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息间
今夜的乌尺寒没能再躺上龙榻。
明挽昭话不多,也乖巧,摸刀的请求被拒绝后也不会胡搅蛮缠,而是非常懂事且遗憾地“哦”了一声,便缩回被子里去安安静静,只是时不时瞧一眼被陆云川抵到了屏风旁的乌尺寒,凤眸中依旧空落落的。
陆云川好笑道:“你喜欢它?”
他实在没想到明挽昭会喜欢乌尺寒,这把刀是幼时他爹找了名将煅的,用的是质地极重的乌铁,这两年随他上阵见了血,血煞气便愈发地重,连他姐都嫌弃这刀太凶。
明挽昭赧然一笑:“以前父皇在的时候,叔会悄悄带我玩这些的,后来……”
他忽然停住了,颇有些沮丧的垂下眼,没下去。
三年前安乾帝驾崩,没了父皇庇护的少年天子成了笼中囚,他应当是明白自己处境的,否则怎么会乖巧到了心翼翼的地步。
陆云川再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这是个生有残缺的美人,即便奴仆如云,却活得艰难无比。
他声音温和了些:“那你都会些什么?”
提及这个,蔫蔫的孩儿来了精神:“很多的!但我喜欢这么长的剑!”
他比划了个短剑的长度,气力不足,起话来还是软软的,却比先前恹懒的模样活泼了许多。
陆云川忍着笑,:“嗯,适合你,乌尺寒太沉,你拿不动。”
明挽昭忽然叹气,:“叔都很少来看我,送我的剑也都被他们拿走了,不许我玩的。”
陆云川眉头一皱,“他们?”
明挽昭点了点头,“就是安公公他们,太危险了。”
明白了,这群狗娘养的阉人。
陆云川压住了想要伸手摸摸脑袋安慰明挽昭的冲动,从陵西来的张狂将军,不自觉地收敛了自己的轻狂桀骜,轻轻地:“不碍事,日后你的东西,没人拿得走。”
明挽昭一怔,忽然就忘了该什么。
他有些茫然,甚至不知该怎么回应这句话,僵在了榻上,一时间连腿上的剧痛都不那么清晰了。
两人彼此静默了半晌。
陆云川又:“早些养好腿伤,我带你玩儿如何?”
明挽昭双眼本就无神,陆云川没瞧出他方才的失神,他还以为明挽昭会同孩儿一般,喜欢拨浪鼓糖葫芦,乍一听他对刀剑有兴致,心中微诧。
明挽昭骤然清醒,他心头莫名灼热,烫的人心慌,愣愣道:“好。”
他偏头瞧去,只能瞧得见昏暗烛火中的那抹绯色的影,身着官袍的男人坐姿懒散,面容被掩在了模糊视线后,怎么都看不清,可明挽昭又觉得自己瞧见了许多。
那是皇宫外的山河。
塞外的疾风飞雪,草原的烈日流云,陌上的烟雨迷离。
是这世上所有斑斓色彩都不及的夺目。
而这些景色最后又凝聚成了那道身影,他依稀瞧见了草原上纵马恣意的少年郎。
明挽昭知道,不过是蒙着一层朦胧细纱的幻象,镜花水月般一触即溃,他不该沉溺于此,但——
一刹就够。
只是一息之间,他只贪恋这片刻。
须臾之后,明挽昭还是明挽昭,是明氏君主,大梁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