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恩， 不冤。

    一番话重重砸在秦文君心里，本该将一颗心砸得鲜血淋漓，然而意外的是， 她只觉得头脑一空， 随后宛如尘埃落定般，世界安静了。

    秦文君闭上眼， 蕴含在眼中的泪水骤然滑落。

    信纸还散落在地，却已经无人在意。

    该看到的人，都已经看到，那它的存在也没了意义。

    喉间的哽咽令她不出话，良久，她才好似被身上的疼痛唤醒， 低哑磕绊的声音从她喉中发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凄然笑出声，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颤抖着声音问。

    沈辛眼中的悲悯毫不掩饰地流泻而出， 他附身， 伸手捋了一下秦文君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凌乱碎发，“朕过，会保你一生平安无忧。”

    他曾欠了她的舍命陪伴， 在对方没有做什么的情况下， 他会护着她一辈子，无论秦家做了什么，都不会牵连到秦文君身上。

    可对秦文君来， 她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样的所谓保护，她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

    前世沈辛忍着厌恶把秦家赦免了，虽然没有再启用，但让他们恢复名誉且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除了没有官职，其他和以往差不了多少。

    可是这辈子他不愿意了，凭 * 什么呢，他本就是睚眦必报之人，没理由两辈子秦家都不付出代价。

    然而世事两难全，在他不愿意放过秦家的情况下，秦文君的安稳日子也告终了。

    如果她懦弱一点，如果她不那么固执，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然而，没有或许。

    终归走到了这一天。

    沈辛早有预料，并不意外，只是感慨秦文君的坚决。

    “你真的没有想过吗？”他出声问。

    “如果以前是被怒意恨意蒙蔽，可后来呢？”

    “在朕执意不赦免不翻案的时候，你真的一瞬间都没想到吗？”

    秦文君沉默了。

    她想过吗？

    她当然想过的。

    可她为什么没深想，没相信？

    当然是因为，如果是这样，那她就太可笑了。

    是啊，可笑。

    她心心念念替秦家翻案，为此不惜付出一切，可秦家支持其他人，却从未告诉过她。

    如果秦太傅一开始就支持七皇子，那他极大可能是先帝的人，可把秦文君赐婚给沈辛的，正是先帝。

    用秦文君蒙骗麻痹沈辛，好让秦太傅顺利入内部。

    他们都在谋算，只有她，从一开始就是个被抛弃还要废物利用的棋子！

    而这个棋子，最后竟然还想为他们翻案？

    可笑不可笑。

    更可笑的是，这一切都是事实。

    无法更改，无可辩驳的事实。

    她的亲人抛弃她，想要保护她的丈夫却又蒙骗她，她唯一拥有的荣华富贵也被她亲手丢弃。

    秦文君，你还拥有什么？

    没有了。

    除了这一身伤痛，你一无所有。

    沈辛动了动手指，到底还是没有伸出手。

    他看着秦文君一直压抑着情绪，胸口剧烈起伏，眼泪不受控制，却还是缓缓直起身，对着他跪拜道：“民女……多谢陛下解惑！”

    “您没错，是民女错了，秦家……不冤！”

    有些话在沈辛喉咙口，到底没有出来，因为他知道，秦文君不会接受。

    何况，这世上的一切事，都不可能重来，不可能毫无痕迹地回到从前。

    从秦文君自请离宫的那一刻，她就再没有想回来过。

    “朕准许你在宫中养伤。”

    秦文君摇头，“多谢陛下恩典，不过不必了，民女不是宫中人，不合规矩。”

    她执意离开，沈辛也没再阻拦。

    围观的文武百官只觉得今天经历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荒唐事。

    突然就敲登闻鼓了，刚离宫的前任妃嫔要申冤，突然被隐藏多年的证据就上来了，突然就结束了。

    从头到尾，他们没有半点参与，最后只能纷纷看向刑部尚书，他们可没忘记，就是这人在皇帝的示意下拿出证据的。

    虽然大概知道了事情前因后果，可他们还是想讨论追问。

    多年前皇帝就发现了刻意投靠的秦太傅，没被对方坑害不，还反而将计就计坑了对方，并且隐瞒了这么多年，连这位秦氏女都被蒙在鼓里。

    这是何等的心机深沉。

    自此，皇帝在他们心里的危险程度更上一层楼。

    秦文君没要任何人搀扶，也没 * 要人护送，孤身一人艰难走出皇宫。

    直到到了皇城外，她才坚持不住一般倒靠在墙上。

    压抑已久的悲痛喷涌而出，席卷全身……

    声嘶力竭的哭声仿佛要将她这些年的苦一一诉尽。

    她当然可以凡事往好的方向想。

    比如，秦太傅把她嫁给沈辛，也是不得已，是迫于先帝的无奈。

    比如，秦太傅不告诉她，也是为了保护她，如果他赢了，那秦文君也会平安无事，不会和沈辛一起被清算，如果他输了，那完全不知道且没有参与进来的秦文君也是无辜的，但凡沈辛有点心，也不会伤她性命，左右不过是冷落，至少安全无虞。

    可如果凡事都看出发点的话，那些好心办坏事的人也不会那么可恶了。

    秦文君不想知道秦太傅抱着什么心思做出的这一切，她只知道，自己因为他们的“好意”，最终却走到现在这种地步，他们的“好意”，让她受了这么多痛苦。

    与其如此，倒不如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秦家被清算的时候直接一同论罪，都比现在好受的多。

    她被赐给沈辛，就尽心尽力做他的人，哪怕遇到恐怖的瘟疫，也从未退却，从不后悔。

    她做秦氏女，也自认尽心竭力为秦家付出，为此甚至与丈夫决裂对立。

    可是他们呢，他们又是怎么对待她的？

    一个自诩恩情，自作主张蒙骗她，一个从一开始就放弃她。

    “哈、哈哈哈……”秦文君又哭又笑，宛如疯魔，结合她浑身伤痕与鲜血，竟吓得人好奇观看却不敢接近。

    丫鬟赶来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顿时惊住！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她今日一早便被秦文君派出去做事，因此不知道秦文君搞了什么大动作，此时看到她这般模样，可不就被吓坏了。

    她想扶对方，却发现自己无从下手，秦文君身上都是血，还有残破的衣衫。

    丫鬟关切的声音似乎唤醒了秦文君，她抬起头来，看着她，“你来了啊……”

    丫鬟不敢问她怎么了，只忍着泪道：“娘子，我们快回家请大夫。”

    “回家？”秦文君轻笑出声，笑声很轻，却又带着明确的冷嘲和空茫，“家在何处？”

    天下之大，却无处是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