼看过这个世界。
尤其是近来一段日子,细想起来,诸人都反常。尤其是她身边的人。
便如茶茶言,魏珣为帮她和离,先是宠爱郑淑人,再是承恩殿醉酒,将自己搞的声名狼藉,却在一夕间反悔,这怎么也不过去。
杜若坐在榻上,捂着依旧寒凉微痛的腹,她的那次血崩,更是不可思议。她虽患有痛风之症,嫁给魏珣后因念及前生事,精神一直不好。可是她体质素来温厚,月信更是一贯准确,饮食亦是保养得宜。
饮食?
杜若将时间往前推去,她的月信不准是在去岁腊月中开始的。
去岁腊月——
杜若微合的双眼缓缓睁开,手却抖动着慢慢握紧了。
去岁腊月,是她一年里最欢心的时候。自七岁开始,母亲对她严苛以来,当是这八年里头一回对她那般慈爱。
她,还给自己喂了一盏汤。
“郡主?”茶茶见她攥着衣袖的手,越来越紧,唯恐她抓伤自己,只匆忙唤住她,“您怎么了?可是腹又疼了?”
杜若遥遥头,只抬眼问道,“那日为我医治的医官,可我为何会有血崩之态?”
“奴婢不记得了。”茶茶一想那日的事便觉心惊,只按着魏珣后来吩咐的回道,“医官,您好好调养,身子便会恢复,以后不会再这般了。”
“去把当日救我的医官都寻来。”杜若喝完最后一口汤药,腹中尚暖,心却又觉寒凉。
*
医官还未到,魏珣便先回来了。
书房内,杜若叹了口气,起身向他福了福,随即转身离开。
魏珣拉了她一把,“是又不舒服了吗?我见茶茶去传医官了。”
“殿下,妾身如今连传医官的权利都没了吗?”杜若虽觉诸事反常,亦想开口再问一问他,何故如此。
然,一见到他,却是怒上心来。怒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可以平静地思考其他诸事,唯独对他,已经没有半点耐心。
“怎会?”魏珣顿了顿,“我只是……”
“关心妾身?”杜若道,“其实妾身确实有一事,想请殿下解惑。”
“你。”魏珣面上有了些笑意,扶过杜若,在屋外的长廊坐下。
“妾身途中血崩,医官自是言明缘由的。”杜若望着魏珣,“殿下能告诉妾身,是何缘由吗?”
魏珣原本扶着杜若的手顿了顿,杜若余光扫过,抽回了手。
“是妾身吃错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魏珣笑了笑,“医官,是你体质之故,加之天气严寒,那段时间你心绪起伏又大,故而……”
“谢殿下,妾身知道了。”杜若站起身来,其实她很满意这个缘由,也是她想要的缘由。
只要不是她吃错了东西,其他什么缘由都无所谓。
她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又道,“殿下,去岁正月十六,您离宫后是直接回的王府吗?可去了什么地方?”
魏珣在她身后,只觉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他以为,她背井离乡,被他强行带到此处,会消沉萎靡,会歇斯底里,却不曾想到,竟这般平静且快速的感应到了诸事。
“阿蘅,若是现在和离,你想去哪?”
“回家。”杜若想都没有,便回了他,“我很想我父母。”
魏珣没有话,到底还没有到时候。
“殿下,您还没有回答我。”
“我直接回的王府。”魏珣道。
杜若没有转身,缓步离去。她想,还是等回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