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一阵气弱的咳嗽声传来, 宁薇松开手臂，看向声音来源。

    屠凛呛出的鲜血染红身前的衣服，狼狈又惊恐地看了过来。就在刚才, 那个男人看向他的眼神冰冷的吓人，好像随时都可能碾碎他这个“垃圾”。

    “白老师, 你看把人家吓得。”宁薇拽着白泽的衣袖, 笑道, “他身上应该有碎片, 你先去吸一波？”

    白泽抿唇，没话。

    宁薇干脆几步走到屠凛面前，垂眸：“把你身上的圣物拿出来，放心，我们就是看看不会抢。”

    屠凛：……

    他张了张嘴, 血沫包裹着撕裂的声带, 根本什么都不出来。

    白泽也走了过来, 只是一个眼神便让屠凛浑身汗毛倒竖, 如果不照做，他真的会死。

    屠凛又咳了几声, 从道具栏取出圣物。

    白泽伸手过去，那沾着鲜血的玉盒便自动浮空，悬浮于他的掌心上方。

    廊道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宁薇看过去, 发现来人是安舒音。

    安舒音被面前的场景吓了一跳，目光在宁薇身上停下，惊道：“薇姐?你没事？”

    宁薇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安舒音害怕这是屠凛搞出的幻境，立即检查学生卡，发现宁薇的名字果然出现在好友列表, 仿佛刚才的一切才是幻觉。

    “刚才监控道具突然消失，我在学生卡界面也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安舒音终于松了口气，“总之，你没事就好。”

    宁薇：“我可是不死的强，想要弄死我的人，这不已经在地上躺着了么。起来，你怎么到这边了？”

    安舒音：“黎瑶那边出事了，我是想弄个直升机，提前赶回一区。”

    “出什么事了？”

    安舒音：“李辰辉那边突然变卦，把黎瑶给抓起来了，不然……”

    不然她也不会以为宁薇已经死了。

    “啧，倒是把这事忘了。”

    宁薇“死”后，除了戒指外的所有的道具都被回收，控魂也同样失效，李狗蛋又被NPC的神智控制，自然不会由着她们胡来。现在只能再重新控制，不过这时候的李狗蛋应该不会接她的视频邀请，还是等回去见了面再。

    她安抚道：“先别急，回去我解决。”

    安舒音点头，视线又转到白泽身上，迟疑开口：“他……”

    宁薇见白泽还是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完全是反派BOSS实体化，于是笑道：“别担心，他是我的人。”

    白泽神色未变，悬于掌心上方的盒子却晃动了一下，像是随时可能栽下去，但又很快恢复了平衡。

    “哦……你的人。”安舒音声叨咕了一遍，总觉得这句话似乎有很多种解释，但她很识趣地没有再问。

    宁薇抬了抬下巴，指挥安舒音：“去把那两个人捆起来。哦，再去找找徐之怀和付源，看看那两个现在是什么情况。”

    安舒音点头，拿出道具绳索，把吓得瘫软的范培拖到半死不活的屠凛身边，一起捆了个结实。

    “你，过来一下。”宁薇对着缩在直升机里，偷偷往外瞄的飞行员道，“出来把外套脱了。”

    飞行员吓得一激灵，但还是乖乖爬出来，脱掉了外套。

    宁薇歪头想了想，又道：“袜子也脱了。”

    飞行员不明所以，只能照做。

    安舒音看向满脸惶恐的屠凛和范培，在心里默默为二人点蜡。

    果然，下一秒宁薇便指挥飞行员，把两只臭袜子塞进二人组的嘴里，又用外套兜头盖连地蒙住头，让他们不能交流。

    安舒音听着二人悲惨的呜咽声，忍笑道:“我去指挥室看看徐之怀他们那边的情况。”

    宁薇点头：“嗯。”

    片刻后，白泽完成灵魂碎片的吸收，他一挥手，那盒子便被丢回屠凛身上，像往垃圾桶里丢垃圾一样。

    “垃圾桶”看不见，但还听得见，赶紧把宝贝圣物收进道具栏。纵使心中恨得牙痒痒，此时也不敢造次，只盘算着能活过这个副本，定要把宁薇和那个什么白老师挫骨扬灰。

    宁薇没想到白泽这就完成了，惊讶道：“这么快？”

    白泽垂眸，闷闷地应了声：“嗯。”

    宁薇看着他，笃定道：“你不开心？”

    自己都没死，对方不喜极而泣，也不应该是这样一副谁欠了他八百亿的样子吧？

    就好像刚才她感受到的那些都是假的一样。

    “为什么不叫醒我。”白泽问。

    “什么?”

    白泽又重复了一遍：“那样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叫醒我？”

    宁薇张了张口，看向屠凛那边。

    “我设置了屏蔽，他们听不见。”白泽解释一句，目光依旧逼视着宁薇。

    宁薇避开他的视线：“也没什么呀，屠凛那个绣花针就是即死效果，叫醒你也是一样的。而且我手里有地缚灵的道具，又不会真的死掉。只是在这个副本里再也没办法离开这个飞船而已。”

    “那道具的效果表述不清，万一有各种限制不能使用呢？而且地缚灵需要提前使用——”白泽的语调带着几分急切和未消的怒意，“如果在十分钟的有效期内，他没用使用即死，你之后要怎么办？”

    “总是要赌一把的，赌输了那就是我运气不好。”宁薇扁扁嘴，怎么搞的像她做了什么坏事一样，“再也没有如果，我现在活着，这就够了。”

    “这一次你赌赢了，那以后呢？你还要这样不顾自己的去拼？宁薇，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我——”白泽蓦然收声，将差点脱口的话咽了回去。

    “我知道，我当然想过你。我要是死了，你之前的努力就会白费，还得重新物色宿主人选。这次是冲动了些，没跟你商量，但那不也是怕影响你吸收碎片。”宁薇突然觉得又气又委屈，声音也扬了起来，“现在没造成什么后果，你还这么凶我！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你要是觉得跟着我不好，就去物色新宿主。”

    话出了口，宁薇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她本不会有这样激烈的情绪。

    虽然白泽没，但她知道断灵魂碎片的融合会遭到严重反噬，甚至产生不可逆的后果，所以她宁可去拼一下。

    在释放了地缚灵之后，她便想着如果真的不行，那就把白泽转赠给安舒音，虽然安舒音的实力不如她，但至少人品上没得。

    她知道白泽与其他道具不同，很多方面不受系统限制，只要宁薇放手，他随时可以更换新的宿主。

    宁薇难得替人想这么多，费心做到周全，却还是被训斥了一通。胸中拱起的火让她憋闷的难受。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泽向前一步，双手撑在宁薇的肩膀上，他低下头，在宁薇耳边道，“不会有别人。”

    “什、什么？”

    他们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近，宁薇的心脏莫名跳快了一拍。她看向白泽，却被对方的目光灼到，刚酝酿起的怒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散了。

    白泽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不会有别的宿主，只有你。”

    宁薇偏开视线，闷闷应了声：“嗯。”

    白泽似是无奈地呼出口气，顺着她刚才的话道：“我的确不想死，所以你也要好好地活。”

    “嗯。”

    白泽却没松手，显然对她敷衍的答复并不满意。

    宁薇抬起手手，曲起拇指：“我们可以拉钩。”

    白泽愣了一下，一些碎片样的记忆从脑海中闪过。半晌，他伸出手，钩住她的指。

    “拉了勾就证明我不会骗你。”宁薇半带玩笑地哄着白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盖章！”

    白泽恍然地看着勾在一起的手指，思绪却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

    “你真的能给我自由？”

    软软的团子缩在围巾里，怯生生地看着白泽，睫毛上还沾着融化的雪水，模样乖巧的让人怜惜。

    白泽点头：“可以。”

    团子勾起他的指头，一下下地晃动起来，脆生生地念叨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然后认真地将拇指压在白泽的拇指上。

    “盖章！”

    团子开心地笑了起来：“好了，我跟你走。”

    *

    “白泽大人！她是煞魂转世，理应把她囚禁于地牢，不然一旦煞魂觉醒，必然会扰起一番腥风血雨啊！”

    白泽隔着书案看向前来请命的老者，半晌未答。

    他把团子带回来才不过三天，这已经是长老会第七次派人来请命了。

    他是白泽，同时也是志怪故事《山海经》中的白泽。不只是他，还有很多记载于书中的神怪也都真实存在。只是流传于民间的话本添加了更多的神话色彩，把他们都写成了相貌迥异的怪物。

    其实，他们不过是拥有传承记忆的魂魄转世。

    像毕方、狴犴、应龙、英招等等，都与白泽一样，会轮流转世，值守人间，负责统管阳间的阴鬼差事。

    在远古的时候，他们会入世处事，之后再清理掉相关人等的记忆。但时间久了，总会留下些传，又因为人们记不清他们的样貌，便假想成各种各样的精怪神鬼，最后就流传成了现在的志怪版《山海经》。

    到后来，鬼差的队伍逐渐庞大，很多事情不需要他们亲自出马，相关的传也就少了。

    至于长老提到的煞魂也与白泽他们相似，只是那些魂魄天生带煞，转世后还拥有传承记忆，翻手间便是一场腥风血雨。

    他们同样在《山海经》中被记录下来，最为棘手的便是穷奇、梼杌、饕餮和混沌。所以白泽他们这些值守的鬼差神官，最重要的使命就是防止煞魂转世兴风作浪。

    三天前，他感应到混沌转世的气息，所以去孤儿院捉人，却没想到带回了个粉雕玉琢的混沌团子。

    听孤儿院的老师，她在这一世的名字叫——宁薇。

    “大人，还请您早做定夺啊！”

    长老见白泽一直没有反应，长老又一次出声劝导。

    白泽抬眼，淡然道：“混沌的情况与其他煞魂不同，她的元神本不带煞气，也没有传承记忆，只是更容易被外物影响。之前那些兴风作浪的混沌转世都是被其他煞魂利用，现在我们先一步找到了她，不会出事。”

    “可是……”

    白泽将长老未完的话堵了回去：“与其担忧这个牙还没长齐的混沌，长老不如去关心一下煞魂穷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要转世了。”

    长老急得跺脚：“就是因为穷奇即将转世，如果混沌受其影响，后果不堪设想啊！”

    白泽垂下眸子，继续翻看书案上的卷宗。

    “我会看好她。”

    “优柔寡断，祸事将临！”长老愤愤地甩着衣袖，大步出了厅堂。

    白泽合上书卷，含笑道：“还想躲到几时？”

    隔间的书柜里钻出个脑袋，而后是个完整的雪团子。她心翼翼地走到书案前，抬头看着白泽。

    “他们我会变坏，是真的么？”

    白泽：“你想变成坏孩子吗？”

    团子摇头：“我不想。你一定不喜欢坏孩子，我不想被丢掉。”

    白泽揉了揉她细软的发顶，轻柔道：“所以，你不会变成坏孩子，或许……还是破局的契机。”

    他想到之前推演出的未来，祸事将至，而混沌是局中的唯一变数。可这变数是好是坏，白泽也无从知晓。

    团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嗯，我一定不会变坏的！拉钩！”

    白泽搭上她纤细的指：“好。”

    *

    “大人，这孩子我真的没法教了。才刚教会她怎么使用符纂，她转头就用在同伴身上了！差点把人家的头发烧没了！还有上次，她跳墙出逃，如果不是发现及时，不定跑哪里去了，再上上次……”

    白泽听着管教老师控诉宁薇的种种恶行，又看向垂着脑瓜，像霜茄子一样的团子。

    “宁薇，怎么回事。”

    团子委委屈屈：“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管教老师强压着火气，对白泽道：“她每次都是这样，认错特别诚恳，回头又会再犯！我是真的管不了了。大人，您就放弃吧，混沌真的是教不好的，不如早些送去——”

    “我知道了。”白泽牵起团子的手，将她拉到身侧，“以后我来教她。”

    “大人……”

    “这些日子辛苦了，下去吧。”

    “是。”

    管教老师走后，白泽蹲下身，视线与团子齐平。

    “现在跟我，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团子低下头，声道：“大牛您天天冷着个脸，像、像……”

    白泽：“像什么？”

    “像……奔丧一样。”

    她的声音如蚊蝇，却还是被白泽听到了。

    “所以你就用火烧了他？”

    “嗯……”她绞着手指，“我知道错了，好孩子不应该伤害别人。”

    “那跳墙逃跑是怎么回事？”

    团子的头垂得更低：“被关在书院太久了。”

    “觉得闷了？”

    她摇头，软糯又委屈地道：“想见您。”

    白泽怔了怔，半晌，他抬起手，温柔地蹭掉团子眼角的泪痕。

    “好孩子，以后我就是你的老师了。”

    *

    “白老师，这是我买到的新鲜水果，您尝尝？”

    “白老师！这是我养的鲫鱼，烤着吃可香了！”

    “白老师，今天是阳间的年节，都会燃放烟花，我偷偷弄了来，放给你看好不好？”

    “白老师！我们去阳间玩好不好？”

    “白老师！”

    “白老师！”

    一边是团子从稚嫩到成熟的声音，另一边是长老叫苦不迭的控诉——

    “大人!宁薇居然去阳间工赚凡人的钱，最后还采买了各种水果，违背鬼差不能涉世以谋私欲的准则啊！”

    “大人！宁薇居然敢在灵湖里养鱼，您务必惩戒啊！”

    “大人！宁薇她……”

    对于事，白泽会训诫一番便罢，要是宁薇真的犯了大错，便会送她去关禁闭。

    可心里又总放不下，所以每当宁薇在面壁思过的时候，他总会在外面等着，想看看她究竟怎么样了。

    时间久了，宁薇也摸透了他的脾性，在他的底线之上，恃宠而骄。

    每一次，宁薇都会拉钩保证，下次绝不再犯。可每一次，她都会变着法地挑战长老会的权威。

    白泽从没养过孩，这第一次便是惯出了个魔头。

    长老们都宁薇此后必成大祸，这些年的事情也印证了她的真实秉性。

    白泽总会为她辩驳：性子是活泼了些，本性却是纯善。

    即使是冒着风险，他也舍不得折断宁薇的羽翼，将她困于不见天日的囚牢。

    他还记得那个雪天，自己将宁薇带走的时候，许了她想要的“自由”。

    而在那些兵荒马乱的岁月里，白泽那孤寂了上千年的魂魄，因为宁薇的存在，终于是有了些人间烟火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