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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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钧与陆逊前来看望,那时,苏清朗正好醒着,梅柳生则坐在榻边喂他喝药。

    两人站在一边,见苏清朗脸色苍白,犹如死灰,就像一只木偶,对于梅柳生喂药的动作,作出无知无识的反应。

    而梅柳生却是好耐心,自他们进门时,便没怎么起身招呼,只旁若无人地给他喂药,不时还拿手帕给苏清朗擦拭嘴角。

    两人相视了一眼,心中所想,自是不约而同。

    片刻后,苏清朗似是回了些神,不再喝药,只静静地坐着发呆。

    梅柳生盛了一勺递到他的嘴边,苏清朗却没有开口,他将汤勺放回碗中,道:“清朗,蔡大人和陆大人来看你了。”

    苏清朗仍是没有反应,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他们,蔡钧与陆逊见此,不由更加叹息。

    长安城中,明亮耀眼的少年,朝堂之上,叱咤风云的一代高官。

    如今,却沦落到这副模样,即便他们不曾有交情,见此情景,也不免心中感伤。

    梅柳生司空见惯,始终坚持与他话:“你再休养几天,等身子好了,就可以和我们一起上朝了。”

    “苏夫人待会儿也会来,昨天的莲子粥,你比平时多喝了几口,她看起来很高兴。”

    “所以今天还会是莲子粥吧,大夫你现在吃些清淡的比较好。可惜,现在这个时候,外面的莲子都老了。”

    “皇宫里的应该还好,过两日我要进宫,正好可以采一些出来,不过那时……你也该吃腻了。”

    他不厌其烦地着,苏清朗却是半分回应都没有,见此情景,蔡钧与陆逊更是叹惋唏嘘。

    了会儿话,梁氏果然来到,自从苏清朗住在梅府以后,她一天都要跑好几趟,本来她对梅柳生的提议极为反对,很想把苏清朗接回府中由自己照料,但迫于苏浙善先前已经松了口,她也不好当众驳了夫君的面子。

    梅柳生的心思,她如何不知?而且与苏浙善相比,她对此事的态度更差,总觉着自己家养的好好的,水灵灵的白菜,无端被一头猪给拱了,没拿刀把那头猪宰了就不错了,平日见面时,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只是这些天下来,亲眼目睹着梅柳生对苏清朗的细心体贴,并没有比她这个二娘落下半分,便将心中的厌恶,渐渐地消下去几分。就这样,两边此消彼长,相安无事,和谐而微妙的相处着。

    梅柳生也知道梁氏对他的反感。因此,每当她在的时候,他都尽量避开,这次也不例外。

    借口要招呼蔡钧和陆逊他们两个,与他们一同走出房门,蔡钧与陆逊来到院内,回头看了苏清朗的房屋一眼,迟疑片刻,才听蔡钧问道:“梅大人,你以后……有什么算?”

    他与陆逊不同,知道梅柳生的身份,也知道他不会长久地桎梏于此,只是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他尚且猜不透梅柳生究竟是何意思,故而会有此问。

    梅柳生当然知道他的意图,不过当着陆逊的面,自然不会跟蔡钧太多。

    仅是道:“清朗现在,情况还不稳定,等他好一些,我便会上朝了。”

    听他这样,蔡钧也放下心来,却听陆逊皱眉道:“可是,苏大人现在的情况,我看恐怕……”

    蔡钧赶忙拽了拽他的胳膊,陆逊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顿住,看向梅柳生尴尬道:“梅……梅大人,对不起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有些担心苏大人。”

    陆逊的意思,梅柳生怎会不明白,他微微苦笑:“没事……”

    顿了顿,又道:“清朗只是被吓到了,现在有些糊涂,等过了这一阵儿就会好了。”

    有人要自欺欺人,他们也不忍心将这个谎言破,虽然他们都知道,苏清朗若还是这个样子,只怕连性命都难保。

    蔡钧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是啊,我看苏大人的脸色,比上次好了一些,兴许过不了多久,就可以上朝了。”

    三人正在院中着话,却听屋内一阵瓷片摔碎的声音,梅柳生首先转过身,迈步朝着屋内走去,只见碗碟摔在地上,而梁氏却挡着苏清朗,劝慰道:“清朗,你先坐下,别乱跑……”

    苏清朗长发披散,一只脚已经落在地上,看样子是想出去,被梁氏和婢女架住,一时间没能推开。

    不过他到底是个男儿,奋力挣扎,还是有些效果,脱离床榻,正要往外走时,却一脚踩上了摔碎的瓷片上,瞬时,殷红的鲜血,从脚底蔓延出来。

    梅柳生走了过去,将他半推半拉回去,正要俯身把他脚底的瓷片取出,却被苏清朗一手拎住了衣领。

    他现在的力气极大,甚至,比刚才挣扎时的力气还大,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仰头注视着梅柳生,苍白干裂的唇瓣张了张,最后才用沙哑的声音道:“你……杀了我吧……”

    梅柳生任他扯着自己的衣领,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片刻后,才平静地问:“我是谁?”

    苏清朗依旧是一副面如死灰的神情,他失魂落魄地往后一靠,咳嗽一声道:“我死了,欠你的,也就可以还清了……”

    梅柳生静默良久,却道:“清朗,先生布置的课业,你写完了么?”

    这回不仅是房中的几个人,就连苏清朗自己都怔了一下,随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梅柳生又道:“可惜我的还有很多,等你病好了,帮我好不好?”

    苏清朗神情茫然,不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梅柳生微微苦笑,接着道:“程英那边,我已经跟她清楚了,我我喜欢的是你,不会娶她。还有许兄和柳兄,他们知道了我们的事,并没有反对,也没要与我们绝交,只是让我们请他们喝一顿好酒,算作瞒着他们的赔礼。”

    苏清朗虽然搞不清楚状况,却能听懂梅柳生所的话,所以缓缓笑了起来:“那……爹和二娘那边呢?”

    梅柳生心中刺痛,却还是故作平静,他偷偷瞥了梁氏一眼,见梁氏泪如雨下,强忍着哭声望着苏清朗。

    随后,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头:“他们那边,我还没来得及,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蔡钧和陆逊,先前还不知道梅柳生的意思。不过,听到那句「许兄和柳兄」,以及不会跟程英成亲之类的话,这才恍然,他们所的,原来是那个人!

    连蔡钧和陆逊都知道的事情,梁氏自然也已发觉,只是她没想到,苏清朗与谢玉之间,还有这样的隐情。

    在那些过去的岁月里,她以为,他们两个不过是感情很要好的同窗,却忘记了,那个笔筒的来历。

    她记得,有段时间,一直喜欢来往苏府的谢玉,却突然失踪了一般,她问苏清朗,苏清朗亦是有些烦心的不知道,她怕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矛盾。

    于是探询问了谢夫人,这才知道,谢玉这些天在府中,亦是心情不好。

    那时,她当真以为自家儿子是跟谢玉闹别扭了,过几日就会好,果不其然。几日后,她看到苏清朗在偷偷雕笔筒。

    那是送给谢玉的生辰礼物,苏清朗雕得很是用心。可是,那个礼物最开始,却是没送出去。

    谢玉生辰那天,她看到苏清朗怒气冲冲地回来,还将自己给谢玉做的笔筒摔坏了,到现在,那个笔筒上还能看到,有一枝梅花是折断的,她以为,自家这个娇生惯养的儿子,又跟谢玉置气了。

    却没想到,那一天,谢玉生辰那天,谢程两家提出联姻,将程琦的闺女程英指配给了谢玉。

    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么?这些年来,她却一点儿都不知道。

    不过,即便那时候知道了,以她强势急躁的性子,只怕也是愤怒居多吧。

    可是现在,她却只剩下心痛和愧疚,六年了,她的儿子,心里扎了一把刀,扎了六年,她连看都没有看到。

    这些天来,在她心中朝气蓬勃的儿子,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恐惧,发疯,哭泣……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

    她眼睁睁地看着苏清朗,幸福依赖地微笑着,靠着梅柳生的身体,了一声好。

    梅柳生又道:“你的脚受伤了,我帮你包扎,你先闭上眼睛,等我好,才能睁开,知道么?”

    苏清朗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后,果然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梅柳生望着他乖顺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他到现在,还记着苏清朗怕血,可是这个人,却连他是谁都不再记得。

    他蹲下身,让人来一盆水,又拿来伤药,见苏清朗的脚底扎着一枚瓷片,扎得很深,亦是很疼。

    他皱了皱眉,抬头看了苏清朗一眼,随后低下眼帘,狠下心一下将瓷片拔了出来,苏清朗仅是唔了一声,紧紧咬唇,额头的冷汗都下来了,还是没有喊一句疼。

    给他包扎完毕,梅柳生站起身,却见他仍在闭着眼睛,比年幼的孩童还要听话。

    他微微失笑,道:“疼的话,就叫出来,从今以后,不必再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