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68章 元宵
太子出事, 明面上虽没波及到宋皇后,依旧端坐六宫之首,但玄德帝生病期间,从不让皇后近身, 也不见皇后。各宫嫔妃排着队侍疾, 却只留了梅贵妃和淑妃侍疾。
淑妃身子骨儿弱, 没坚持几天就病倒了, 龙榻边便只有梅贵妃侍奉,端茶倒水, 喂药喂饭,咳痰排淤,无不亲力亲为。
汪拱看得佩服不已。
宫里的娘娘哪个不是世家贵女, 进宫前都是养在深闺的娇娇女,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梅贵妃做起这些,却是眼都不带眨的。
玄德帝倚在塌边,剧烈地咳了起来,直咳得喉咙几欲炸裂,才将堵着的浓痰堪堪吐出来。
梅贵妃一边拍着玄德帝的后背, 一边看了眼痰盂里的浓痰,顿松了口气:“陛下,这两日的痰淤淡了不少, 陛下的身体正在逐步好转, 想来不日就可痊愈。”
玄德帝看了一眼梅贵妃, 浑浊的眼里似有了别的情绪:“如梅,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梅贵妃给玄德帝盖上被子, 又掖了掖被角,才温声道:“只要陛下龙体恢复康健,臣妾谈何辛苦?”
玄德帝躺在榻上,颤颤地伸出手。
梅贵妃顺势握住玄德帝的手:“陛下,你是臣妾的夫,是臣妾的天,可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玄德帝心有所动,却道:“朕老了,不中用了。”
玄德帝也没想到自己身体如此脆弱,接二连三的事竟让他气病了,这一病就引发了往年的咳疾,这才久治不愈。
梅贵妃红了眼眶,道:“陛下尽胡话,陛下哪里老了?若陛下老了,那臣妾便是半老徐娘了。”
玄德帝虚弱地笑了笑。
“陛下,贵妃娘娘,安南公主和瑶光县主进宫探望,此刻就在殿外候着。”
玄德帝咳了一声,道:“让她们进来。”
汪拱躬身道:“是。”
梅贵妃开口道:“陛下,既然公主和县主来了,臣妾便回宫换套衣服,顺便洗漱一番,这都两三日未曾梳洗,臣妾身上都有味儿了,再不洗洗就要冲撞了陛下,可就是臣妾的罪过。”
玄德帝看了眼梅贵妃的衣服,是前天那套青蓝色的宫装,而他早上醒来,就见梅贵妃合衣睡在旁边榻,白日黑夜都守着。再看梅贵妃的脸色,亦不如往日那般艳丽,眉眼间的倦怠甚浓。
“回去多歇息一会儿,安南怕是要呆到宫禁才会出宫。”
“谢陛下恩典。”梅贵妃屈了一礼,便同汪拱一道退下。
殿外,安南公主同梅贵妃问了声好,便问及玄德帝的病情:“父皇近日食量如何,睡眠如何,咳的次数多吗?”
梅贵妃一一同安南公主细了,安南公主道:“贵妃娘娘,父皇有你照料着,我便放心了。”
“陛下刚才咳了一回,这会子精神状态不错,你们快进入吧。”梅贵妃。
安南公主和瑶光县主进了殿,两母女陪着玄德帝了会话,大多是些盛京趣事,逗陛下开颜。安南公主又侍奉玄德帝吃了药,药后容易犯困,玄德帝便又歇下了。
“瑶光,这里有我守着,你便回府吧。”安南公主道,“对了,今夜我留宿宫里。”
“好的,娘亲。”
蒋瑶光点点头,又看了看龙榻上的玄德帝,外祖父面容憔悴,即使睡着也不甚安稳,时不时咳上两声,褪去了平日的严肃和威压,此时也只是个被病魔缠身的老人家。
心中涌起酸涩,蒋瑶光凑到玄德帝耳旁,声道:“外祖父,你可要快快好起来。太子堂兄若再惹你生气,我就用外祖父送的鞭子教训他一顿,外祖父就不要生气了,免得伤身。”
安南公主脸色变了变,一把扯过蒋瑶光:“别扰你外祖父休息。”
蒋瑶光揉揉鼻子,便出宫去了。
休养了两月,她的腿已大好,不用靠轮椅代步,只是回公主府的路上,不想竟遇到了谢凛。
谢凛正从茶肆出来,大步往前走,只给了蒋瑶光一个冷酷的背影。
红衣蟒服,腰佩绣春刀,浑身气势阴森可怖,周遭百姓自动退避三舍。
自谢凛救了蒋瑶光后,这是蒋瑶光第一次见谢凛。
谢凛救了她一命,本该是她的救命恩人,可她坠崖本也就是谢凛的缘故,蒋瑶光直接将救命之恩扯平了。再,自己还坐了两月轮椅,反倒是谢凛倒欠她。
想到崖洞发生的一切,蒋瑶光瞬间红了眼睛。
是那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蒋瑶光死死地盯着谢凛的背影,哐地一下,拔出短刀,就要冲过去就要同谢凛干架。刚冲了两步,总算找回了点理智,悲催地认识到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压根就赢不了。
算了,识时务为俊杰。
蒋瑶光缩回脚,又收刀回鞘,却没想到谢凛突然转身,也不知是不是蒋瑶光的错觉,总觉得谢凛阴冷的眸色似消融了几分。
谢凛道:“瑶光县主,别来无恙。”
一顿,诡谲若狐的目光移至蒋瑶光的腿,转瞬又移回那张怒气森森的脸。
“恭喜县主恢复健康。”
蒋瑶光咬了咬牙:“老娘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这就回府瞧瞧去,免得招惹晦气。”
完,就直直往前走,擦肩而过时,恶意地用胳膊狠狠撞开谢凛。
只是谢凛皮糙肉厚,宛若铜墙铁壁,最后的结果倒是将自己撞疼了。
蒋瑶光揉揉胳膊,疼的龇牙咧嘴。
谢凛讥笑:“县主心些,谢某人身上的肉,哪哪儿都硬。”
蒋瑶光闻言一愣,继而落荒而逃。
*
在梅贵妃精心照料下,玄德帝的身体日渐恢复,待至元宵,已是完全康复。
玄德帝的寿宴没办成,年也过的冷清,宋皇后将将一月未曾见过龙颜,反观梅贵妃却是日日得见,谁知道梅贵妃在陛下病体跟前吹了什么风,宋皇后寻思着设宴过元宵,宫中也好热闹一番。
宋皇后去求见玄德帝,这回陛下倒是召见了她,可等她将事情一禀,玄德帝允了后,便立马让她退下。
宋皇后琢磨不透圣心,只得尽心操持元宵宴,意图揭过太子事发对她的迁怒之意。
群臣共贺元宵,又逢陛下龙体恢复康健,氛围自是喜庆吉乐。
丝乐靡靡,舞姬身姿曼妙,君臣同乐。
当然最欢喜的莫过于明檀,托了元宵宫宴的福,总算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各种珍馐佳肴。
当然,明檀再是如何贪图这点口腹之欲,且不多食,每样尝上一两口,好吃的便多尝两口,拾箸挑食,一举一动皆是时刻保持端庄静雅的模样,绝不殿前失仪。
姑娘开心地笑弯了眼,眸底的光亮仿若鞠了漫天星辰。
苏晋侧头,对上她的视线,几乎溺死在了这双清澈明眸。
“夫君,这道一品炒鹿脯丝可好吃了,夫君不若尝一尝?”明檀一手拂起宽大的袖口,一手夹起一筷放入苏晋的碗里。
无论何种宫宴,对于臣子来,都不是来吃席的。苏晋向来是眼观八方耳听四方,时刻留意着周遭的动静,以及每个人的眼色作态,该敬酒时便饮上一些酒,宫宴上的菜食一般都没机会动。
但对上姑娘满怀期待的眼神,以及她觉得好吃的东西一定要分享给你的态度,苏晋忍不住尝了一口,随即点了下头。
明檀知道苏晋的精力不在品尝美食这块儿,见他吃了已是非常高兴,转而继续奋战。
诸多菜肴好吃是好吃,只是唯一稍显不足在于,宫宴流程繁复,分食到跟前的佳肴已有了凉意,不如刚出锅时美味。
又是一道菜分食下来,竟是蒸煮的螃蟹。这个时令盛京难见螃蟹,怕是别处贡上来的。
道道菜尝下来,明檀腹中已有了饱腹感,但架不住阵阵扑鼻的蟹香味。
专门剥蟹的宫女很快剥好螃蟹,白嫩蟹肉,晶莹剔透。
她抿抿唇角,正要伸筷子,结果装满蟹肉的碗被端走了。
视线顺着碗落到苏晋手上,明檀疑惑:“夫君?”
苏晋将碗搁自己面前,偏首凑近明檀,低声道:“我记得你日子就是这两日,蟹肉寒凉,便别吃了。”
明檀怔愣住。
没想到他竟记得这种事。
明檀嘟囔道:“还没来。”
“左右不过今明两天,其它的都可依你,这件不行。”苏晋压低声音道,“届时腹痛怎么办?忍一时口腹,得几日轻快。”
明檀手指轻动,扯了扯苏晋的衣服,以示自己的抗议。
“乖,听话。”
苏晋轻声低哄,毫不犹豫地执筷,优雅地吃起蟹肉。
明檀眼巴巴地瞅着碗里的蟹肉,一块又一块进了苏晋的嘴,一脸幽怨。
这一幕落在其它宗妇眼中,便是首辅大人只顾自己吃蟹,压根不分自家夫人一块。在外面都不给夫人面子,在家里怕是指不定如何刻薄夫人。
看来,首辅夫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宫婢上前斟酒,不想手一滑,壶里的酒水撒了出来,好巧不巧地撒在明檀衣裙。
裙赏立时湿了大片。
明檀黛眉紧蹙。
宫婢吓得跪地求饶:“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
这边的动静不,且又是当朝首辅这桌,自是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宋皇后出声问道:“怎么回事?”
明檀看一眼瑟瑟发抖的宫婢,起身回话道:“回皇后娘娘,是臣妇不心碰翻了酒杯,湿了衣裳,请皇后娘娘恕罪。”
前世,明檀和皇后的婆媳关系虽算不得和睦,倒也相安无事。太子后院本就乌烟瘴气,只要不是魅主的狐媚子,皇后一般懒得管。
宋皇后道:“既如此,苏夫人且下殿换身衣裳,冬日寒凉,可别着了凉。”
明檀屈膝福礼道:“谢皇后娘娘关心。”
明檀正要随宫婢下去时,苏晋开口道:“我同你一道去。”
明檀轻轻摇了摇头:“不必,我去去就回。何况,有宫人引路,我不会迷路。”
完,便退出了设宴的大殿。
只是一段插曲,殿内气氛很快重新活络起来。
明檀虽不经常入宫赴宴,但知道宫中时常有意外发生,赴宴前,便额外多备了两套衣裳,便是为着此刻的不时之需。
换取的衣物存放在供宗妇休憩的偏殿,离宫宴的殿堂有一定距离,但也不算太远。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可到达。
一名青衣宫婢垂着头,领着明檀往偏殿而去。
走了半晌,明檀黛眉越蹙越紧,环顾四周渐偏的青石路以及重影叠嶂的宫殿,实在不知身在何处。
她忽然停下脚步:“还有多久到?”
宫婢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回道:“夫人,转过前面的路口,再行一段距离就到了。”
明檀自然没有略过宫婢的神色,她虽不辨方向,也不太记得清偏殿的具体位置,但她知道从偏殿到宫宴那里大概走多久。
明檀快速退后几步,冷声呵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不是去偏殿的路,你要带我去哪儿?”
青衣宫婢也慌了神:“夫人,就是这条路,你就跟奴婢走,奴婢不会骗你。”
那宫婢罢,便来抓赵明檀。
明檀拔腿就往后跑,结果没跑两步,就被几名太监给围住了。
“你们要干什么?”
明檀揪着胸口的衣襟,心慌的不行,深宫里悄无声息死个人,最是正常不过。
而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死。
“夫人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免得受苦。”几名太监上前就要抓她,下一刻,还没近到她的身,没想到竟全都无声无息倒下了。
明檀猛地回头,看到身后的苏晋,再难抑制内心的恐慌,扑到苏晋怀里:“夫君,呜呜呜。”
苏晋将明檀护在怀里,低声安慰:“别怕,我在。”
那名引路的宫婢见势不妙,转身就要跑,结果腿上一痛,立时摔在了地上。
苏晋面色骤然阴戾,掌心的石子几乎碎成粉齑:“!受谁的指使。”
那宫婢只是摇头,却是什么都不。
有苏晋在,明檀什么都不害怕了。她抬起头,轻吸口气,上前一步:“不如让我猜一猜,是不是东宫的溪良媛?”
她从不主动得罪人,撕破脸皮的只有赵明溪。她实在想不到除了赵明溪,谁还会害她?
宫婢眸光闪了一下,明檀冷声道:“看来我真猜对了,她让你做什么?”
“奴婢,奴婢不知。”
明檀正要问什么,下一刻,却忽觉眼前一花,等苏晋再次出现时,手上豁然多了一个人,那人正是赵明溪。
原来赵明溪躲在暗处,见事情败露,正要悄悄离开时,被苏晋察觉到了动静,这才将人揪了出来。
苏晋将赵明溪摔在地上,也不废话,冷冷道:“两个选择,一是直接去面圣,亲自像陛下呈元宵宫宴上为何劫持臣的妻子?二便是你现在就出来,我的耐性有限,不选,便当你默认选一。”
赵明溪惊恐万状,就在她犹豫不决时,便听苏晋道:“既如此,那便面圣。”
“不!”赵明溪尖叫了一声,“我,我……是太子,是太子要我将大姐姐诓骗到东宫,至于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明檀脸一白,攥紧拳头,颇为失望地看着赵明溪:“赵明溪,你当真不知道?”
赵明溪咬着后牙槽,颇为畏惧地看了一眼苏晋,低吼道:“我又不是太子肚子里的蛔虫,我能知道什么?”
明檀扭头看向苏晋,:“夫君,我们请陛下和皇后娘娘做主吧。”
苏晋紧紧地握着明檀的手,担忧地看着她,低应:“好!”
“别去,我。”赵明溪忽的爬行两步,一把抱住赵明檀的腿,“大姐姐,我,我什么都,是太子逼我做的,他想给首辅大人戴一顶绿帽子。”
明檀脸色发白,气到浑身发抖:“无耻!”她用力扯住苏晋的衣襟,颤声道:“夫君,我要回家,这宫里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算计她不成,竟还贼心不死,妄图用这种卑鄙的方法?生来就占据储君之位的人,内里竟这般龌龊不堪!
明檀无法遏制的愤怒,还有难堪。
“赵明溪,你是个聪明人,回去该如何对太子,可要想清楚了再。”
苏晋冷戾地扫了一眼赵明溪,那双眸子冷的毫无温度,犹如看死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