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 聚4 凌澜,最爱此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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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澜被魏珣的暗卫丢回寝殿, 只得了一句“好自为之。”

    侍女静月给她换了衣衫,边擦拭着她的长发边道,“姑娘实在太冒险了, 方才奴婢躲在外头真是捏了把汗。要是信王殿下真的动手, 您哪有活路啊?”

    “怕什么, 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凌澜裹着一条薄毯,抱膝坐在床榻上, 眼神呆滞地凝在一处。

    “可是到底咱们没有证据, 虽唬住了信王殿下一时,但只要稍一查实, 他便能知晓其实我们什么把柄也没有。”

    “便是尚书大人也,不可轻举妄动。”静月给凌澜擦拭完毕,又捧过姜茶喂给她, “左右只是我们循着一点蛛丝马迹得的猜测而已。”

    “一定是这样的, 我能感觉到。”凌澜颤着声色,“就是杜氏害死了我的孩子,父亲惧他权势。我不怕!”

    “我一定要为我的孩子报仇。”

    “姑娘,你若好好调养身子, 如今不定已经有孕了……”

    “住嘴!”凌澜怒道, “谁要给他生孩子!先前若能生下,亦是缘分,我也认了。可是没有生下, 便是天不让我给他生。我为什么要给我不喜欢的人生孩子……”

    静月寂寂无语。

    凌澜自去岁失了孩子, 本以为是天命如此, 留不住孩儿,便觉是种解脱。后发现为人所害,便又心有不甘。如此在隐忍避世深宫还是要为孩子报仇中挣扎彷徨, 到底将自己困入死境而不得出。

    后无数个夜,无数次梦回那个除夕,只想着杀她孩儿的杜广临,和对魏珣半点情意皆无的杜若,梦境中这两张脸便慢慢重合在一起。

    这对父女,一个断她子嗣,一个夺她所爱。

    果然是父女,一样的无情无义。凌澜这样想。

    “姑娘……”静月瞧着她逐渐通红的双眼,和紧握的粉拳,忍不住轻声开口。

    “唉,我也知道莽撞了!”凌澜叹了口气,“但也无妨,查到没证据便没证据,他能把我怎样?左右如今该慌的是他才对。你都没看见,我都只要到那个名字,他就像被掐了七寸般!”

    凌澜支起身子,眼中聚了些光彩,将静月拉上些,“闻闻,我香吗?”

    “嗯!姑娘的熏香乃是我们博郡故里特有的,奴婢与您挨得这般近,奴婢都香了。”静月转身端来兑了花乳的温水,给她净手,只絮絮道,“奴婢捧着姑娘的手入了水中,便是便宜奴婢了,奴婢更香了……奴婢多言一句,姑娘还是该将心思多放在陛下身上,便是这么好的香,一年不见,怕陛下要不记得了……”

    凌澜听着侍女的话,笑靥缓缓展开,脑海中却只想起不久前汤泉畔抱着魏珣的一个个画面。

    所以,此刻他的身上一定也有这馨甜的味道。

    真好!

    靠陛下,靠父亲,怕是都报不了仇啊……

    凌澜躺下身去,静静望着床帐,缓缓闭上眼睛。

    *

    魏珣将信传出后,本是策马赶往汤山。只是行出二里,实在觉得体力不支,只勒住缰绳合眼停下。

    虽凌澜的话让他震惊,但他也已经回过神来,若是她或者凌中胥有实证在手,只怕早已发难。如今这般多半只是猜疑,或者尚在求证中。

    如此,他便尚有时间处理。

    他坐在马上,捏了捏眉心,转身回行宫换了马车。

    马车虽比骑马慢了近一半的时辰,但他亦可以休息片刻。

    实在已至隆冬,他咳疾发作,又连日奔波,不得修整,此刻已是困乏之及。如今,他还不能倒下,必须照顾好自己,方能护好她。

    这样想着,他半合的双眼凝了一点光,落在对面两个衣匠身上。

    他回去换车架时,想着杜若的靴子定是来不及做好,便直接将衣匠拎进了车内。

    他撩开车帘,看着天边一弯新月,估摸着午后能到汤山。如此四五个时辰,到达之时,阿蘅的鹿皮靴便做好了。

    *

    与魏珣所料无几,到达汤山庙宇时,正是午时。

    魏泷和谢蕴去了后山赏梅,杜有恪陪着苏如是在山门前散步消食,而杜若则在庙宇三楼执锤练鼓。

    魏珣原在马车内便听到了她的鼓声,待撩开帘帐遥遥望去,果然见得一袭单薄身影登高而立。

    她穿着一身绯色斗篷,如瀑的长发被风拂起,同红色丝带一起纠缠在风中。

    魏珣看得有些痴迷,待出了马车,仰头再度望去,才发现鼓声已息,高楼处已经没了人影。

    “妾身见过殿下。”苏如实一声问安,将他唤回神来。

    魏珣含笑额首,方想起正事,只示目于杜有恪与他随行,择了僻静处谈话。苏如是玲珑之人,略一行礼,便扶着丫鬟的手回了屋内。

    而山巅处,杜有恪听完魏珣所言,却也没多少震惊,只叹了口气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纵是父亲再精于谋算,但凡行事,总有痕迹。”

    “我已传书给姑母,让她尽快动手。弃车保帅是保护杜氏唯一的出路!”

    “母亲、母亲基本得手了!”杜有恪常日无谓纨绔的面上,在这一刻终于浮上一抹哀色,顿了片刻方继续道,“陛下来时同我了,父亲中风了。”

    “那阿蘅……”

    “自然不知。”杜有恪回身望了望,“陛下亦瞧出阿蘅精神不济,恐她担忧,便先与我了。我已经飞鸽同母亲求证过。是母亲动的手,掺酒的蜜饯和、和……”

    杜有恪眼底有不出的晦暗,“你知道的,父亲不能受寒。上辈子便是两者合一引发病症逝世的。这辈子自然还是如此,他避过全部的风霜寒冻,却没有躲过母亲的床帏。”

    “房|事发汗贪凉!”

    杜有恪终于吐出最后一句话,带着讽刺与荒唐。

    “表弟,可笑吗?杜氏行伍立世,诗书传家,世代清正为天下颂。世人皆看到了,看到这般华丽高贵的表面。其实呢,里子是什么?”

    “错在他一人,并不是整个杜氏。你们,都很好。”魏珣握上杜有恪肩膀,“从他十六年前,战场之上抱回阿蘅,起了贪念开始,如今亦是他该得的下场。”

    “你放心,待老师仙去,我定会帮助姑母一同保下杜氏。皇兄仁厚,不会赶尽杀绝。”

    杜有恪笑了笑,“我自然信你,存着杜氏,阿蘅才有家。只盼母亲能容下她。”

    魏珣也放松了神色,“等年后理清了凌氏手中线索,将其控在了手中。我便将前生剩下的一半真相告诉她。不然,即便老师对她动了那般心思,但到逝去,她定还是不舍。”

    “如此她知晓前生事,大约也愿意把我当作家。”

    大抵在昨日凌澜那样一闹后,魏珣原本就已经算要告知的心便更加坚定了,如今便想着她心绪能再平和些。

    便与她一道,将前世路走一遍。

    尽管,那样的四年,于他一样黑暗。

    *

    魏珣踏入厢房时,杜若正捧着一本书阅读,知他进来也未抬头,只道,“殿下,用膳吧。”

    虽在寺中,他们原也不是为求佛而来,又因苏如是之故,便一直开着厨房。这日的桌上,除了一些家常菜,竟还摆了一碗黄芪鳝丝煨鸡汤。

    魏珣原有二十余日未见杜若,心中牵挂又思念,又知她一贯冷然,尤其对自己更是不假辞色。故而入门时,拢在广袖中的手只暗暗握拳,心中更是想着如何开口,第一句话该些什么,好让她言语柔和些。

    却不料,反是杜若先开了口,一开口便当真如同寻常夫妻。

    夫君晚归,催之用膳。

    一时间,魏珣恨不得上去将她抱一抱,却到底不敢,只解了披风,顺从地在桌边坐下。而见‌到黄芪鳝丝煨鸡汤,他顿觉整颗心都化开了。只拼命压住欢愉,转头往向不远处榻上重新垂首阅书的人。

    他坐正了身子,勉励压住激动,对着茶茶吩咐道,“先给王妃盛碗汤吧。”

    话音落下,他又想起她素日习惯。

    ——过午不食,一餐不二用。

    只重新望向杜若,正欲开口,便见杜若合了书卷,抬眸道,“端来吧。”

    “殿下,妾身就在此处用了。”杜若靠在窗前,阳光渡了她一身,她拢在绒毯中的腿缩了缩,面上有些报赧。

    今日在高楼上见到魏珣的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到自成婚来少有的平和与安定。她看着他的马车遥遥上得山巅,心中晕开一圈极淡的涟漪,只是被她转瞬压下了。

    她想,见到他是该心安的,明边地将士所托未差。

    他,是一个好的统帅。

    故而此刻,她心中亦对他多了两分期待之情,盼着他能够始终心怀天下。于是,在他进来的一瞬,余光瞥见他略显苍白的面色,和眉宇间的倦意,便难得温了言语,柔了神色。

    他分给她一碗汤,她原该亦是愿意与他同桌而食,只是毯中才聚了点热气,让她冰凉的双足感到一点温暖。她便委实不想动弹。

    “坐着吧。”魏珣目光落在薄毯上,看出她的意思,便又想起那双将将制好的鹿皮靴,只转身三两口用完了膳,阔步出门招来侍者。

    杜若还未喝上两口,只觉莫名,正欲起身问一问,便见魏珣已经返回。

    “试试这个!”魏珣直径向她走来,面上有难言的欢喜。

    “这是……”杜若接过靴子,反复看了两眼,有些诧异道,“这是七色梅鹿的皮?”

    然一股清甜之气豁然弥散开来,杜若眉间蹙了蹙,一时未放心上,只继续瞧着那双靴子。

    “便知你博闻强识。”魏珣在榻边坐下,“我给你试?”

    “我……好!”杜若原想拒绝,却觉方才那股香味愈加浓烈,仿若是从魏珣身上散出。

    魏珣的确用香,却是冷梅清香。这是股鲜果的甜香。杜若尤觉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只微微直起身来,往魏珣身前凑去。

    魏珣正垂首握着她脚腕,给她穿上靴。本就因杜若的同意而心生欣慰。而此刻杜若莫名地靠近,她的腰身几乎便要碰到他额角,两人见当真是咫尺的距离。

    魏珣仍旧垂着头,握足的手有点颤。

    只是,他若此刻抬头,便能看见杜若片刻前的温软面容,已经恢复了如常的清冷之态。一双杏眼更是凝结成冰。

    杜若已经确定,魏珣身上的香气,乃博郡特有的熏香。

    凌澜,最爱此香。

    “好了,下来试试。”魏珣这才抬起头,伸过手向杜若示意。

    杜若刚想发作,隔窗看见魏泷与谢蕴已经入了中庭。

    “茶茶!”她也未理魏珣,只匆忙起身吩咐道,“备水,殿下要沐浴。”

    “阿蘅……”魏珣扶了她一把

    “现在?”茶茶匆忙奔到杜若身畔。

    “对,快。”杜若甩开魏珣,“陛下若要接见,就沐浴完便去。”

    茶茶不明所以,只频频额首。

    “阿蘅,怎……”魏珣突然反应过来,抬手嗅过自己衣襟广袖,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只拦在杜若面前急道,“阿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殿下觉得妾身想的是哪样?”杜若一句话便堵死了魏珣原本的话语。

    “我不否认,这香气是淑妃的。”魏珣合了合眼,“但我和她真的什么也没有。我对你的心……”

    “魏瑾瑜,你在想什么?”

    杜若听闻”我对你的心”一句,简直要笑出声来。却勉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她知道魏泷已经回来,有些话便不能肆意而。

    只道,“你是觉得我在吃醋?时至今日,你还是和前世一样幼稚可笑。”

    “你亲王之身,我亦是高门出身,我懂得分寸,自认不善妒。就在两月前,我亦同你过,不论是出自你自己的需要,还是子嗣的需要,你宠幸多少人都无妨。”

    “你如此大方,不吃醋,不拈酸,无非是对我无有情意。”魏珣笑得苍白而寡淡,只道,“我原也知道的,即如此,你又何必在意我身上染了何人气息,又何必此番生这么大……”

    魏珣的话还未完,便被杜若抬手扇了一巴掌。

    “我对你无有情意,不在乎你宠纳新人,你便可以和当朝的宠妃,你的皇嫂不清不楚吗?”杜若被气的几乎喘不过气,“你觉得你今日这一身气味被你皇兄知晓会有怎样的后果,你不怕,我怕。魏瑾瑜,你觉得,你连累得我还不够吗?”

    “前世,我的家族,杜氏阖族被灭。你你无辜,那我算什么,杜氏又算什么?”

    魏珣自知晓理亏,本也不敢多言,只想待杜若气消在做解释。然杜若一声声不在乎不在意,虽他一直知晓,可是这样在她口中反复吐出,他亦觉得胸口发闷,一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待闻得杜若言及杜氏,便再也忍不住,只按着她肩膀推向墙角圈住。

    压着声色咬牙道,“不要总想着杜氏,不要操那么多心,杜氏、杜氏不用你去管……”

    “我与你,或和离,或休书,或生离,或死别,有无数种斩断关系的方法。”杜若也不怒了,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声平淡,抬眸直视道,“但我与杜氏,血脉相连,筋骨相错,永远都是在一起的。”

    魏珣望向杜若,面色一阵白过一阵,只觉胸腔中气息涤荡,喉间腥甜阵阵上涌,已经一个字也吐出来。他垂下头,瞥见她脚上的那双靴子,只认命般地笑了笑,勉励压下满口的血腥之气,默默退开身去。

    空气中,是可怕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声音再度响起。

    是李昀在外求见。

    “进来!”魏珣的声音又冷又怒,他没法对杜若发火,便只能将怒气转向下属侍者。

    而看完李昀送来的截报,他更是赤红了双眼。

    “传令千机阁,乔装碦剎部残兵,半路截杀。”

    李昀不敢多问,只领命而去。

    杜若亦觉不对,迎上他目光,欲开口问话。

    魏珣却缓缓走到她身边,只将她圈在怀中,然后慢慢搂住了她,越搂越紧,仿佛要将她嵌入血液骨肉里。

    他连咳了好几声,待稍稍喘过气,方在她耳畔吐出话来。

    “黎阳要回来了。但你别怕,我都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