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赴战
眨眼春至,需天子主持祭祀,祭祖祭天,以求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祭祀过后,明挽昭又召六 部尚书及其余重臣,于承明阁议事到深夜。
春日雪化时,便是边陲大军出征的日子。
内乱已暂息,只要再平定外敌,大梁便可安稳许久,剩下那点隐患也可慢慢处置,这场仗太重要, 明挽昭丝毫不敢马虎。
他虽不能与陆云川共赴疆场并肩作战,但至少要稳住朝中局势,好让陆云川在边陲没有后顾之忧。
踏出承明阁时,夜色已深,邑京不见月光,明挽昭抬眸,便能瞧见漫天漆墨似的黑。
“应是要下雨了。”白檀随侍在身侧,轻声,“陛下,早些回宫吧。”
明挽昭望了片刻,才收回视线,颔首应了个“嗯”。
他不再是那个雨夜中孤立无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瞧着明容昼服毒就死的明挽昭了。
这场雨闷得久,自白日里便阴沉沉的,却始终不见落雨,直至黎明前夕,倏尔电闪,惊雷忽至,大 雨便随之倾盆,如天河倒灌。
明挽昭被惊醒,蓦地听见门外雨声中急促的脚步声。
他蹙眉,翻身下榻,出外室,正见着冒雨进宫的齐雁行站在门口,他从头到脚都被淋湿了,站在昏 暗处,眉头紧蹙,面色冷肃,瞧见明挽昭第一句便开门见山:“陇南出事了。”
明挽昭心头徒生不妙的预感。
齐雁行语速极快:“是哲布,哲布从贺州进了陇南,绕开夏州直取启州,由此入了江东,不知为何他 悄无声息地连杀刑台、濯阳防御史,如入无人之境般到了凌阳关,凌阳关措手不及,依靠两侧天险守 住关口,且同时向邑京与江东求援。”
明挽昭算计着北疆,却不想眨眼间,哲布和他老子一般,又到了凌阳关门前。
“封白露昵?凌阳防御史潘瑞呢? ”明挽昭问道,他还算冷静,脑中迅速开始分析,一边听着齐雁行 话。
齐雁行摇了摇头,“封白露生死不知,凌阳防御史应当还在守关口。”
“生死不知? ”明挽昭冷笑,“糊弄鬼呢。”
哲布再厉害,也不可能直接到凌阳关,当年哈弋能进大梁国门,还是因蒋进那个废物引狼入室, 加之江东刘钦懦弱退避,今日哲布能进门,甚至连闻泊京都没惊动,便杀了他手下两人,自启州入江东 刑台,再自刑台过卓濯阳,每一步都走得这般轻松,怕是少不得封白露这位节度使的手笔。
“乔自寒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和远在陵西的封白露联系上了。”明挽昭下了定论。
齐雁行哑然,随即苦笑:“是,想来那些钉子,便是沙戈部的手笔,实在防不胜防。”
“眼下要紧的是凌阳关。”明挽昭迅速做出决定,“叔,速召五城护城军,赶赴凌阳天明后,你我 立即动身前往凌阳城,还有,哲布挡在凌阳关,明路谕旨不必穿了,走江舟这条线,让他传消息回陵 西,命陆云川率军驰援凌阳关!无论如何,凌阳都得守住!”
窗外又是一声惊雷炸响,与齐雁行应的那声是融在一处。
明挽昭站在原地良久,脸色难看,此情此景,同圣元年间何其相似。
江东之耻如今重现,而当年率军驰援赶赴凌阳关的靖安侯与荣肃公,都已葬在了大梁山河中。
这是新一辈的较量,如同一场轮回。
明挽昭兀自换上了便服,从匣中取出云溪剑,藏锋在内,不代表没有锋芒。
凌阳关告急实在突兀,明挽昭只得天未亮便将众臣又召回了承明阁,一番交付后,便欲赶路,却在 出门前,被苏晋淮一声嘶哑的“陛下”唤住。
明挽昭回过身。
见苏晋淮风烛残年之躯,蓦地跪在了他身前,恭恭敬敬地叩首下去。
明挽昭一愣,上前将人扶起,:“苏大人四朝元老,何以如此?”
“老臣......愧对于陛下! ”苏晋淮老泪纵横,嗓子哑的尾音都是气音,“老臣,引狼入室,实在是无
颜……,’
“苏大人! ”明挽昭断了他,一字一句认真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不必再提。当日大梁境 况不堪,朕装疯卖傻,是不得已,您另觅他主,亦是不得已。”
一一那时,他们都在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大梁做最后一搏。
“今日种种,便如今日生,朕从世家盘踞的邑京夺回了皇权,便必不会让大梁落入外族人之手!”
“天子宁死国门前,绝不苟且弃社稷!”
明挽昭凝视着眼前这位泪如雨下的四朝老臣,无比郑重地:“只要朕没死在凌阳关前,北疆人休想 再往前一步。”
“诸位爱卿。”明挽昭瞧着他们,似有话要,最终又归于平静,只道:“朕离京后,无论京中如 何,万万记住,保命为上,诸位皆是肱股之臣,你们的性命,比骨气更重要。”
“真正有气节之人,便是跪着,仍旧屹立不倒,诸君切记。”
他话罢,干脆利落地抽身出了门。
苏景词和沈霖一左一右地搀着苏晋淮,沈霖叹道:“陛下当真是......圣贤之君。”
“是。”苏景词附和,轻声:“或许他真能结束大梁三十余年的不安稳,爹,你瞧,此战若胜,盛 世便近在眼前了。”
几位朝中重臣面面相觑,北疆人到凌阳关,便算是到家门口了。当年的圣元爷连宫门都不出, 在宫中饮酒作乐,不知阵前尸骨已要堆积成山,那是大梁动乱的开始。
今日建元帝提剑赶赴阵前,或许便是这场动乱的结束。
明挽昭丝毫不敢耽搁,他与齐雁行带着此刻能集合的护城军,在天际泛白时冒雨出城,凌阳关境况 仍不明,哪怕是一刻钟都不能拖。
凌阳与邑京之间不远,但这场雨拖慢了行军速度,行军数日,在第七日的傍晚,明挽昭才到凌阳的 东城门。
在门口接驾的是闻泊京。
“看来你先朕一步。”明挽昭进城后。
闻泊京颔首,“北疆人能进刑台,应当是借了封白露的利,故而臣并未第一时间接到消息,直至濯阳 出事,臣方才得知,便带人追过来,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臣赶到凌阳关时,防御史潘瑞已死。”
明挽昭点头示意知晓,又问:“凌阳战况如何?”
闻泊京沉呤须臾,道:”尚可,大军过境需要时日,何况江东郡也算大梁命脉,粮仓多在江东,大 军不宜动,眼下臣带的兵马,勉强能守关,但若想退敌,恐怕要等陵西援兵。”
“沙戈军可是倾巢而出? ”明挽昭问。
“不知。”闻泊京简明扼要道,“但以臣之见,恐怕不是,毕竟草原上还有妇女幼儿,但哲布带的大 军总有上万,我等还是守城为主,江东大军在后头堵着哲布,便是耗也能耗死他。”
当年哈弋在凌阳关外死磕,是因江东在哈弋手中,但闻泊京没带大军过来,眼下江东便仍有重兵把 守,他哲布想在江东撒野,也没那么容易。
明挽昭心里算计着,问:“瞧见封白露了么?”
闻泊京眼里闪过嫌恶,答道:“没,不知躲哪去了。”
“潘瑞死于你来之前,但他死前总归能向朕或者你求援,你可曾收着他的求援? ”明挽昭问。
果不其然,闻泊京否认:“不曾。”
“朕也不曾收到,朕得到消息时,恐怕潘瑞便已经死了,甚至凌阳守将与官员也死了不少,你来凌 阳,是因为得知江东出事,而朕来凌阳,是有人引朕出京。”
明挽昭语气极其平淡,但闻泊京却蓦地悚然,额心都惊出了汗,“陛下的意思是...? ”
“此刻封白露只怕已经在绕路进京的路上,朕带走了护城军,他此时趁虚而入,便是拿捏住了国 都。”明挽昭平静道,“一举拿下大梁中心,又能让朕与你在凌阳关为他抵御外敌,乔自寒,这步棋走得 妙,也狠。”
齐雁行和闻泊京同时沉默下来,半晌,闻泊京问道:“陛下出京时,便知道这是个局了?”
“有所猜测。”明挽昭颔首。
闻泊京蹙眉,“那为何…? ”
“朕必须来。”明挽昭断然道,“哲布不拿大梁百姓当人,东府军要留下保护江东百姓,动不得,凌 阳关便只能由五城与邑京的兵马来守,朕必然要舍弃一样。乔自寒设下这个局,朕便是知道,也不得不 入局。”
“何况乔自寒入京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趁虚而入做皇帝,大梁仍是大梁。但若北疆人过了凌阳关
明挽昭声一沉,:“那大梁的气数便尽了,朕的子民也将万劫不复。”
闻泊京听懂了,一时思绪万千。
他从前只以为明挽昭这个帝王心机深沉,可今日一见,又觉出不同来。他的确心思深,但同样也看 得远。
在明知道这是一场局的情况下,迅速做出了让大梁损失最的决定,他没有贪恋邑京的富贵利禄, 而是选择了百姓,选择离京赴战。
闻泊京心服口服。
作者有话
陆陆,赶在救老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