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天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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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到底没落下来,天仍阴沉。宫变草草落幕,但邑京周遭六城的护城军仍在城外扎营,并未退去, 早朝前朝臣们赶至朝露殿时,齐齐一惊。

    只见朝露殿前堆着无数尸首,大半都身着禁军装束,干涸的血迹混杂死气融在湿热的风中,群臣无 论文武都被惊的面无血色。

    百官窃窃私语,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唯有刑烨与沈霖上前去,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瞧见刑尺的尸首时,刑烨愣了下,神色却不变,沈 霖对他,“陆非池,刑尺,左怀叙,昨夜死了不少人。”

    “死便死了,自寻死路,旁人也挡不住。”刑烨不怎么在乎这个嫡出的老三,他和沈霖转身,一道去 苏晋淮身边。

    刑烨压低声:“苏公,看来昨夜果真不太平,陆非池死了。”

    内阁定了今日赐死陆佐贤,昨夜宫中便出了事。

    苏晋淮额角还有血痂,脸色比前几日还要差,他哑着嗓子:“岳廷古命六城折冲府围京,如今也不 见得太平。”

    “苏大人得对。”齐雁行穿着官袍从宫道而来,走到了那一堆尸首前,面向百官,“昨夜逆贼逼宫 谋反,已尽数伏诛,此事今日早朝,便会向众位大人言明。”

    恰至此时,早朝钟鸣声传来,殿门大开,百官入朝露殿。

    待百官入列后,身着明黄龙袍的天子缓缓走出,冕旒轻晃,他静默着坐在龙椅上,一贯的安静,明 挽昭瞧着下面的臣子们,冕旒挡去了他比起平日更冷的眼神。

    满朝寂静。

    百官并未发觉今日的天子有何不同,甚至没人料到陆非池会死在宫中,直至脚步声在沉寂中响起。

    众人回首,见岳廷古腰间佩刀,身旁还带了个锦衣华袍的男子走进了殿。

    群臣当即让开了条路,朝中情势诡谲,城外还围着岳廷古手下的兵马,他从前与陆佐贤联手,如今 苏晋淮动了真格,难保岳廷古不会造反逼宫。

    苏晋淮却端端正正地站在原地,扫了眼跟在岳廷古身侧的男子,哑声道:“武安侯,入朝觐见,不得佩刀。”

    “多有失礼。”岳廷古嘴上着,却不见卸下佩刀,而是道:“诸位大人,从前陆氏独霸大权,携 天子揽朝政,昨夜陆非池闯入宫中欲夺皇位,登基为帝,如今陆氏已倒,逆贼伏法,我等理应辅佐明 主,创大梁之盛世!”

    群臣面面相觑,摸不准岳廷古这是要唱哪一出。

    世家比起大梁在邑京扎根还要早,声望极高,故而世家鲜少逼宫夺位,而是立新主借以掌权,他们 舍不下世家的好名声,又想要至高无上的皇权。

    如陆非池一般逼宫造反,乱臣贼子之名便洗不去。

    岳廷古从来没算帮陆非池,即使昨晚陆非池当真得手,也绝不能活着踏出宫门。岳廷古轻蔑瞥向 龙椅上的明挽昭,随即又道:“当今陛下神昏无智,难当大任!当年雍德帝驾崩时,宫中大乱,我查探多 年,方才寻到民间尚有明氏血脉!乃雍德帝亲子!”

    他取出一纸信封,:“这便是证据!五殿下生母乃是当年秋月宫宫女,离宫时有孕,此乃雍德帝亲 笔所证!”

    满朝晔然之下,岳廷古忽而单膝跪地,掷地有声道:“微臣,恳请五殿下登基为帝!延大梁国祚!” 群臣尚未来得及附和,便听闻一声轻笑骤起。

    又是片刻的寂静,龙椅上的明挽昭却缓缓站起身,冕旒后的神色不再是往日的纯稚,凤眸如纸张晕 开的浓墨,深邃不可窥视。

    “岳卿。”明挽昭高高在上,俯视着整个朝堂,声如冷泉,嘲弄道:“皇室血脉岂可匆匆定论,不如 将雍德帝之亲笔,交予群臣传阅,再同朕,朕这堂兄的生母名讳,堂兄多年来又身在何处?”

    群臣终于彻底滞住。

    这比早朝前瞧见殿前的尸首还要震惊,满朝皆知的傻皇帝,如今站在龙椅前,居高临下,条理清晰 地反驳了武安侯。

    连刑烨沈霖一流都面露惊诧,苏晋淮也不再古井无波,众人齐齐望向出声的天子,惊觉他此刻气度 逼人,不怒自威。

    一一那是帝王之势!

    隐忍多年的九五之尊,终在今日露出真面目!

    岳廷古也心神剧颤,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咬紧牙,无论这皇帝是真傻还是假傻,今日都得   从龙椅上滚下来!他匆忙起身,厉声道:“五殿下乃是雍德帝亲子,当年太子促然薨逝,才不得不传位于 安乾爷,陛下在位至今不仅无功,还装疯扮傻任由陆氏一手遮天!有何颜面端坐龙椅?!”

    回应又是一声轻笑,那笑音充斥冷意。明挽昭瞧向那所谓的五殿下,许是不曾料到这般变故,那人 竟吓得变了脸色,两股颤颤,险些跪下去,一身华服也掩不住他假模假式的镇定,从进殿时,明挽昭便 瞧他似是在拙劣地伪装成一个翩翩公子,假的可以。

    朝中这般变故,守在外头的禁军已冲了进来,齐雁行持刀高暍:“护驾!”

    禁军纷纷抽刀而出,岳廷古亦暍道:“来人!”

    他也并非全无准备,护城军围在城外,而他今日入宫,带了府兵!

    “齐总督。”天子声淡淡地响起,他挥了挥手,“退出去,守住宫门。”

    岳廷古从腰间抽出刀来,满面戾色:“陛下,六城兵马尽数聚于城外,早点交出玉玺,尚能留你性 命!”

    明挽昭缓缓自高出走下,繁复华贵的龙袍衬得他清俊矜贵。

    “陛下是不愿?你莫非还指望城外那几千轻骑和城中这禁军救你不成?! ”

    岳廷古心中暗恨,这皇帝也忒能装!若早知如此,他昨夜便该趁势逼宫,先占了皇宫宰了这皇 帝,罪名自有陆非池去背!

    只要他带来的五殿下成功登基,那他便是第二个陆佐贤!甚至地位要比陆佐贤更稳!却偏偏在明挽 昭身上出了岔子!

    岳廷古已生杀意。

    然而缓步而来的天子面色遽然凌厉,他自袖中掏出一把精美短刀,眨眼间便出鞘,

    岳廷古未料这瘦弱的皇帝竟还会武,稍愣片刻,提刀便迎了上去。

    他一个武将,难道还会输给常年装疯卖傻的黄毛子手上?

    事已至此,即便是大庭广众百官面前,他也留不得这崽子了!

    “众卿退幵!”

    明挽昭一声冷暍,这种短刃都是他年幼时玩的,比起短刀他更擅长剑,只是龙袍下藏不住一把剑, 便只能用斩月凑合一下。   他放任岳廷古对着颈侧横切过来的一刀,繁复的龙袍并未拖慢他的速度,冕旒晃动间,他耳目清 明,疾速迎上,在刀刃划过脖颈的瞬间矮身避幵,与此同时短刀劈下,金戈之声骤响。

    短刀劈在了刀柄上,长刀伴着四根手指掉落在地,他这一刀切断了岳廷古的四根手指!

    岳廷古一声惨叫,他失了武器,彻底被激怒,另手握拳便,视线内却蓦地没了那皇帝的身影, 余光只瞥见一抹明黄。

    “岳卿,多年不动弹了吧。”

    背后响起的嗤嘲犹如催命,他想转身,喉咙却蓦地一疼,便再不出话了。斩月刺穿了他的喉咙, 明挽昭并未直接抽出,而是反手握刀,狠狠从侧方切出,硬是切断了岳廷古半个脖子。

    鲜血喷溅而出,天子的龙袍沾了血,甚至有两滴溅在了那张莹白如玉的面上。

    岳廷古脑袋歪着,扑通一声跪下去,扑倒在地,没了手指的手抽搐两下,方才真正气绝。他双目圆 睁,大抵是没想到自己竟会死在这朝堂上。

    明挽昭从龙袍中取出锦帕,将染血的斩月擦拭干净,再慢条斯理地收还入鞘,群臣静默地瞧着这位 天子,皆觉得有些梦幻般的不真实。

    那痴傻天子竟大变模样,甚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朝露殿亲手斩杀了反贼!

    凌驾于皇权之上的世家官员们,头一回感受到了胆寒,陆氏一夕倾塌,连武安侯也死在众目睽睽之 下,他们已经嗅到了危险,也感觉到曾经被世家夺来的辉煌,正在一点点的消失。

    明挽昭转头瞧向已经瘫在地上的五殿下,莹白面上带着血迹,露出一抹笑,柔声道:“听闻,你是雍 德帝之子?”

    那人涕泪横流,跪着颤声道:“不是!不是!草民......草民姓岳!是,是堂叔他......他我与雍德帝

    有几分像,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明挽昭一步步走回长阶之上,转身瞧着殿下群臣,朗声道:“众卿可听明白了?武安侯岳氏,妄图混 淆皇室血脉,当众刺杀天子,死有余辜!”

    话已至此,群臣俯首。

    苏晋淮无声轻叹,缓缓落跪,嘶哑道:“陛下一一圣明!”

    群臣见状,纷纷跪地,高呼道:“陛下圣明!”

    “陛下万岁!”   “万万岁一_! ”

    明挽昭折身回去坐上龙椅,以龙袍蹭去面颊沾上的两滴血,冷眼瞧着殿下跪拜的众臣,听着殿外骤 然停下的廝杀声,他稍抬了抬手。

    “众卿,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