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 离开 当是有备而来。

A+A-

    琅华殿中, 两人也未再闲聊,魏珣去了里屋更衣。眼下,他还要陪着魏泷一同视察城防。而杜若, 则算去一趟城东宜平坊。

    那里住着杜有恪和苏如是。

    如今黎阳归来, 对杜有恪又情根深种, 当真按魏珣所言,她那般偏执性子, 难保不会对苏如是做出什么事来。

    “你去稍作提点也好。”

    魏珣已经梳洗完毕, 换好衣袍出来,与她同去偏殿用早膳, 只边走边道。

    “其实原也无妨,有恪如今遥领了允州刺史一职,心思也愈发细腻周全, 且皇兄同我都在此间, 黎阳一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苏氏月份大了,下月便要临产,我总觉不安。”杜若拧着眉将汤药一口气吞下,就着茶茶的手清了口, “她虽不得三哥情爱, 却是三哥知己。你知道的,三哥虽流连花巷,但从不沾叶留痕, 苏氏能得他如此照拂, 定是于他心中得了位置的。”

    魏珣笑着点了点头, 他自然知晓杜若对杜有恪之事的在意。但是他亦慢慢看出,杜若如此护着苏氏,还有一层旁的缘故。

    ——她, 实在太爱孩子了。

    便是当年崔印的儿子,虽被她控在手中当做棋子用以一时。然定远侯府被灭后,她便让柔兆以药物洗去他的记忆,送往山野间,择了一对忠厚无子的夫妇,给了孩子全新的人生。

    思至此处,魏珣便又升腾起一点妄念,要是今生,他和杜若能有个孩子,该多好。

    他和杜若的孩子,那个前世早殇的女儿……魏珣一想到便觉一股酸涩感直涌上来,亦未再开口,只默默用着早膳。

    杜若本就少言,他无话,她便更不会开口。

    膳毕,魏珣接过侍者送来的止咳汤药,正欲饮下,却蓦然听到杜若低笑了一声。

    “笑什么?”魏珣抬头见她面色舒朗,也不似以往对他或轻视或不屑的冷笑,便有些不解。

    “这一入冬,你咳疾复发,又逢我月事调养,琅华殿里,终日汤药不绝,药味弥漫。不知道的,定以为你我二人,年纪轻轻,久病缠绵,行将就……”

    杜若难得玩笑,原也是见魏珣突然的沉闷,想让他放松一下。然而她不苟言笑惯了,玩笑之上实在尴尬而拙劣,话还没完,魏珣便对她破天荒的沉下了面色。

    原是他想起前世,她死时不过二十五岁,最是年华鼎盛的时候。

    杜若自然想不到此刻他之所想,也懒得再言语,只由着茶茶侍奉点,准备前往宜平坊。

    然,还未踏出殿门,魏泷的旨意便先来了。

    夫妻二人接了旨意,皆感到诧异。

    原是魏泷决定要深入体察民情、吏治和田耕,只是如此一来,便索性摆开了天子仪仗,将私访改成了出巡。

    而此刻,传旨意于魏珣,让其随御驾同往宿州、闵州两地,查看田埂,检验税赋,即日启程。

    来传旨的是禁卫军副统领绍蒙,与魏珣少年有交,魏珣本欲请他于殿中用盏茶水,然其却推辞了,只道,“卑职还需前往杜刺史处,传圣旨。”

    想了想又道,“卑职斗胆,敢请殿下告知杜刺史具体地址。”

    “实乃陛下出巡,诸事繁多,时间又紧。”绍蒙擦着额角薄汗,“卑职只知杜刺史住在宜平坊,殿下若能告知也可省些时辰。”

    “是啊,辛苦你们了。”魏珣对着绍蒙道,“陛下如何突然便想要出巡了?”

    “是长公主上谏的,今日卯时二刻,长公主便入了紫英殿。”

    “原是如此!”魏珣额首,告知其杜有恪所在,边送他出去边又道,“传杜刺史可有何事?”

    “是要杜大人去安定、樊阳两地,调谴军备和往朝中传达政务交接。”绍蒙拱手道,“殿下留步。”

    魏珣转身回到殿中时,只看见杜若独自站在殿中,仰头望着即将落雪的天空。

    隔着三尺之地,杜若见他回来,只淡淡道,“你总不会认为,她上谏陛下出巡,延后回京畿的时间,当真是为民生考虑?”

    魏珣自然懂这个道理,本来魏泷私服而来,定了正月十六,过完元宵后回宫。如此改成出巡,非三五月不得离去。

    而昨夜,他还一心想着,让黎阳早些随魏泷北上,从此天南地北,互不相干。

    如今看来,她根本不想离开。

    她择了碦剎汗王逝去的契机,选了魏泷为短暂的盟友,步步为营。如今回来不过一日,便已经改了临漳局势,调出连自己在内的三个执权者。

    当是有备而来。

    只是,行宫之中,又只剩了杜若一人。

    一时间,前世场景层层堆浮在眼前,魏珣身形晃了晃,拢在广袖中的手,指甲嵌入肉中,强迫自己清醒下来。

    “我只是好奇,才一夜的时间,她受了什么刺激要这般快的布局?”杜若没有发觉魏珣的异样,拣了长廊一处坐下,想趁着还有一些时间,同他商量一下。

    然魏珣,思及前世被困燕国的日子,尤其如今困他之人近在咫尺,便只觉体内气息翻涌,浓重的血腥气涌上喉间。

    “你还让我放过她?”

    “且看看如今,根本是她,不愿放过你我!”

    根本是她,不愿放过你我!

    杜若的话和前世那些不堪的场景尽数缠绕在魏珣周身,如同万千浸着鸩毒的蚕丝,慢慢将他捆绑束缚起来。

    魏珣终于没忍住,扶着廊住剧烈的咳了起来。待杜若匆忙起身将他扶住,一侧地上已是鲜红一片。

    “你这样,能出行吗?”杜若蹙眉道,“不若向陛下告假吧,左右你这病是真的。”

    魏珣摇了摇头,擦去唇边血迹,“其他事便罢了,宿、闵两州乃临漳直属管辖,其税赋原是一摊子烂账。这些年都是我私库补的窟窿。”

    “你的私库……”两人回了殿中坐下,杜若倒了盏茶给他,只皱着眉头,犹自疑惑,转瞬惊道,“你给他们纳税?”

    “宿、闵两州漏税严重,是刺史放任?”杜若更惊了,大魏律中,对逃税漏税刑法极严,魏珣作为皇家子弟,便是朝廷的象征,向他们征税还差不多,如何还会反过来帮着隐瞒?这无异于同朝廷作对!

    “是当年澜沧江一战的事,战至最后,实在调不出人手,而这两州百姓却是个个骁勇,刺史更是能文能武,只是民风野蛮,当地民众大都不是原生的大魏人,很多都是早年他国兵败的投诚者,亦有少数是各国俘虏,还未得到教化,更别让他们缴税……”

    杜若合了合眼,示意他别了。

    她已经明白得差不多,左右便是他做了免税的承诺或是掩了漏税逃税的罪责,换了两州人士帮他上阵杀敌,得了最后的胜利。

    可是,在大魏,唯有天子才有与税赋有关的一切权力。他如此承诺,虽是权宜之计,但一旦被有心人用来做文章,便是什么罪名都能按上。

    只是这一刻,杜若却想到更多的事。

    她站起身,也不看魏珣,只道,“旨意上,未时一刻出发,还有两个多时辰,你去歇一歇吧。”

    “三哥估计也要走,我去看看他。”

    “阿蘅!”魏珣站在她身后,“宿州和闵州离临漳不远,往来亦不过两三日的行程。若一切顺利,元宵节前,我便回来了。”

    “嗯!”

    杜若也没回头,只继续往前走去,半晌还是顿下了脚步,“这里不要紧的,有你的西林府军,还有我自己的暗子营。”

    相比前世,已经好太多。

    离开行宫的时候,阴霾的天空,又开始下雪。

    杜若坐在马车里,随着路途的颠簸,眼泪便也被颠了出来。

    澜沧江一战,他为何拼了命、甚至不惜同那些顽民做交换,也一定要赢?

    因为赢了,他才能娶她。

    而他又为何,无惧许下那些与税赋有关的承诺?

    因为只要他娶了自己,他便是大魏如今的天子,自有权力免其赋税。

    然如今,大魏的君主,不是他。

    因为他失了一条臂膀,被自己亲手毁去。

    如果……

    杜若仰头抵在车壁上,想起他这些日子的梦呓和恐惧。

    如果,前世种种,他与自己一样,为人所困。那么今生,她对他又做了些什么?

    杜若挣开双眼,撩开窗帘,由着殿外风雪侵入,让自己清醒下来。

    黎阳这才回来一日,便能如此精准点中宿州、闵州这两处,便是如同点在魏珣死穴上,让他不得不离开临漳。而宿、闵两州税赋之事如此机密,以她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做到,除非还有外援。

    可是,她嫁往碦剎草原七年,如今草原亦然分崩离析,被魏泷一夕平定,她的外援会是谁呢?

    杜若正思虑间,马车便停了下来。

    “郡主,我们到了。”茶茶撩开帷帐,扶她下车。

    院内的人,当是早早便听到了动静,还未叩门,门便已经开。

    “雪天路滑,你这么重的身子,出来做什么?”杜若看见来人居然是苏如是,不由吓了一跳,赶紧示意丫鬟搀好。

    二人回了屋内坐下。

    “三郎得了旨意,要离开一阵子。苏如是有些报赧道,“许是快临盆了,妾身有些害怕。”

    “不过见到王妃,心中便安心不少。”

    “嗯,三哥不在的时候,我便陪着你。”杜若着,往四处量寻去,“三哥呢,现下人去哪了?”

    “就前后脚的功夫,长公主的人来将他请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