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参战
渝川平日在城外练兵,如今大军驻扎在城内,自然也没校场,只在营地中切磋。两人一拉开架势, 便引得不少西府军围观。
陵西诸将中没人用得了陆云川那样的重刃,卫一粟的武器是一把长柄弯刀,这种刀最适合马背上 仗,远远一勾便能让敌军摔下马,再上前去补一刀,方便得很。
他本不想用武器,但天子下了令,便只得取刀来试。
明挽昭则手持一把细薄的锋利长剑,此剑名为云溪,比起其余武器,他更擅长轻薄且快的剑。
“得罪了,陛下。”卫一粟长刀一挥,猎猎杀风便起,长刀纵向劈下,他不曾迟疑也没端着,而是果 断出手,他自然晓得天子尊贵,但战场上身为老将的威信不可动摇。
那刀锋尚远时,明挽昭便听见了风声,长刀近面,他蓦地侧身躲去,身法极快。
刀刃劈在了地上,冬日坚硬地面硬是被劈出两寸裂□,然而他很快拔出刀横向侧砍,从瞧见明挽昭 武器时,卫一粟眼光老练毒辣,便猜着他是以巧取胜,走的是一两拨千金的路子,巧劲多半还快,故而 他想要以力取胜。
在绝对强大面前,一切算计都是徒劳。
他看穿了明挽昭。
力道与速度的切磋,明挽昭长剑在手却不曾反击,而是在那长刀之下不停地闪躲,落入周遭众人眼 中,便是落了下风。
陵西将士自当为卫一粟高呼,陆子鸢瞥了眼身边激动到脸颊通红的西府军,哼笑了声:“胜负未定, 嚷嚷什么呢?”
“这不是早晚的事儿么。”那人讪笑一声,挠了挠额角。
“不一定。”游谨难得开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的比试,“陛下看似处于劣势,可他躲得游刃有 余,身法轻盈,不见狼狈。”
沉默许久的陆云川此时附和道:“陛下在试探,也是在耗着卫叔。”
他素来都晓得明挽昭聪明,多年隐忍之下他也足够冷静,这场比试不仅是卫一粟看穿了他,而他也 同样看穿了卫一粟。
以力胜者,必先竭。
确如陆云川所想,明挽昭一边试探着卫一粟的身手,一边耗他的力气。
过了几招,明挽昭仍然自若,但卫一粟额心已沁出了汗珠,他本想快些结束这场切磋,却诧异地发 现明挽昭比他想象中更难缠,只有真正与明挽昭交手的卫一粟,才知道这么半天,他连人家衣角都没碰 着。
又是一刀落空,不等卫一粟抽刀,始终闪避的明挽昭忽而抬脚,踩住刀背狠狠将其压回了地面的裂 隙中,随即骤然疾步向前,长剑在他手中灵活翻转,顺着刀柄攀上,卫一粟瞳孔微散,不得已松手,长 刀落地。
卫一粟到底久经沙场,并未就此慌乱,而是当即退步。但明挽昭没给他退的机会,卫一粟反应快, 他追得的更快,没了长刀做阻拦,两人很快便缠斗在一处。
陆云川眼中的欣赏渐浓,若明挽昭有一日不做皇帝,做个将军恐怕也是排兵布阵的好手,瞧瞧这手 段,实在是黑。
卫一粟的拳脚功夫也不差,却从开始时压着明挽昭,变成了势均力敌,趁明挽昭一剑刺空,卫一 粟下意识提拳挥上去,他下手狠,目标正是明挽昭脆弱的后颈。
但这一次明挽昭没躲,只是侧身将正面喉咙暴露在危险中,手中长剑随身法横掠而来,目标也是卫 一粟的颈。
局势倏尔严峻!
从切磋上升到了拼命。
陆云川呼吸骤然一滞。
卫一粟刹那也生出了冷汗,他没料到明挽昭竟然拿命与他拼,即使敢与陛下切磋,不代表他真的敢 伤了明挽昭。万般无奈之下,卫一粟狠狠在心底骂了句,这输得可憋屈!
拳风倏尔止住,卫一粟认命般收势,却见那把剑也瞬间滞住,没再靠近。
卫一粟愣住了。
然而天子已轻飘飘地收了剑,将之还入云纹剑鞘内,神色平静,不见骄矜,平淡道:“卫将军,你我 可算是平局?”
卫一粟没在西府军面前颜面尽失,着实怔住须臾,神色古怪了些。
他还当这皇帝是想拿他立威,谁想到却给他留了颜面,此刻便也心悦诚服,狠狠点头:“算,陛下好身手!”
“卫将军也不差。”明挽昭与他客气了句,便道:“回帐吧,战事要紧。”
待陆子鸢等人进帐后,卫一粟在后面纳闷道:“陛下装傻骗过了陆佐贤老儿和安喜那个老阉人,可这 身手到底是怎么练的?”
起架来那股子狠劲,压根不像个高坐庙堂的君主,甚至与将军也不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狠得 像草原上饿久了的狼。
游谨抱着肩,在他身后:“陛下的功夫,是昱北齐雁行亲自教的。”
齐雁行赴京太早,又多年没回来过,卫一粟对此人知之不清,嘀咕了句:“齐老二嘛,当年比试还输 给老公爷呢。”
“......”游谨沉默须臾,没搭理他,兀自进帐了。
军中议事无非是定个法,定舆这场仗明挽昭自然是要去,而定舆阵前的主将,则是游谨。
回陆云川自个儿的帐子后,明挽昭没穿狐裘,一身黑衣冻得指尖又冰又红。
“今日怎么那么拼命,若卫叔不收手......”陆云川轻叹,自个儿也是满手的凉,只得塞给明挽昭个手
炉暖手。
“他会收手。”明挽昭轻描淡写道,“既然是切磋,自然点到即止。他不敢伤我,我自然也不会落了 他的脸面。”
明挽昭只是想随军出征而已,没想过踩着陵西将士的尊严给自己长脸。卫一粟是老将,今日他若在 自己手中丢了脸面,陵西将士的心中也会有疙瘩。
他玲得清。
陆云川在榻上又添了层软垫,转身去给明挽昭倒了碗温着的糙茶,军中哪有那么多讲究,没茶具杯 盏,只有粗瓷糙茶。他轻声:“边塞不必邑京,委屈你些。”
明挽昭接过那碗茶,饮了一口后道:“陆沉松,不必心翼翼。”
陆云川一怔。
“我没你想的那么金尊玉贵。”明挽昭将茶碗放回几上,敛眸道:“我甚至尝不出什么好茶,乌骨 叶没能完全淡化金沙赤对身体的影响,我本也尝不到味道,珍馐美味亦或是粗茶淡饭,在我口中没什么 区别。”
帐内陷入沉默。
半晌,陆云川抬目瞧着明挽昭,:“这次陵西栽得太狠,阿昭,我......”
他话没完,怀中忽而撞入了清瘦的身躯,于是就此哽住。
手炉滚在地上,明挽昭将陆云川仍旧冰凉的身躯紧紧拥住,就如同曾经陆云川以保护的姿态用揽他 那般,轻声:“只败这一回,你还没输。陆沉松,我来了,大梁天子不是只会坐在龙椅上纵观天下事的 废物,我来陵西,与你并肩而战。”
他看得见陆云川深藏的痛苦,那个在诸将面前自若镇定的陆云川,实则已经悲伤到了极点。
陆云川缄默须臾,伸手将怀中人搂紧,他在明挽昭耳边用压抑着苦闷的低沉声音唤了句:“吾妻阿
陵西的冬日或许当真太冷了,冷得让陆云川只能捉着这一点暖,不愿放手。
他的陛下果真是能看透人心的,陆云川无声地想,他心甘情愿地被驯服了。
战事拖延不得,次日大军出征,陆子鸢留守渝川城,卫一粟主攻原鹿,陆云川则于定舆城外阻截沙 戈援军。
明挽昭出发前,本想祭拜陆广岚,却得知陆广岚被葬在渝川城外铺满雪的草原下。
陆云川,紫堇夫人的遗体葬在陵西的草原,从此陵西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是她。陆广岚也 自当长眠于陵西草原,无需墓碑,他们将在这片土地中相守,安眠千载万世。
故而临行前,明挽昭将烈酒洒在平原上,以酒敬英魂。
明挽昭和游谨带的人不多,行军极其心,特意绕原路,走到一半便停,分散着躲进冰天雪地的荒 原中,他们要等待时机,等边巴从定舆城中出来,等他坐不住先去攻渝川。
草原的灌木丛多是苦木,如今挂着厚厚的霜雪,明挽昭身披狐裘躲在灌木丛后,他没戴兜帽,本就 生得白,被冷风一吹,脸颊通红。
他已在这趴了近半个时辰,大军都隐在后面,他们至此已有半日,为了隐蔽,只得换着人来做暗 哨,瞧边巴何时经过。
后头传来窸窣声,游谨裹着棉衣铠甲,猫着腰过来,压低声:“陛下,天冷,你去后头暖暖,这儿 属下盯着吧。”
明挽昭比军中探子耳力好,听得远,躲得自然也远,他低声道:“还不到一个时辰,在这儿你是将 军,我是你手下的兵,无需照顾。”
游谨心里泛苦,这若是叫世子知道了,不知该怎么心疼呢,然而还不等他再劝,明挽昭面色一凛, 压低声道:“来了。”
他听见有人靠近,透过灌木缝隙往外瞧去,不多时,便有一人前来,巡视半晌后,又回去了。
明挽昭与游谨离得远,瞧的不甚清楚,但也猜得出,这是北疆探子。
两人默不作声,几乎要将自己埋进冰冷的雪地,半晌,明挽昭听见了纷乱马蹄声,地面稍稍震动, 他和游谨都知道是沙戈大军途径,仍然伏在原地,直到那乌压压的大军走远,明挽昭才从雪中钻出来, 拍了拍身上的雪,凤眸沉静。
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