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楼阁， 风来水榭。

    晚风拂过，吹动沈辛飘然的袖摆，湖面涟漪阵阵。

    “陛下， 夜已深， 您该歇息了。”江文为他披上披风。

    沈辛伸手接住从屋檐滴落的雨水，感受着手中的湿润冰凉， 冷意传入身体，他却再没有前世那般宛如浑身入侵透骨寒意的感觉。

    想想重生之后就没生过几回病的身体，沈辛不由唇角勾出一抹冷嘲。

    “江文，你觉得朕的身体如何？可生得一副短命相？”

    江文连忙惊道：“奴婢不敢！陛下正值盛年，春秋鼎盛，必定能延续大庆百年！”

    “是吗。”沈辛轻声道， 语气里却带着自己都不在意的漫不经 * 心。

    他错了， 前世的自己， 从登基后身体便日渐孱弱， 哪怕他努力治疗， 拼命锻炼，所得的效果也寥寥无几。

    就仿佛，他没那个命做皇帝， 从别人手中抢来的， 终究也要失去。

    反倒是重生后，他没怎么在意身体，它却没出半点问题， 反而日渐康健，按这个模样，再活几十年也不成问题。

    他不想去追究，也不想探寻， 左右也不会是他喜欢的结果。

    沈辛转身，正要回太极殿，路上却遇上了两个匆忙路过的宫女。

    二人遇见沈辛，慌忙行礼，“奴婢参见陛下！”

    “你们哪个宫的？这大半夜里，慌慌张张做什么？”江文首先出声责问。

    “回公公，奴婢二人是合欢殿的，今儿夜里大皇子突发急症，淑妃娘娘派奴婢二人去请值班太医。”宫女快速答道。

    沈辛闻言皱眉，没再多问便放行，自己脚步一转，去了合欢殿。

    江文也不意外，稳稳跟上。

    “你们怎么看着翕儿的？为什么他烧成这样本宫才知道？！”

    沈辛刚进来，就听到燕翎着急担心的话，人也正拿着湿毛巾给床上的沈翕物理降温。

    都孩子是最能让人快速成长的方法，放在燕翎身上也是如此，从原本被宠得天真无邪的公主，到现在生活琐事忙里忙外什么都会一点的母亲，燕翎变了太多。

    相信刚到这个世界的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参见陛下！”见到沈辛来，其他人纷纷行礼，只有燕翎忙着照顾孩子，并没有起身。

    “免礼。”沈辛走近，伸手在沈翕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确实发烧了。

    他从燕翎手中拿过布巾，“我来吧，你去穿上衣裳，夜里冷。”

    燕翎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按他的做了。

    等她穿好衣裳出来，就见太医正在为沈翕看诊。

    片刻后，太医便道：“大皇子许是吹了风，邪风入体，染了风寒，微臣去开个方子，陛下娘娘按时给大皇子喝就行。”

    不是什么严重的大病，可燕翎却放不下心，毕竟这个世界，风寒也是很容易去世的。

    她没有点亮科技树，并没有改变的能力，此时此刻，她心中多想自己当初考了医学，再多上几年学再穿越。

    沈辛见她难受，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担心，病罢了，若是风寒都治不了，那这太医院的人也没那个脸存在。”

    “要是我多会一点，多学一点，多能干一点……他会被照顾得更好，也不至于遭受这种罪。”燕翎自责道。

    “人无完人，若是你什么都会，那这世上还要其他人做什么。”沈辛道。

    燕翎抬头看他，虽没，可那双眼里是带着些许笑容的。

    喝了药后，眼见沈翕的情况稳定了下来，沈辛顺便留了下来，换下衣服，走到床边，他突然想起来似乎沈翕近来常生病，他有心让人查一查，却没同燕翎多，怕她多想。

    燕翎收拾好自己，上床躺在沈辛 * 身边，沈辛闭目入眠，却突然听见她的声音：“陛下，秦……秦氏的事，都是真的吗？”

    沈辛原本闭上的眼睛睁开，看着燕翎，昏暗的灯火下，她的情绪琢磨不清，一双眼睛却很是明亮，仿佛装着星星。

    沈辛眸光微动，看着她几乎不想错开目光，也不知道还能这样看多久。

    秦文君一事，几乎传遍了前朝后宫，根本压不住，当然，他也没想压，没那个必要。

    自然而然的，秦家假意投靠实则内应的事也随之传开。

    在众人对沈辛心思之重、心性之狠有了更多了解的同时，他们还忍不住叹息，既为秦家秦文君，也为沈辛。

    “真的如何，假又如何？”

    沈辛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对秦文君这个人从没放在心里过。

    短短几日，秦文君在后宫的痕迹几乎没了，无人再提起含章殿曾有一位才华横溢的昭仪娘娘，而庶民秦氏的消息却并未彻底消失。

    登闻鼓那日之景除了文武百官，也有不少宫中侍卫太监看见，流传出来也很正常。

    开始那般壮烈，结果却令人唏嘘。

    待秦文君离开后，再无讯息，这位曾经的昭仪娘娘，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在了皇宫，甚至消失在了京城。

    沈辛不曾去找，其他人自然更不敢。

    燕翎垂下眼眸，一时无言，确实，不如何，于她而言，除了给她的心带来更多的不安外，别无他用。

    现在对于后世还是太长了，上千年。

    时移世易，沧海桑田，而曾经出现过的历史人物又能留下多少。

    秦文君又如何，在历史上连个名字都没留下，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燕翎自己猜出来的罢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燕翎自己伸手抓住了沈辛的衣裳，烛火昏黄，满室氤氲。

    有些事，有些人，她不敢去想，就像一个被判死刑的犯人，只等待着那未知的断头日来临。

    或许是明天，或许是一月，又或许，是很久之后。

    沈辛也静默无言，侧身搂住她，“安心睡吧。”

    “如果有一天……”我也走了呢。

    燕翎的话还没完，却已经自己得到了答案。

    不如何，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作为皇帝，沈辛拥有的太多，天下万物，皆在他囊中。

    而她一个燕翎，又能算什么呢，不过是其中略有痕迹的一笔，待经年累月，待岁月长久，也终究会褪色。

    她或许，并没有她所以为的那么重要。

    意识到这一点，燕翎心中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察觉到后，便是一愣。

    燕翎看着身边的沈辛，伸手似乎要去触碰，然而在快摸到的时候，终究停住，收了回来。

    当年的迷恋和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负担？

    燕翎想不起来了。

    事实上，若非方才那明悟般的感受，她甚至还发现不了这种变化。

    原来，曾经为之奋不顾身的感情也会经不起岁月的考验，成为压垮自己的包袱，虽还不舍，却是不舍 * 它的难得，而非不舍它失去。

    心中愧疚逐渐袭来，燕翎抓住对方衣衫的手更紧了紧，双眼紧闭，把自己埋进身心怀里。

    沈辛，对不起。

    可她真的觉得累了。

    累到哪怕有人出来有个回家的机会，即便九死一生，她也愿意。

    这千年前的时代，这重重森严的皇宫，终不是她心之所归。

    几日后，大皇子的风寒好了大半，而秦文君的事也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无人提起。

    各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谁还会去关心一个已经离开的前竞争对手的动向呢，何况秦文君的人缘本就一般，不爱与人往来，被人遗忘，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包括沈辛，也只知道她离开了京城，具体去了哪里，他并未去查。

    或许，她会同先前的想法一样去琼州府陪秦家人，又或许，她会在某个民风淳朴的州镇停下脚步，更甚者，遇到某个有缘人共度下半生。

    只是无论是清苦一生、平安顺遂，还是突遭意外香消玉殒，都与沈辛无关了。

    沈辛觉得自己的修身养性效果显著，在秦文君一事上他的情绪波动都在可控制范围内，事件过后也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照常看书上朝看看孩子。

    从发现沈翕似乎经常生病后，沈辛就日常关照几个儿女，毕竟孩子的夭折率太高，哪怕这是最安全最可靠的皇宫，也不可能做到全面安全保证。

    好在经太医诊脉后，纷纷告知：“两位皇子身体康健，公主略有体弱却也并无大碍。”

    所以他以为沈翕经常生病，仅仅是因为他恰好碰上吗？

    沈辛对此持保留态度。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好消息。

    “陛下近日似有些杞人忧天。”宋幼薇道。

    “多注意些总是好事。”沈辛抱着太子，看着孩子在他怀里玩九连环，他还，不会解，却喜欢摇晃着它，玉环碰撞的清脆声总引得他哈哈笑。

    待沈晛玩累了睡着后，沈辛才离开。

    “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难道还以为娘娘容不下那位，暗中对他下手不成？娘娘母仪天下，哪里会同那区区妃嫔计较。”

    宋幼薇也皱眉，心有不满，她本也以为沈辛是在怀疑什么，借此机会敲她，然而一番交谈下来对方却什么也没，这倒让她的猜测变得不确定了。

    不过话虽如此，那宫女的却是没错，她如今有子万事足，何况晛儿已经是太子，她有何理由与一个庶出皇子过不去。

    对方母族也没什么势力，沈辛亦非**熏心，会纵容妃嫔霍乱宫闱之人，一个幼稚儿威胁不到她。

    这种情况下她若是还对沈翕下手，纯粹是给自己找事做。

    “不定是淑妃意图用大皇子来诬陷娘娘，娘娘可要当心才是。”

    要是以前，宋幼薇或许会信这话，可现在，她却觉得不太可能。

    燕翎要真有这心机，早在当初盛宠之事做了。

    可她这个念头没过多久，在得知大皇子沈翕在御花园出 * 事的消息后，变得不确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