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子仲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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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清朗坐在马车内,行在回程的路上。

    闭目思索着孙子仲今天的话,愈加觉得有些不对劲,片刻,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向车夫吩咐道:“快回去!”

    车夫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大人,您什么?都这么晚了……”

    苏清朗直接从车内钻出来,拎着车夫的衣领道:“回去,赶快!”

    见他一副焦急的样子,车夫哦哦了一声,连忙调转车头,朝着天牢折返了回去。

    此时已是晚间,看守天牢的人轮番休息,见苏清朗回来,一个个又起了精神,跟在他的身后,来到孙子仲的牢房。

    牢房内,孙子仲的尸首悬挂在半空,在墙壁窗户透露而来的晚风中,微微摇曳,像是一个游荡在深夜中的鬼魅。

    狱卒吓了一跳,赶忙开牢门查看,一行人七手八脚将孙子仲取下,又掐人中又按胸口的。

    可惜,忙活了半晌,孙子仲终是没有反应,最后伸手搭在他的鼻间一试,已然没有了呼吸。

    犯人自杀,他们却不知道,狱卒很是害怕,试探地看了看苏清朗,却见他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孙子仲。

    片刻后,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幸好靠在了后方另一间牢房的墙壁上。

    “苏,苏大人……”狱卒声音颤抖,尽是恐惧:“孙公子他……”

    再一抬头,却见苏清朗泪流满面,靠着身后的墙壁,缓缓转过身去,什么话都没有,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

    其他人收到消息的时候,时间已是三更,蔡钧第一时间赶到天牢,梅柳生由于担心苏清朗,便留在府中等他。

    坐在房间内,面上虽然平静,心里却是忐忑的很。

    早知道,他今天就不会让苏清朗去见什么孙子仲,现在倒好,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指不定又会变成什么样。

    其实他有想过,以苏清朗现在的心情,可能今天不会回来了,甚至有几次,忍不住想去找他回来,可反过来想想,如此大张旗鼓地去找他,反而更容易戳中他心里的伤疤。除此之外,他还另有一些私心的算。

    苏清朗自从知道了他的身份,便时常对他视而不见,不理不睬,虽然现在还住在他的府中,但态度明显疏远了许多,他没有与苏清朗一直这样下去的算,既然他不肯主动。那么,就由他逼他走出这一步。

    毕竟尚书府中已经没人了,苏清朗和他爹还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两人的关系尚未缓和,此时自然不会回苏府,不回他的府邸,还能去哪儿?

    因此,担忧的同时,梅柳生亦是有些期许,在心中盘算着,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除了这里,你哪儿也不能去。

    然而,他等了一个时辰,苏清朗都没有回来。

    这时,梅柳生才彻底地慌了,心里想着,会不会是在路上出了事,还是一时想不开,又躲哪儿伤心去了?

    终于忍不住,不想再等,站起身准备出门,刚刚跨出门槛,却见苏清朗恰好回来了。

    他停住了脚步,望着苏清朗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顿了顿,还是决定对孙子仲的事情装不知情。

    只是道:“清朗,你回来了。”

    苏清朗正恍惚着,闻言,抬眸看向他,静默片刻,才嗯了一声。

    梅柳生向他走近,道:“见你久不回来,我还想去接你。”

    苏清朗低着头,瞥了他一眼,梅柳生知不知道孙子仲的事,他不能确定。不过,他也不想跟梅柳生起这件事。

    于是,仅是含糊道:“在路上耽搁了,没事。”

    迈步走进屋中,梅柳生也跟着他进去,苏清朗转身看他,颇有些拒绝的意味。

    苏清朗现在住着的,是梅柳生以前的房间,因前些时日他生病垂危,梅柳生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特殊情况么,两人倒也没什么忌讳,不过现在他都好了,自然不大愿意再与梅柳生住在一起。

    不过,尚书府被人砸成那个样子,奴仆下人已被他遣走,自是不能再住了,苏府,更是不想回去。

    算来算去,唯一能住,而且对他来,能够保证安全的,只有梅柳生这里。

    既然是客,感激人家的收留和照顾都还来不及,自然不能喧宾夺主,苏清朗便是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把他赶出去。

    他不出口,梅柳生自是厚着脸皮,装作不知道,不仅住在了一个屋檐下,还想方设法地挤在了苏清朗的床上。

    他避开了苏清朗的目光,刻意忽视他的拒绝,道:“很晚了,快些休息吧。”

    苏清朗心中有事,只想画地为牢,将自己缩成一团,好好伤感一番,也没有那个力气与他计较,只能由着他去。

    两人洗漱完毕,合衣躺在床上,梅柳生怕他伤心过度,憋在心里又憋出病来,于是试探地道:“子仲兄如何了?”

    苏清朗默了默,良久,才道:“还好……”

    他这话,不是故意隐瞒,而是实在不愿意再开口。

    一直以来,陪伴他的好友知己,就那样死在他的面前,明明好好的一个人。

    不久之前,他们还在一起喝酒,话,仅仅是一个回程的功夫,就永远地没了。

    为什么要死呢?因为愧疚。

    可是,做人怎么可以如此自私,只想着让自己好受,便不顾及他人的感情。

    他是如此的难过,知道孙子仲与那个案子有关,他想过要去骂他,去他,虽然心里已将他质问了千万遍,却唯独没有想过,要让他去死。

    一个死字,谈何容易,如果他也能自私,早就可以解脱。

    每个人都为自己的结局做好了算,却留下一堆烂摊子,等着他来收拾。

    当年的谢玉他们是,现在的秦桓和孙子仲也是。

    不知不觉,泪水涌出眼眸,不想被梅柳生察觉,他翻过了身,背对着梅柳生,收紧了握着被子的手指。

    却觉梅柳生也翻了个身,直接抱住他,苏清朗的身体一僵,却是心翼翼地没有动。

    梅柳生道:“清朗……”

    苏清朗的声音平静,甚至是有些绝情:“怎么了?”

    梅柳生的唇角动了动,想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只是微微苦笑:“没什么……”

    或许,他只是想叫他的名字,确认他现在就在自己的身边。

    或许,他本来想什么,但又感觉没有用,话语的力量,终究太过浅薄。此时此刻,他所需要的,仅是无言的陪伴。

    这些假设,他已经懒得去想,自己心里的想法,他也不再探寻,世事多变,风雨飘摇,而他和苏清朗之间的感情,更是跌宕起伏。既是如此,何必庸人自扰。

    至少有一点他能确定就已足够,他确确实实地喜欢苏清朗,想与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而现在,他们确实在一起,中间没有谢玉,没有秦桓,他可以拥抱着他,一觉安稳到天明。

    由于孙子仲的死,皇帝下旨让孙老太傅暂且留在皇城,为孙子举办丧事。

    此事与徐家颇为相似,只是孙家如今名誉尽毁,境况一落千丈,与当时的徐靖褀自是不能相比,虽有一些人念及到孙老太傅的德高望重,登门祭奠哀悼,但参加丧事的宾客,仍是少之又少。

    以前孙子仲在国子监中相识,之后又一同兴办学堂的同窗,蔡钧陆逊和梅柳生,零星几十个人,苏清朗自然也去了。

    与上次徐家情况不同的是。这次,苏清朗不再是人人喊的臭老鼠,参加丧礼时的气氛虽然尴尬,却没人赶他走。

    不过,谢玉他们的逆反案虽然已经审理清楚,但那些昔日的同窗,还是不愿意与他话。

    孙子仲的父亲很早离世,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祖父,如今孙子仲一死,连个像样的主持丧礼的人都没有。

    好在那些同窗比较尽人情,前前后后地帮衬了许多,苏清朗也是不顾他人异样的目光,里外奔走匆忙,迎接宾客,安置亲友,一件件,一桩桩,尽力处理妥帖,并没有因为孙家如今的落势,而让他们输了排场。

    蔡钧坐在席间,望着苏清朗忙碌的样子,压低声音向梅柳生问:“苏大人这两天没事吧?”

    梅柳生也朝向他那边看去,无声摇了摇头。

    自从孙子仲死后,抑或,那个案子开始审理之后,苏清朗就像是傻了一样,整个人彻底静了下来,没有大喜大悲,也不再伤心难过,在他面前,甚至连滴眼泪都没有掉过。

    这些,明明都是他所希望的。然而,看着这样的苏清朗,他却只觉得心慌。

    怕他根本没有想开,怕他把心事全都压在心底,然后在自己的世界里,钻牛角尖,朝着更坏的方向走下去。

    他所担心的,亦是蔡钧心中所想。最后,蔡钧叹了口气,道:“还是多注意一些吧……”

    “身上的伤病好治,心里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咱们只能看着他别再出事,其他的,还是要看苏大人自己。”

    梅柳生的目光,追随着苏清朗的身影,听着蔡钧的话,淡淡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