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64章 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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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皇后是继后, 自知比不上玄德帝的原配皇后,力求样样做到最好,不论统摄六宫事,还是太后跟前尽孝。先后是太后的本家族人, 深得太后喜欢, 反之, 就相当厌恶宋皇后。宋皇后知道玄德帝重孝道, 能做到十年如一日拿热脸去贴太后的冷屁/股,太后对她的冷遇慢慢消散。

    近来太后病倒, 宋皇后不仅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屈尊降贵,主动侍奉, 甚至自己吃斋念佛,抄写佛偈,日日为太后的身体祈福。

    太后深受感动,连最后一丝芥蒂都没了。

    功夫不负苦心人,宋皇后算是融了太后这块坚冰,将太后笼络住了。

    哪知道宋皇后在这吃人的后宫都没一刻懈怠时,自己的儿子竟然暴了天大的雷。

    宋皇后只觉眼前一黑, 前路茫茫:“你、你、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难道上回外室女的事还没让你吃够亏?你已遭陛下申斥过,圣心不稳,前有虎视眈眈的平西王, 后有即将长成的九皇子, 儿啊, 你的储君之位虎狼环伺,潮库河河道的工程是挽回你储君声誉的大事,也是为了让你赢得民心, 你怎可、怎可……”

    宋皇后浑身颤抖,似不出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糊涂,糊涂啊!”

    周淮乾经朝会一幕,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双腿直哆嗦。父皇的失望,群臣百官的指责,还有谏议院那帮老臣子,就差直接跳出来指着他鼻子骂,是他这个太子贪了民工的血汗钱。

    还有任用酷吏一事,是他想用武力镇压吗?是那帮子低贱的民工威胁拿不到工钱就撂挑子不干,他已承诺,再过一段时期,就会将工钱如数发给他们。

    贱民们就不能多等上一段时间么,非要逼他。

    周淮乾恨从心起。

    宋国舅也在问他,贪的银子去了哪儿?

    周淮乾被逼的头疼愈裂,咬牙切齿道:“放高利贷去了。”

    宋皇后和宋国舅俱是一愣。

    放高利贷?

    宋皇后率先反应过来,差点气疯了:“愚蠢!”

    岂止是糊涂,简直是蠢笨如牛。高利贷的那点利润能同潮库河河道带来的长远利益和威望相提并论?

    宋国舅破天荒地没再话。

    周淮乾却转向宋国舅:“舅舅,只有你能帮我,几十万两银子不是数目,我拿不出来。”

    宋国舅气笑了:“将宋家阖族抄家,都抄不出这么多银子。”

    周淮乾道:“不还有柳子期吗?让他出这笔钱,好歹也是一方首富,能拿不出来?”周淮乾原本就算让柳子期吐这笔钱,结果周淮乾压根使不动柳子期,派去的人无功而返,那厮只认宋国舅。

    宋国舅目光如炬:“太子何不将放高利贷的银钱回笼?虽不至于全部收回,但至少能收回一半。”

    除了前期已开销出去的各项费用,周淮乾应是昧了将近三十万两银子。

    周淮乾索性耍起无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我倒了,宋家也就到头了。”

    “兄长,这次你可得一定要帮我们母子,若是太子被问罪,不我的皇后之位,就母族的尊荣真如太子所言……到头了。”

    宋皇后气到不行,可也知道如今解决问题方是正理。

    “银子不够的话,本宫这里有几万两,可一并拿出来。”

    宋国舅看了看宋皇后,又看了看周淮乾,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出的无力感,整个人仿若瞬间老了十岁,蹒跚着脚步往殿外走去。

    “好,老臣想办法。”

    年少,他也曾有过清明壮志,想着出阁入仕,官拜三卿,做出一番青史留名的功绩,但最终却只是深陷泥潭,满身污秽,积极钻营,为了权力和家族荣耀,与初心背道而驰。

    宋国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只有自己知道,这双手为权力沾染了多少黑暗和血污。

    因为,他要东宫太子继位,要宋家尊荣一直延续,而他更想当那辅政大臣。

    灯火通明的书房,宋国舅也不知坐了多久,待至天明,终于等来了暗桩的消息。

    “国舅爷,按你的吩咐查遍民间所有借贷组织,太子并没放过高利贷。”

    宋国舅皱眉:“太子身边的人呢?”

    “没有放贷。但太子身边的心腹曾出过一趟盛京,至于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属下暂时未查出。”

    宋国舅:“嗯。”

    良久过后,宋国舅缓缓开书房的门,对着趴在柱边瞌睡的厮道:“请姐过来。”

    须臾,宋清络踏入书房:“女儿见过父亲。”

    宋国舅见女儿出落的亭亭玉立,清丽婉约,愁了一夜的脸总算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慈爱地招手:“清络,过来陪父亲下一盘棋。”

    一局结束,宋国舅忽然道:“女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为父知道你心底的人是谁,可那人已娶亲,不论他身体健全与否,你和他都没有可能。”

    宋清络绞着绣帕,惊道:“父亲?”

    宋国舅叹气:“将你收集的那些画作、临摹的字体,一并都烧了吧。”

    宋清络神色黯然:“我知道。”

    偶有宫宴遇上时,她曾含蓄试探过,那人如顽石一般,从未给过他一星半点的回应。

    她以为是他不懂,后来才知,是他不愿不喜罢了。

    “除了这件事,为父想要给你的是另一件事,另一件事关宋家命运的事……”

    *

    “若下回临时有公务,没法按时归家,你该吃则吃,该睡则睡,万不可像昨晚那般等我,将身子熬坏了,可是为夫的罪过。”

    苏晋没想到明檀一直等他到子时,看着姑娘乌青泛红的眼眶,自责不已。昨儿一忙起来,就忘了派人往家里递个话儿。

    明檀心里甜蜜蜜,面上却是颇有些不平:“夫君熬了夜,眼睛一点都不肿,我不过睡的稍微晚些,白日里也补了个觉,眼睛还是有点青。若如夫君这般,日夜操劳,怕会肿成熊猫眼,大可不必见人了。”

    苏晋轻笑,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姑娘蹙起的细眉,低声哄道:“你是女儿家,水做的,自是娇嫩,马虎不得。我是男子,泥糊的,糙些没事。”

    熬夜,作息颠倒,对他来是家常便饭,早就习惯了。便是熬通宵,也没事。

    只是近两年,根基渐稳,朝廷安稳,相对轻松多了。

    再,他已娶亲,惦念多年的姑娘好不容易娶到手,怎能忍心让她独守空闺?

    昨儿的事,实在是张朝生那老狐狸想将事情捂下来,不想多费了些口舌,痛陈利弊,才让那老狐狸连夜写了奏折。

    明檀抿唇一笑,心中甚为愉悦。

    夫君在哄她,颇为受用呢。

    但她也没飘飘然,惦记着潮库河的事情:“潮库河河道修缮一事究竟如何了?那些民工可安抚好了,倒底欠了多少工钱,不惜让他们冒着风险来堵朝廷大员的门?”搞不好,就当做暴民处置了。

    苏晋大致将事情经过了一遍,明檀都听得拳头硬了。

    顿了顿,苏晋又道:“开工至今,就没发过一分工钱。”

    来闹事的是五百号左右民工,身后代表的是将近十万的民工。十万民工工钱,不是数目。此事迫在眉睫,总不能逼民反。

    明檀义愤填膺道:“修缮河道这种苦力事,招募的民工必是家中身强力强的汉子,是家中赚钱的劳力,不给发工钱,如何养家糊口,老母妻女吃喝都成了问题,难怪他们要上京讨要工钱?”

    修缮河道是有利民生之事,底层官员明知上头重视,就算再贪,也不敢将银钱全给剥削了,怕是压根就没见过工部拨付下来的银子。

    据明檀所知,通潮库河是为了将西南通州仓和淮州仓的粮食运送到盛京城,也可灌溉潮库河通到惠州,灌溉惠州数以千顷良田,利国又利民。

    “我看太子这厮是被猪油蒙了心,但凡脑子正常的,都做不出贪墨民工血汗钱这事儿。德不配位,简直枉为人,他这太子之位恐怕坐不久了?”

    苏晋古怪地看了一眼明檀:“陛下暂无废储的算。”或者,是还没想好该立谁?

    明檀揉揉鼻子,哦了一声。

    自古皇室大统,都有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的规矩,甭管嫡子长子品性才干如何,他们先天就占了资源和身份优势,有了通往皇位的捷径之选。而那些庶出皇子,哪怕再优秀也不能抢了嫡子的风头,想要夺嫡,付出的努力和鲜血难以想象。

    明檀偏了偏头,问道:“陛下的寿宴还能办吗?为了进宫赴宴,我可裁了两身新衣裳。衣裳暂且不表,平时便可穿,除夕宴请百官及家眷,也可穿。可费了功夫花了大价钱寻的贺礼,还能献出去吗?”

    岂止寿宴,怕是年关都不好过了。

    苏晋摸了摸明檀的脑袋,却没把心里这番真实想法出来:“且看吧。如果没法办寿宴,寿礼也是可以进献到陛下跟前。”只是怕没甚心情观赏罢了,有可能一眼都未看,就扔库房积灰。

    送礼送礼,便是为了博君欢心,落个好脸。

    明檀撑着下巴,叹了口气:“怪想念御膳房的美味珍馐,尤其是佛手金卷,红梅朱香,挂炉鸭子……”明檀列了一窜名字,砸吧了一下嘴巴,“蘸烤鸭的酱汁儿,调的甚好。除了宫里,再也没在其它地方吃到过。还有几样糕点也不错,啊,还有西域进贡的水果……”

    苏晋:“……”感情是惦记着这一口吃的。

    提及吃的,明檀愈发来了兴趣:“如果一品轩的厨师手艺有御膳房的师傅那般绝,岂不是再也不愁生意了?”

    苏晋揉揉她的脑袋:“你想撬皇帝厨子的墙角儿?”

    “不敢不敢,想想罢了。”

    *

    玄德帝的寿宴倒底是没办成,不只因潮库河河道一事,而是边关突至的折子。

    周淮瑜上书,戎狄频繁挑衅生事,军中粮草已捉襟见肘,又是寒冬腊月的,士兵们穿的还是去年的冬衣,有的破了洞漏风都舍不得扔。因为扔了,就没得御寒的冬衣可穿。还有,年关将至,三军将士已有一年多未发过俸禄,不知朝廷何时拨付军饷。

    寒冬腊月的,士兵们无法回乡省亲,放弃与亲人团聚的机会,总要让他们吃口肉。

    而周淮瑜的俸禄全都分发给了士兵,盛京的产业也变卖了不少,折换成银两,让家眷寄送到边关,可也只是杯水车薪。

    这种当口收到边关的奏折,玄德帝的脸都绿了。

    一查户部,边关确实已有一年未发军饷,而上半年对敌戎狄军,周淮瑜只提了粮草问题,未提士兵薪俸问题,户部便也当做不知。

    实非户部故意装聋作哑,而是户部银根紧缺,拨不出几十万军队的军饷,粮草和上半年军需作战物资,已是把户部折腾的够呛。现今看着是天下太平,可五年前的吴王叔叛乱,让盛京城元气大伤,吴王叔出逃时,又曾掠夺过国库银两,此后涉及灾后重建,前年江州剿匪,南方地动,去年淮西水患,还有这两年边关频生战事,以及潮库河的工程,哪样银子不是如流水般的花出去。

    更不要支撑宫里奢靡的生活,三宫六院各种开销,以及今年大办的帝王寿宴。

    将士们连肉都吃不起,又有潮库河民工等着过年的工钱,而太子那边过了三日依旧没把钱吐出来。如果太子吐不出银子,意味着国库要兜底,不亚于灭顶之灾。

    来年的征收工作还没开始,国库的银子确实不丰腴。解决了军饷,顶多拿出一部分拨给民工,便再无银子办寿。给了工程款,军饷便不能完全解决,皇帝的寿辰一样受影响。

    这种情况下,玄德帝哪还能过寿,怒气攻心之下,直接就病倒了。

    太子在病榻前哭求,一下下磕的头破血流:“父皇,再宽限儿子几日,,银子马上就要收回来了。”

    玄德帝:“滚!”

    那笔工程款,最终是在工部侍郎方谦家找出来的,后经太子之手发给民工。潮库河河道贪墨一案由表面疯传的太子贪墨,变成了方谦。方谦贪污受贿,获死罪,抄没全部家产,斩立决。而太子任用酷吏,严重失职,被申斥圈禁,日后不可插手朝中任何事。

    虽只是圈禁,但最后一句圣意,非常值得揣摩。

    工程款有了着落,国库好歹能喘口气,暂时拨了半年的军饷到边关。

    夜空如墨,黑的不见一丝光亮。

    书房,苏晋凤眸幽暗,俊美的脸庞没什么表情,许久未发一言。

    王继心翼翼地看了眼苏晋的脸色,又道:“太子之所以能迅速筹措三十万两银子,是柳子期的缘故。宋国舅找了柳子期,柳子期二话不,几乎将全部家产拿了出来,后面就出现在了方谦府上。据暗探传回的消息,柳子期和宋国舅的关系似乎另有隐情,柳子期才会对宋国舅忠心不二。”

    苏晋眸眼动了:“柳子期忠的是宋国舅,而非太子。”

    “是。”王继上前,附耳道,“宋国舅和柳子期关系不一般,柳子期非普通门生,而是……”

    原来如此!

    难怪柳子期对宋国舅如此忠心,原是榻上之臣,只要宋国舅一句话,柳子期竟想方设法避开他的耳目,将钱送到了宋国舅手上。

    苏晋低眉看了一眼手边的奏折,上面列举的是有关朝堂‘吏治’的种种举措。朝政方面,诸如军防、漕运、征收税收等诸多大事,关键还是在于吏治不够清明,当事官员贪污受贿、坐监自盗、办事不力……

    苏晋低笑了声,扬手将折子扔到火盆,腾起的火舌顷刻间将折子吞没,不一会便化为灰烬。

    “可惜没用上。”

    是他不够谨慎。

    本想借此机会奏请整顿肃清吏治,必会揪出一连窜藏污纳垢之人,届时玄德帝发愁的银子也就到手了。

    太子失势,吏治重整……只可惜预期不甚完美。

    “找个合适时间,将方家流放的女眷买下来,寻个安身立命之地。”方谦被斩抄家,男丁流放,女眷为奴为娼,着实无辜。

    方谦被冤死,只要苏晋想,就有办法为方家洗刷冤情。当年,苏家被诬陷获罪,苏家人同样希望有人拉一把手,帮他们洗清冤屈,时过境迁,苏晋对方家的遭遇感同深受,可他没有伸手。

    他没有同理心,可真是个坏人。

    如果是好人的话,他早就变成了一滩烂泥,也爬不到如今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