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辛微垂眼眸， 视线落在燕翎垂下的手上，一抹银光闪过他眼中，令他移开眼， 轻笑道：“好。”

    燕翎的要求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是他原本以为她会反对得更坚定一点，毕竟据他所知， 燕翎并非是个信奉神佛之人。

    事情既然已经定下，便让人安排下去。

    贵人出行，自然要选定一个良辰吉日，再做足安排准备。

    沈翕从出生以来，还从未出过宫，此行最兴奋的非他莫属， 坐在车内， 便忍耐不住心中好奇， 掀开车中窗帘向外看去。

    燕翎也没忍住同他一起看。

    自进宫这些年， 她也几乎未出来过， 从前未曾想，如今置身市井中，才恍然感觉到一股久违的感觉， 令人不禁眼眶酸涩。

    那是她阔别多年的自由的味道。

    强烈的心跳令她回神， 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看到宫外的世界能令她这般激动。

    “母妃，那个是什么？红红的， 好漂亮。”沈翕忽然指着一个方向问道。

    燕翎扭头看去，马车却已驶过，她并未看到什么。

    “冰糖葫芦。”沈辛回道，“翕儿若是想吃， 等回去后让御膳房做，街上尘土飞扬，吃了会肚子疼。”

    沈翕眼睛亮亮的，“父皇，御膳房也会做吗？”

    沈辛笑了笑，“会。”

    也不是多难的东西，沈翕未必真觉得它就好吃，不过图个新鲜。

    宫外许多东西让人都觉得新鲜，可论味道口感却未必能比得上宫中御厨。

    很快到了城外，上山的路并不好走，花费了不少时间，待成功上山，已经快到晌午。

    燕翎并未来过此处，却也知道这是哪里。

    “夫君曾经就是在此度过十年？”行走在外，再称呼陛下未免会引人注目。

    沈辛轻点头道：“想看看？”

    燕翎是想的，她从前并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来这儿，确如沈辛所想，以往她从不信神佛，哪怕有过穿越这一遭，也没信过，更遑论来此处。

    可是如今，为了沈翕，她却愿意信上一回，只求那不知在何处的神 * 佛能保佑沈翕。

    “我带翕儿进去，你若不愿跟随，便去后山等候片刻。”沈辛道。

    “我跟着一起去。”燕翎关心沈翕，自然不愿离开。

    几人一同进去，在沙弥的带领下来到一处禅房，不多时，收到消息的了缘和尚便赶到，“阿弥陀佛，贫僧了缘参见陛下。”

    他微微抬眉看了燕翎一眼，“娘娘。”

    完低头看了看睁着一双好奇燕翎的沈翕，微微一笑，“初次见殿下，便容这串佛珠作礼罢。”

    完他褪下手腕上的一串紫檀木佛珠，卷了三圈，戴在沈翕手上。

    “贫僧已知陛下来意，但有些事，需要单独与陛下。”

    沈辛燕翎对视一眼，随后沈翕蹲下身看着沈翕，“翕儿和你娘去外面玩一会儿，父皇要和这位主持话。”

    沈翕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燕翎，乖乖点头，“好吧，那父皇你要快一点哦。”

    沈辛笑道：“好。”

    燕翎看了看了缘，终究还是领着沈翕出去了。

    心中也在犹疑，看这和尚的态度，难道翕儿的事真有怪异？若他有办法解决，便是自己不听不知也没关系。

    禅房余下沈辛二人，他寻了个蒲团盘膝而坐，“我什么都还没，你怎么就知道我来意了？”

    了缘也在一个蒲团坐下，“陛下，贫僧道行虽不比师父，却也能看破些许，今日一见方才那位娘娘，心中便有数。”

    沈辛一顿，抬头看他，“你看出什么？”

    “娘娘非此世人。”

    此言一出，屋内气氛骤停，空气骤然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沈辛才出声道：“你又知道了。”

    “陛下不该如此。”了缘叹声。

    沈辛轻笑一声，“我如何了？她自己来了这儿，又出现在我面前，我没哄没骗也没害，反而护她这些年，否则她早被人利用得只剩一层皮，你觉得我做错了，多管闲事？”

    “阿弥陀佛。”了缘念了一声，“陛下何必如此偏激，明知贫僧并非此意。”

    沈辛收敛脸上的表情。

    是啊，你并非此意，可就按你的意思来，他就做错了吗？

    “窥探天机，本该是场难得的机遇，明白自身使命，可陛下似乎走错了路，平白浪费此番机遇。”

    沈辛站起身，也不坐了，面对着前面一座神色肃穆的佛像，声音沉静道：“你既窥探天机此乃机遇，那我利用它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有什么错？”

    “那陛下得到了吗？”

    “陛下满足了吗？”

    沈辛脸上表情微僵，挥袖转身，冷笑道：“你得对。”

    老天爷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母、娘，我想去那里玩。”沈翕指着一棵树下，那里摆放着一张石桌几个石凳。

    燕翎抬头望天，晌午的太阳高高挂起，温度逐渐升高，树下倒是个不错的乘凉之处。

    她把沈翕抱上石凳，见这桌上没有茶水，便看向身边两个婢女装扮的宫女，后者会意，便转身退下。

    “娘，这里是哪里啊？父亲为什 * 么待我们来这里？”

    燕翎笑了，点了点他额头道：“现在才知道问？瞧瞧你这模样，指不定谁卖了你，你还帮人数银子呢。”

    沈翕晃着短腿，“才不会嘞，父亲怎么会卖翕儿。”

    燕翎轻叹一声，用手帕给他擦了擦汗，“就你机灵。”

    “等他想卖你的时候你可没机会反抗。”

    “夫人，贫道有礼。”突如其来的陌生男声，惊得燕翎扭头看去。

    只见树下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白色道袍的道士，此人鹤发童颜，手持拂尘，俊逸的面上露出笑容，对着燕翎微微屈身。

    燕翎看了看四周，惊讶非常，若非她还记得自己方才进来的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和尚，都要怀疑这里究竟是不是寺庙了。

    寺庙里怎么会有道士？

    佛道不是对家吗？

    许是看出她内心所想，那道人笑道：“夫人不必惊疑，今日贫道此行正是为夫人而来。”

    燕翎迟疑地看着他，“我认识你吗？还是你认识我？”

    “今世贫道与夫人素未谋面。”他口中着素未谋面，燕翎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上面，并未留意到这句话前面“今世”二字。

    “那道长见我是为何？”她面露不解，却起身来到沈翕身边，拉着沈翕的手。

    道士对她戒备的模样一笑置之，并不言语，只是继续着自己的话，“还望夫人莫怪，此前贫道也曾扰过夫人。”

    他的视线落在某处。

    燕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是自己的左手，不，确切的是自己左手的戒指上。

    心中猛然一跳！

    “娘！”沈翕只觉得手上一紧，燕翎力道突然加重，握疼了他。

    燕翎连忙回神，关心地看着沈翕，“翕儿没事吧？是娘不好，弄疼你了。”

    沈翕摇摇头，随后用戒备的目光瞪着眼前不远处的道士。

    就是这个人出现，他娘才弄疼他的。

    道士只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看着燕翎，浅笑道：“不知夫人记起来没有。”

    燕翎当然记起来了，记起来她当初如何收到的这戒指，也记起来那纸条上的话。

    可这人不是他们没见过吗？

    那她的戒指为什么会在他手上，还有那句意味着他们曾见过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燕翎应当并未见过道长。”

    “不知道长见燕翎是为何？”

    鹤发道人也不惊讶，“贫道此行，意在为夫人指点迷津。”

    他看了一眼沈翕，“夫人今日是为公子而来，贫道有办法可以让夫人达成所愿。”

    燕翎心跳得厉害，却还是竭力压制，笑了笑道：“多谢道长，不过夫君领我母子来此，想必这里的主持亦有办法应对此事，就不必劳烦……”

    道长不等她完，便笑着道：“或许吧，公子的事确实简单，但是夫人你……只有这一个愿望吗？”

    这下即便燕翎竭力压制，也无法控制胸腔中激烈跳动的心脏了。

    “要救殿下，不难。”禅房内，了缘道。

    “什么办法？”沈辛 * 问他。

    “陛下既窥得天机，便应知道，方才那位殿下与陛下无缘。”了缘看着他。

    沈辛垂眸不语。

    “只需断了这缘分，他便能平安无事。”了缘继续道。

    沈辛轻笑出声，“他既是我亲子，血脉亲缘如何能断。”

    了缘叹道：“陛下明知，贫僧所言意在何处，何必坚持回避。”

    “是，朕知道，知道你什么意思，知道只要沈翕不是朕的子嗣就能平安无事，知道他不能占据大皇子的身份，可是凭什么？！”沈辛奋而怒道。

    “凭什么不承认他们的存在？！”

    了缘闭目叹气，“阿弥陀佛。”

    “因为，他们本就不该存在，就如陛下您，也不该窥见这天机一样。”

    换而言之，意思就是这属于漏洞，而这个世界需要修补漏洞，就得清除因为漏洞而产生的东西，抹去漏洞的痕迹。

    “那它最该修补清除的该是朕才对。”沈辛冷笑道。

    “陛下身负天命，自然不会轻易受损。”

    沈辛差点笑出声，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上辈子身体逐渐虚弱而死算什么？

    上天无心，想要人死时毫不留情，想要人活时又丝毫不顾人是否同意。

    他这辈子不强求，却不是因为天命，仅仅是因为他不想，没意思。

    否则便是再赔上一条命又如何。

    他沈辛奉陪得起。

    可眼前的局面，却并非他意愿，而是逼迫。

    逼迫他做出选择。

    或者，不是逼迫，仅仅是他在这无情天命下寻求的一线生机。

    毕竟，在上天面前，一个孩童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不够他们多给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