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盛夏荞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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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魏卓然第一次称呼她全名。

    许笳抱着怀里的猫, 耳边拂过他的嗓音,竟对自己的名字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已经很久没有在陌生男人面前听到这两个字。

    尤其还是这种距离。

    上一回,是在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相亲会。

    区旁边的便宜咖啡厅, 自我感觉良好的基金经理, 扎着鲜红领带对着手机里的照片上下量她:“叫许笳对吧?”

    她也没算坐,站在餐位过道低头回闺蜜的微信。

    “看着比照片显老, 你一个月赚多少?”

    许笳装作没听见,那人腆着肚子,肥厚的手掌拂过谢顶的一颗卤蛋,眯着眼睛自我陶醉,“有编制的也不行, 我月薪底两万,好的时候能拿十万。你怕是不行吧?除非……”

    许笳冷笑,又到了相亲最令人作呕的环节。感情问题刨根问底她也就忍了,坦诚一点利己利人。

    赚钱能力大,不同的行业有不同的性价比。

    这位, 牛肚子吹到天上去了。

    许笳当然也怼了回去, “牛市十万, 熊市两万, 你当韭菜那么好割,好割的话, 你也不用盯着表算停车费吧?”

    男人绿 * 了脸, 捏着商场的停车优惠券, 掩了脸借口出去接电话溜了。

    许笳买完单,从门口出来,那人开着车停在挡车闸里面和保安理论。

    许笳路过那里时,男人指着她和保安吵起来。

    保安扶了扶眼镜, 举起优惠券照着头顶太阳,“你这停车优惠早就过期了嘛。”

    这事,她和周笑了两个月。

    最近的一次,是在单位。

    去年年末,林政科和他们科的两个科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拧在一起,非要在近年关的腊月组织团建。

    团建的地点在骊山,两天团体比赛,一天泡温泉。

    去的路上,赵柯神不知鬼不觉和同事马换了座位,坐到他们科包的巴车。

    还带了一大袋零食,坐在许笳旁边吃的咔擦咔擦。

    “许笳,你觉得我咋样?”赵柯吃着薯片,肩膀耷拉着国潮耳机,一身红黑卫衣,似乎下一秒就能登台hip-hop劲歌热舞。

    “赵公子,你很潮哇。”许笳脸上带笑,使劲儿夸。

    赵柯凑得更近,将剩下的薯片塞到许笳手上,在她面前比了两个兔子耳朵,“笳笳,我关注你好久的啦,我们来恋爱吧。”

    许笳当场没晕过去,最后还是他们科的林清清救了场。递给了赵柯她的粉色耳机,两个一起到前排游戏,肩膀越靠越近。

    想起林清清,许笳眸色一沉。那女孩是去年新入职的关系户,学历也还行,人长得清清秀秀,娇滴滴的会来事。学历也比赵柯的二本强,怎么就一进单位瞅准了林政科,往赵柯那里凑。

    许笳想起母亲刘玉晴的话:赵柯家世好,父母一个在省厅,一个是他们医院的主任医师,家底不要太厚。

    渐渐地,她也就明白了林清清看她眼神。

    他们在骊山某度假基地团建回来,赵柯又找过她几次,还买了花、情人节的巧克力,送了几回电影票,她一次都没接,林清清眼睛红得过分,许笳顺水推舟,成了同事的美。

    可就在她来武陵前,单位突然有了流言。

    去茶水间泡咖啡,他们科的科长也八卦地问:“许呀,你和赵柯这恋爱谈的,是不是快要……”

    科长陈秋娥,精明强干,视她为栽培对象,拍她肩膀,语重心长地:“谈恋爱要紧,可别忘记工作,去武陵的机会难得,要好好把握。”

    许笳忙解释,她和赵柯没有谈,至于穿得甚嚣尘上的流言,她也摸不着头脑。

    出发前一天,许笳收到林清清的微信消息,那女孩一个劲儿地要送她。

    许笳和她的关系一般,私交更少,林清清对她下乡热心的有些过度。她客气了两句不用劳烦,林清清发了个图片过来,是赵柯和林清清泡温泉的照片,两人穿着薄薄的日式沐浴服,脑袋下面没在水里,举着手机抱住胳膊自拍。

    动作不上亲密,但笑得很嗨皮。

    图片发过来没两秒,林清清又立马撤回。

    许笳自然是看到了,还保存了 * 这张图。赵柯在情人节送花给她,她将这图发给赵柯,并再次同赵柯讲明,她不接受他的追求,某人或许乐意。

    这人当然就是图片里和赵柯笑得暧昧的林清清。

    来武陵匆忙,周之前告诉她林清清谈起自己和赵柯的关系,竟她和赵柯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如今将这些细枝末节串联起来,许笳不禁愕然,林清清心机用的深啊。

    她对赵柯没感觉,林清清倒十分想攀局长公子的高枝。

    这攀就攀吧,拿她当枪使,造她的谣,她的名声不要钱?

    像他们这样的单位,个人作风问题还是相当重要的。弄得不好,非常影响工作,从长远来看,也不利于向上走。

    想到这里,许笳暗自庆幸这次下乡。

    没有赵柯的纠缠,林清清明里暗里的妒忌,武陵的空气真的不要太甜美。

    尤其,是在这样的春夜。

    熏人的暖风吹来,机车的飞驰速度,怀里的可爱,还有……

    “怎么不话?”摩托车奔过又一片麦田,前面的男人突然减速,微微侧头问她。

    许笳才从这段思绪中抽离,惯性使然,她的身体猛地向前,撞在了男人后背。

    许笳地揉了揉肩,安抚唧唧的猫,脸一热:“我听你的,不再动了。”

    魏卓然盯着后视镜看了眼,脚再次踩在火,冷冷道:“抱住我,前面路口有几个大坑。”

    许笳吸了口气,右手慢慢攀住魏卓然的窄腰,左手兜紧了猫。

    车轮飞快碾过泥坑,溅起泥浆,许笳腿贴在车身,将双手放在魏卓然的衣服上,指头攀牢,闭起眼睛。

    袖口里的猫缩着脖子,喵喵地叫唤。

    的家伙,贴着暖暖的皮肤,往袖口里钻,舒服地眯起眼睛。

    夜更深了一点。

    车灯的光向四周弥散开去,一大片荞麦摇曳着嫩绿的细长叶秆,月光落在那一面黑沉沉的毯子上,透过细腻的辉光,仿佛能看见白白的花次第盛开。

    许笳知道,荞麦花期未到。

    那是盛夏过后的山野盛景,是武陵最美的向往。

    -

    返回武陵主街的马路,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街边的商铺大部分都已烊。

    路过君眠民宿酒店,大门外面停了辆蓝色皮卡。

    许笳多看了眼,就看到靠近马路的车门从里面推开,脸熟的年轻了个哈欠朝他们行来。

    魏军远远地看见魏总骑着摩托,后座载着人,只是没看清,竟坐着村里新来的扶贫干部。

    摩托停在他面前,魏军摸了把衣服,向后座伸出手。

    手在半空停了停,被魏卓然的眼刀子削落,掉回到裤子中缝。

    魏军站得笔直,笑呵呵地看着魏卓然,复命道:“魏总,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顾老三那里拿了东西。”

    魏军瞥了眼皮卡车,语气变得正常,“在车里搁着,路过酒店,我妈喊我进去一趟,给我爸带点夜饭……”

    年轻挠了下头发,不好意思地:“我 * 妈酒店今晚上炖的汤多,浪费了可惜。”

    魏军看了眼许笳,眼睛闪闪亮,脱口道:“许专员,我们魏总今晚上就能将您的车给修好咧。”

    许笳心里暖洋洋,冲着魏军:“你们魏总刚刚也给我讲了,我和他正要去柞水。”

    魏军摸了摸脑袋,将车钥匙递给魏卓然,“那魏总开车,我老娘还有一会儿哩,我等她一起回去。”

    魏卓然已经在发动车子了,他迈过眼扫了下魏军,“先送你妈回去,再开到柞水来。”

    顿了一下,望着酒店玻璃门,又:“进去给前台,现在就烊吧,都别耗着,早点下班,换了班的勤谨些。”

    “好嘞。”魏军喜滋滋地跑开。

    不多时,酒店门口陆续有员工出来,魏军扶着那个操作洗地机的婶子,慢慢下了台阶。

    “军,你也不到里面来等。”

    听着声音朝那里看,许笳这才知道,那个婶子和魏卓然跟班,原来是一对母子。

    魏军替老母亲系上安全带的时候,挡风玻璃前面,魏卓然载着那个女干部,奔向了马路远处。

    “军,在看啥咧?”

    “咱们魏总好像谈恋爱了。”

    -

    摩托车停在黑黑的院坝。

    许笳从包里摸出钥匙,许是锁子生了锈,她费了半天劲才开。

    “魏总,您是在外面等,还是?”许笳站在门口踟蹰。

    魏卓然看了她一眼,转过身走到旁边,抬腕看了眼表,淡淡地:“你快点。”

    许笳松了口气,抱着怀里的猫迈进门槛。

    穿过堂屋,她直接来到卧室,寻了一圈,在装棉被的箱子里找到一块软软的棉垫子,将装泡面的箱子腾空,许笳将软垫子铺在箱底,给猫做了个舒服的窝。

    条件有限,一切从简。

    许笳抚摸可怜的脑袋,又用毛巾擦拭了湿漉漉的猫,找来吹风筒吹干。

    最后,将从嘴里省出来的一包薯片捏成碎屑,拿了碟子放在猫面前。

    “乖一点,我待会儿就回来。”许笳蹲在箱子外面,看着猫,眼睛里有光在闪,“明天,明天给你买好吃的来,今天就凑合一顿咯。”

    屋外,魏卓然踱步走了两步,将手腕抬起放下,侧转身看着那扇门,熄掉手里的烟,迈步踏进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