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未料几日后, 这些官兵又来了,还在一楼逮着了人。
“窝、窝没有杀人!”
“泥们!泥们是……冤枉!”
楼下传来不大利索的女声,交杂哐当几声桌椅翻倒, 以及哼哼唧唧的蛮横。
“城主了, 杀人的男女用的是虫子, 可能是南蛮来的蛊师。”
“窝才刚赖!窝也是赖找凶手得啊!”
女声试图清,奈何底下的官兵数日没找到线索,这会儿便硬生生将动静从客栈闹到了外头。
我再度推开一丝窗户。
街上, 一个深蓝褶裙的姑娘被几簇刀光围着, 周边已然腾了一圈空空荡荡。
“欺人太甚的中州人!”
姑娘的脸气得红彤彤的, 喊出唯一一句字正腔圆。
随后,她从亮闪闪的银饰下取出一个陶埙。
马蜂循声赶来, 扎得官兵嗷嗷肿包, 滚的滚跑的跑。而蓝裙姑娘的领子动了动,探出一只绿蛙。
“呱。”
“谷谷?”
我不免轻诧。
上回去客满楼,我就是在此蛙的领路下目睹了石老被杀。
彼时形势险峻,我便无暇顾及它是死是活, 亦或是溜去了哪。
来,石老用的似乎也是陶埙?
我心中一动, 记起蓝裙姑娘方才那句“我也是来找凶手的”, 看了眼隔壁。
那蛊师这些天都没动静, 因为他附身“人蛊”,寻出城的路子去了,就如先前那些“侍女”、“青年”、“婆婆”一样。
我猜得不错,他一次只能操控一具躯壳, 若驱使“人蛊”, 本体就会休眠。
可纵使他就在隔壁“睡觉”, 我也被不齐蛊制着,而其他人一擅闯那房间,就要被五毒戳成血水。
然而,假如是别的蛊师呢?
我正念及此,就闻楼下传来大嗓门且口音含糊的女声:“窝要诸店!”
“……”
陵珍城的客栈千千万,方才的动静又惹人非议,可她为何偏偏还是选了这?
待楼梯那头响起脚步,我推门出去,止住那蓝裙银饰:“姑娘,你是不是姓石?”
“泥怎么知道?”
姑娘很吃惊,她肩头的蛙一“呱”,冲我抬蹼招呼。
“谷谷怎么认识泥?”
她愈发迷糊,我则压低声音:“这里不便话。”
柴房是个好地方,唯边上的马不时鼻孔喷气,制造几声吭哧。
我与这名叫石巧的姑娘果真一拍即合,且闻她窃声起那邪门蛊师。
“窝还在幻音坊做侍童的时候,寨中就在流传лпризк的可怕。”
“七十二支长老,十连间逐一遭лпризк残杀。”
我稍顿:“лпризк?”
石巧挠头:“哎,把苗语换成中州话,该怎么念呢?”
她大着舌头发出好几个古怪的音,纠正来纠正去,憋得脸红脖子粗。
我听了半晌:“姬少辛?”
“哎!就是这么念!”石巧眼睛一亮,而后脸上浮现疑惑,“不对啊,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叫什么?”
“……”
我是没问过。
这一个月里,我与那蛊师交流甚少。偶有一次,我没留意崴了脚,我还在犹豫,他就已经注意:“怎么啦?”
我好像都不用喊他。
我也不用告诉他,因为他自己就会找出来哪里不对。
许是知道我不会让他碰,彼时他递来药膏,看我涂好,往我边上一坐。
“天真好看。”
那天云端铺开绯纱,缥缈层叠。
那是我第一次看完整个日落。
很怪。
因为那时我竟在身畔轻扬的哼调中忘了凶险,只是望着那片夕阳美极,感受到……
宁静。
此刻,天边亦是这般。
待其彻底暗下,我踩着自己房间的窗檐,目光落于隔壁那扇大敞。
“……”
落地轻踏,四下悄然。
地上的密密麻麻随我的脚步退却,仿佛一圈黑潮。
月光洒落,床上人阖眸恬静,眉目纤尘不染。
“姬少辛。”
我轻喊,少年没反应。
我于是将手伸向他腰间。
“泥虽然不能对他起‘歹念’,但是可以对他的笛子有想法!”
“呱!”
这是石巧的掷地有声,伴随其肩头蛙的附和。之后她还同我讲解,“音”就好似蛊师的翅膀,无“音”则断翼。
虽然我觉得这点对姬少辛可能不适用,但我确实好几次都受那笛声所束。
我也想过从那笛子身上下手,可万一这不仅没用还适得其反……我便依旧按兵不动。
然石巧正色:“那笛子乃幻音坊圣物‘九霄镇魂笛’,若泥能将它给窝,窝就有把握与лпризк一战!”
所以我准备试试。
不料姬少辛没“醒”,他的蛇醒了。
“嘶……”
此蛇还没拇指粗,鳞片乌黑,从主人袖子里探出个蛇头。
待看清是我,它仿佛回忆起什么可怖曾经般浑身一缩,令我确定了这一条就是居庸城下的“阿毛”。
“安分点。”
我低呵,乌蛇虽是瑟缩,却“嘶嘶”露出尖牙,猩红蛇嘴里喷出团碧绿毒雾。
这招我从前吃过亏,如今有所防备,便是及时闪身。那蛇则趁着毒雾攀至梁上,“嘶”地蛇首突袭,但……没成功。
“蛇胆不想要?”
我攥紧蛇身七寸,身后床上响起一声叹息。
“又在欺负我的阿毛。”
“……”
我松了手,乌蛇如获大赦,咻的游去了后边。
我侧身,恰见少年从床上下来,抬手收起袖口蛇尾,歪头:“这好像是我的房间。”
我镇定:“几天没动静,看看你有没有气。”
少年也不追问,只挪步窗前,望:“今夜的月色倒也不错,可惜嘈杂。”
“……”我亦过去。
视线里,街上人影列列掠过,皆穿甲带枪,而城门方向灯火炽亮,映得砖墙橘红。
我当然看出不对:“这警戒力度太过。”
少年拾起一缕月光:“陵珍城城主和文王那头关系甚好,而今日傍晚,天麓宫回了封密报。”
我先前身中奇蛊,丑得因人而异,都画不出个通缉令。
现在奇蛊解了,寻常百姓是不知我与长宁公主相像,但拿着杀害儿子凶手肖像的陵珍城主知道。
文王回了些什么?
长宁公主又是否仍因阴蛊肆虐,无从涉及此事?
我正忖,那乌蛇此刻却在主人耳边“嘶嘶”几声,应是在举报我方才意欲不轨。
我横竖都是这么个境地,破罐子怎么摔都行。
哪知少年眉间点落哀矜,取下腰间青笛,捧着:“这可是母亲逝世前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
月下,窗前,那模样凄楚泫然,竟令我生出了一丝罪恶感。
然那朦胧泪眼仅一眨,眸中的可怜便被露着尖牙的狡黠撕裂:“骗你的。”
他先是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而后倏地面无表情。
“这是那女人不要的废品,和我一样。”
我没把这话告诉石巧。
毕竟她提及“九霄镇魂笛”时神色肃穆,想来“圣物”被成“废品”,她会气得脸蛋通红。
作者有话:
苗语是没有文字的,但是文中要表示所以我用了瞎凑的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