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第78章 落定

A+A-

    及至后半夜, 玄德帝清醒了一回,但惊闻周淮瑜带兵盘踞盛京城外的消息,又给气得差点晕了过去。幸亏何院首针灸技术过硬,猛扎了几针, 才勉强稳住玄德帝的心神。

    梅贵妃轻轻拍了拍玄德帝的后背, 善解人意地宽慰道:“陛下莫急, 许是平西王得知太子意图造反的消息, 回京救驾平叛也未可知!”

    玄德帝冷笑:“朕还没糊涂,是回京救驾还是为其它, 朕清楚得很!”

    边关距盛京千里之远,平西王如何得知周淮乾具体何时造反,怕是早就知道太子的反心, 故而提前带了一部分兵将在盛京周边躲着,就等着太子造反他好拨乱反正,趁乱上位。

    玄德帝看了一眼苏晋,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以苏晋的能力,完全可以诛杀太子谋朝纂位,这是他最好的机会,可他却没有这样做, 年轻的权臣自己时刻怀疑忌惮,可他从未背叛过。同自己有血缘羁绊的儿子,一个两个都迫不及待想坐他的位置, 等他老死都等不了。

    何其讽刺!

    苏晋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 道:“臣事先封锁了宫中消息, 平西王不知宫中情况如何,情急之下,平西王救父救君心切, 怕是会攻城入宫,届时百姓难安,恐重现吴王叔叛乱之血腥。臣愿出城替陛下报平安,只要平西王相信宫中危机已过,想来平西王定会退兵回边关。”

    玄德帝剧烈咳嗽了几声:“他……他会信?”

    有了反心的人,就算出城告诉周淮瑜宫中危机已解除,周淮瑜甘心放过这样难得的机会?

    苏晋垂首:“陛下放心,臣会以命力劝。”

    沉默了一瞬,玄德帝:“拟诏!平西王私自带兵入京,等同谋反,就地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内侍高捧着玉玺来到龙榻前,玄德帝颤巍巍地拿起玉玺,犹豫片刻,重重地盖了下去。

    将圣旨交给苏晋,玄德帝又让谢凛镶助抓捕周淮瑜。

    “是。”

    苏晋、谢凛同时领命。

    待两人一道踏出宫殿,谢凛忽的侧头低声了句:“首辅大人,本座甘拜下风!”

    苏晋一愣,随即勾唇道:“谢指挥使洞若观火,看破不破,本辅佩服!但愿他日,本辅能同谢指挥使共辅明君。”

    二人心知肚明,所谓的明君非现在的这位,而是往后的那位。

    苏晋并不愿与谢凛为敌,被谢凛这条毒蛇缠上,少不得诸多麻烦。而谢凛也不愿同苏晋为敌,他想要的是权势,而苏晋此人深不可测,手段更是诡谲,自己并非是对手。

    这算是二人变相的言和。

    盛京城外,四万平西军严阵以待。

    周淮瑜身披铠甲,神情萧肃,他遥遥望了一眼宫城的方向,迟等不到消息,正算下令攻城时,西城门突然开了。

    周淮瑜心中一松,策马入城,先锋骑兵紧跟着进城。然,骑兵刚进一半,数万步兵还来不及进城时,变故陡然发生,四面八方的箭矢射了过来,逼得城门外余下的一半骑兵连同步兵全部止步不前。

    下一瞬,城门豁地关闭。

    周淮瑜驻马而停,看着不远处风轻云淡的苏晋,视线随之落在苏晋手上的明黄圣旨,恍然间似明白了什么,面上骤然涌现滔天的愤怒。

    苏晋似全然无觉,轻飘飘地展开圣旨:“平西王,无诏入京,等同谋反……”

    罢,苏晋抬头看向周淮瑜,漆黑的眼眸异乎寻常的平静:“平西王,束手就擒,死罪可免!”

    话音刚落,锦衣卫自暗处倾巢而出,在谢凛的指挥下,同周淮瑜的亲随纠缠起来。

    周淮瑜不甘心认输,更不甘心被苏晋背叛算计,咬牙切齿道:“苏晋,你,你,好样的!”

    周淮瑜怨恨冲天,顽固抵抗,拼了命想拉苏晋共赴黄泉。

    然而,周淮瑜虽是骁勇善战的将军,杀敌如麻,却不是苏晋和谢凛的对手,很快便被卸了兵器沦为阶下囚。

    谢凛面色阴狠,手起刀落间,就要一刀结果了周淮瑜,却被苏晋抬手拦住:

    “让陛下发落吧。”

    谢凛睨了一眼苏晋,似笑非笑道:“若有反抗,格杀勿论!这可是金口玉言……”

    话没完,谢凛神色一凛,骤然收起绣春刀。

    圣旨虽是这样写,但谁知道玄德帝心里的真实想法,如果事后想起自己的儿子死于他手,会不会以此生芥蒂。

    玄德帝对自己的儿子诸多不满,却从没动过杀子的念头。就是太子周淮乾已经拿刀逼过玄德帝,可玄德帝醒来并没第一时间发作太子,只是关押在死牢。

    如果自己二话不就杀了周淮瑜……

    谢凛了个冷战,随即看一眼苏晋:“老狐狸!”

    事实证明,苏晋确实比谢凛更为洞悉圣心。

    在几日过后,玄德帝精神稍好些的情况下,才开始清算此次宫变。太子被废黜赐了杯毒酒,周淮瑜则被褫夺兵权,贬为庶民,圈禁于京师,永不得释放。

    当然,这都是后话。

    黑夜过去,天边泛起鱼肚白,太阳自东方升起,与平日无异。

    京中百姓甚至都无从知晓,宫变已悄然结束,连同城外的四万兵将全部退至邻城,被兵部暂时接管。

    周景风疏散完官眷命妇,来到苏晋跟前,露出惯常的摇扇子动作:“宋皇后比太子还狠,见事情败露,竟大肆屠杀手无寸铁的妇人,我稍晚了一步……”

    苏晋眸子一紧,倏然回头:“秦赵两家的人呢?”

    周景风道:“好着呢,稍微受了点惊吓。只是可惜户部尚书的夫人连同几名皇亲女眷惨死于侍卫刀下,做了冤死鬼。”

    苏晋闻言一松。

    周景风左右看了一眼,又问:“周淮瑜那厮呢?”

    苏晋道:“被谢凛带回宫中复命去了。”

    周景风啧了声:“估计没我甚么事了,我回去补个睡。”

    完,边哈欠边往衍王府而去。

    *

    明檀这边倒是一夜好眠,大清早还未起床,就被蒋瑶光急吼吼地从被窝里拉了起来,听她完宫里惊险万分的宫变后,明檀仍是一脸懵圈。

    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赶忙问道:“我娘,舅母,珊珊她们呢?”

    蒋瑶光早已得嗓子冒烟,提起水壶倒了杯水,猛灌了下去才道:“没事,你娘和舅母出宫回府了,而秦珊珊压根就没进宫。”

    明檀提起的心稍微落肚,她看向蒋瑶光问道:“你昨天也在宫里,肯定动手了,有没有伤着哪里?”

    蒋瑶光一顿,先是摇摇头,随即又是点头。

    明檀紧张道:“伤哪里了?严不严重?安南公主有没有事?你怎么不先找大夫治伤就跑我这儿了?”

    一连窜问题脱口而出,明檀招手便要唤人请大人,却被蒋瑶光制止。

    “我没受伤。”蒋瑶光。

    明檀刚松懈下来,便又听得蒋瑶光:“不过,我差点被射成筛子。”

    “……什么?”明檀惊讶不已。

    蒋瑶光状似深沉地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不过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救了。”

    蒋瑶光和安南公主入宫较晚,刚到长宁宫外,就看到调遣的中宫侍卫。安南公主警觉,便带蒋瑶光去见玄德帝,哪知道半路被太子的人发现,好在蒋瑶光会些拳脚功夫,抵挡了一会儿。太子的人不想跟她耗时间,便拿弓箭射杀她。

    双拳难抵万箭,就在蒋瑶光以为自己衰到命丧宫中时,谢凛从天而降,及时救下她。

    漫天箭矢中,他将她护在怀里,那一刻的心安和感动,让她好似看到了自己的归宿。

    明檀问:“谁救的你?”

    见蒋瑶光半晌没反应,明檀伸手在蒋瑶光眼前晃了晃,再次问道:“谁救的你?”

    “额……”蒋瑶光低下头,没来由地觉得臊得慌,“还能有谁,就那……那狗……谢凛。”

    明檀单手支颔:“是他?”

    这一世,秦珊珊和周景风多了不清道不明的纠缠,而蒋瑶光和谢凛的交集也越发频繁起来。

    蒋瑶光握了握拳,在明檀一脸惊愕中,腾地起身:“本县主决定了,本县主要当指挥使夫人。不,我要谢凛当本县主的仪宾。”

    明檀瞪眼:“你,你真相中了谢凛?”

    蒋瑶光用力点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完,似相通了什么,蒋瑶光转身就走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连明檀想多问几句苏晋,都没得机会开口。

    她跟苏晋已经一月没见过面,怪是想念他的。

    明檀拨弄着碗中的勺,心不在焉地喝着养胃的米粥,想到蒋瑶光的宋皇后将命妇拘禁在长宁宫一事,秀眉微微蹙了蹙,转头询问旁侧的香柳和采蜜。

    “前几日,宫中可有递帖子到府上?”

    两丫鬟俱是一脸茫然地摇头:“好像没有。”

    明檀沉思不语。

    她是首辅夫人,按道理中宫是会给她发入宫的帖子,估计是被拦了吧。

    略微思索,便兀自明了。

    多半是王继拦下的,那也就是苏晋的意思。想到昨日出府时王继的举动,越发印证了心中猜想。

    只是,她心里有的不舒服感。

    她被苏晋保护得很好,被他珍视爱护的感觉让她欣喜不已。可她的母亲,上世因她死哭瞎双眼的娘亲却置身险境……

    如果她知道宫变就在昨日,她定会让母亲不要入宫,以规避危险。

    以明檀的心性,自然也会阻拦秦国公夫人等秦家人入宫。可如果秦赵苏三家的女眷都不入宫,难免会引起宋皇后和太子的警觉,明檀心里知道是这么回事,可心里还是的翻搅起来。

    “采蜜,备车,去一趟忠恩伯府。”

    待见了秦氏,见她身体无恙,明檀方才真正安心。可听着秦氏她幸亏没入宫,没见到长宁宫里喊喊杀的场面,明檀抑制不住的有些难过。

    她委实没想到,当时的情况竟是如此凶险。

    秦氏握着她的手,:“亏得那周世子来的及时,经此大难,你娘必是有后福的人。”秦氏自动略过了更为惊险的场面,宋皇后是铁了心要拉她和秦国公夫人垫背,刀子都快戳到她身上,索性被周景风及时拦住。

    不过,经此一遭,秦氏对周景风的看法有所改观。

    “那周世子也不像京中传言的那般纨绔无能,是个能独当一面的,拳脚功夫也不弱,对敌时毫不输气势,一派正义凛然,宋皇后都被他痛骂得差点晕死了过去。到底,我们这些女眷可是得他所救,承了这么大恩情,指不定如何重谢。出宫路上,许多夫人都在议论周景风,有女儿的人家甚至起了同衍王府亲的心思。”

    明檀:“……”

    还有闲心八卦?她娘心也够大的。

    “对了,苏晋可回府了?我可听,太子的阴谋得以失败,乃是苏晋力挽狂澜。还有,也不知平西王如何想的,竟带兵将私自回京,也被投入大牢,还不知如何发落。”

    周淮瑜回京被抓了?还真是同前世不一样的命运。

    上辈子,等待他的可是皇位,这一世,却是入了大狱。

    果然,成也苏晋,败也苏晋。

    明檀眼眸微眯:“没呢,我到现在都没见到他人影。”

    秦氏感叹道:“幸亏你大哥老实呆在边关,要不然也得牵连其中。”

    明檀蹙眉,眸中溢出一丝忧虑。

    以兄长的性子,知晓周淮瑜私自返京,怕是会先阻止力劝,而后上书朝廷,估计被周淮瑜给控制了,不过应是没有性命之危。

    且苏晋这会子,既没在宫里,也没回苏府,而是转道去了天牢,关押妖道的牢房。

    他是一天都忍不得,他必须手刃那个畜生。

    那名长须妖道被单独提在一间牢房,惊惧地跪在地上,看着端坐在椅上的年轻男子,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惊恐地不出一个字。

    苏晋眸眼无温,冷冷地吐出一个名字:“张炳坤,改头换貌,真当我认不出来?”

    长须妖道名为张炳坤,乃是苏苑的第一任丈夫,只是这个丈夫长相斯文,内里却是个十足十的禽兽恶魔。

    “大,大人,……的不认识你。”张炳坤结结巴巴道。

    苏晋居高临下地站在张炳坤面前,略微低头,以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没关系,我认得你就行。你加诸在苏苑身上的痛苦,我会加倍还给你。”

    阴冷至极的声音,如附骨之疽。

    张炳坤怕得狠了,突然不管不顾地大喊道:“苏苑就是个婊/子……”

    话刚出口,就被苏晋一脚踹在胸口,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苏晋道:“给他灌下去。”

    身后的人端起一碗药,不容分地捏住张炳坤的嘴,猛灌了下去。

    张炳坤胸腔刺痛,挣扎着想要吐出来,却被那人猛一抬下巴,药全吞咽入了肚腹。

    他恐惧地指着苏晋,颤道:“你……你给我吃的……”

    后面的话再也不出来,因为他彻底失去了声音。

    苏晋摩挲着玉扳指,薄唇轻吐:“哑药,不会话就别了。”

    罢,一挥手:“开始吧。

    立时,有人上前将烂泥一样的张炳坤绑在刑架上,一排排锋利刀展开,刀锋散发着森冷的寒光。

    苏晋道:“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死。”

    行刑的狱卒点头哈腰道:“大人放心,的祖上就是干这一行的,如何让人更痛苦,什么时候让人咽气,的心里有数。”

    苏晋满意地点头。

    张炳坤恐惧异常,想要开口求饶,却发不出声音,他浑身战栗,在被狱卒从脸上活生生剐下第一片肉时,疼的剧烈抖动,嗓子被药物撕扯得如破败风箱,终于扯出一声粗嘎如野兽的惨叫。

    这才明白苏晋是要将他凌迟活剐。

    张炳坤面部扭曲似恶鬼,除了声嘶力竭的惨叫还是惨叫,不论是求饶还是恨骂,甚至是求苏晋给他个痛快,他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在苏苑被他虐待,被他辗转送往各路男人的床时,她是不是也会这样痛,如他这般痛不欲生,绝望到求死都是奢望?

    不,苏苑那个贱人哪有他痛。他这是被活剐啊!

    这般鲜血淋漓的场面,苏晋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近乎于残忍地欣赏着,可没一会儿,听着张炳坤难听至极的惨叫,他突然意兴阑珊。

    张炳坤活该落得如此下场,可他的至亲长姐从未害过人,却经历那般惨烈而绝望的事。

    真是不公。

    ……

    明檀今天没甚心情著书立作,见苏晋迟迟不归,索性翻找出没做完的靴子做起针线活,这是她给苏晋做的鞋,从去年岁末做到今年即将入夏,总算是快收尾了。

    她的绣活不错,可仅限于绣制各种绢花帕子抹额香囊护膝一类的较简单之物,像长靴这种稍复杂的,她的速度便明显慢了下来。何况,这还是她头一遭亲手做鞋子。

    这点收尾工作一做便做到了天黑。

    “总算完成了,第一次做也还像模像样。”

    明檀落下最后一针,看着自己不赖的成果,颇为自傲。

    只是,马上入夏怕是不能穿这么厚实的靴子,只能等下半年秋季转凉才能上脚。

    明檀收起针线,一抬头就看见倚在门框的苏晋,他眼眸漆黑,如天上不见月的黑夜,没有任何光亮。

    他很难受。

    明檀几乎是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苏晋的情绪,她愣愣地看着许久未见的苏晋,他依旧俊朗如斯,如坠入凡尘的谪仙,可她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眉宇间的一抹萧索,如枯败的荒野寸草不生。

    在苏晋出现前,她告诉自己,她非要冷着他,才不要先去拥抱他,谁叫他什么都知晓的情况下,却让她最在意的娘亲置身危险。可此时,一见他就什么都忘了。

    她只知道他很难过很伤感,他需要她。

    快步上前,明檀张开双臂,用力的紧紧的,拥抱住了苏晋。

    “夫君,你平安归来就好。”

    没有再比这番朴实几语更有力量,苏晋低头埋首在她颈间,闻着熟悉醉人的清香,被过往黑暗侵蚀的心终于重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