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长宁公主的做法不难理解。
当初她爬上燕王的榻, 燕王又顺势迎娶,本就是场利益交换。
燕王明面上以宁氏血脉为妃,怎么也能压住些对他称王的质疑, 而长宁公主想要的却不止是离开文王。
她想要权势。
许是继续那女帝梦, 又或是给贺兰瑾复仇……总之, 孤身立于羽都飞燕宫的她需要一个凭仗。
比如孩子。
可燕王程洵……
“殿下许久没来过鸾歌楼了,奴可是好生寂寞呢。”
“殿下,来, 尝尝这口八珍羹吧。”
七八个扮妖媚的白面生掐着娇滴滴的嗓子, 簇拥一顶大肚滚圆。
于是盛着佳肴的烫金勺子被张口一吞, 那满嘴油光吭哧咀嚼,汤水顺着肥厚的下巴蔓延脏渍。
“不吃了, 腻味了。”
一记饱嗝, 燕王壮硕的胳膊一揽,便将一个细腰生裹在肉山之中。
“尝尝别的。”
淫、笑声中,那沾满食物残渣的嘴吧唧一口,在生脸上留下一圈油光。
生嘤咛一声, 软软地推了下,望向一旁的目光几分顾虑。
“殿下, 奴惶恐……”
他看的不是别人, 正是坐在燕王边上的长宁公主, 正儿八经的正室。
燕王却看也不看身边,只搂紧生发出低笑:“天下皆知孤不喜欢女人,她也一样。”
所以夫妻关系名存实亡,长宁公主不可能有燕王的孩子。
那么, 她会找谁?
抬起茶盏, 一抿。
死去的老燕王不比被尤如嫣下了咒的文王, 也不像为情所困的赵王。他是个正常王公贵族,妻妾成群,儿子不少。
新燕王程洵只捅死了曾经的燕王世子,自己的一个弟弟。
其他弟弟却仍带着一群朝臣暗中动作,对他那把椅子虎视眈眈。
长宁公主会找谁?
自是其一。
昔日大兴城青年才俊的白月光,如今怎会甘心在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身旁忍气吞声?
而燕王亦意味深长。
“王妃她既然明知,就要有相应的度量。”
“假使耐不住寂寞,不甘做个摆件,那孤便……”
后话淹没于一声又一声的吧唧,肉山几乎压在那细腰生身上。
“……”
其侧,长宁公主始终一声不吭。
若非我看得见她眼底的厌恶,以及闻得燕王此言后的神色微变,她这默默垂首的模样倒真像已经逆来顺受。
诚然,被铁链牵着下车的王妃模样狼狈,但这只是表面,仅是一个回合。
她都被爆出给燕王戴了绿帽,却仍能坐着王妃的位置未遭群臣发难,不可谓没有手段。
这对假夫妻暗地里有怎样的交锋?又是谁笑到最后?
还真不好。
我再度抬起茶盏,放下时袖角被扯了扯。低头一看,是只钳着纸条的蝎子。
再看对面,少年只手撑脸神色闷闷,恰合了纸上赫然的“好无聊:(”。
我很认同。
因为我和他一样体质特殊,桌上玉盘珍馐再多也无需动筷。
来鸾歌楼吃饭是燕王开的口,在场四人也只有燕王一人真的在吃,真的在玩。
我寻思那头莺莺燕燕不亦乐乎,应当注意不到我这边,就算看见了……又能怎样?
于是,我接过蛇衔来的炭笔,在纸条上落了个——
( ·-·)ノ(._.`)
宴散之际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姬少辛随身带着个匣子。
那里头放着个不大好看的香囊,以及包括这次在内的,我和他传过的大部分纸条。
之所以是大部分而非所有,是因为记载情报的部分在我手上。届时为避免泄露,付之一炬。最终,在他那剩下的便都是些表情符号。
似乎毫无意义。
却成珍惜。
就这样,燕王揽着两个生在前面摇摇晃晃,长宁公主在后一脸憎恶。
而我就着街上喧哗,往身边挨近几寸。
“系在笛子上吧。”
我给的很快。
他明显地一愣,一双漂亮的眸子眨了几下睫羽,才像是堪堪回神。
“是西域进贡的紫阳玄玉,据天生生暖,携身愈久就愈能改善经络,炼体固源。”
我一面压声,一边瞧着那躺在他掌心的物件,不免又生出惭愧。
“抱歉,我做得不太好看。”
玄玉呈上来的时候是菱形一块。
有人建议我做成玉佩,可我觉得多一物累赘,还不如直接给那根笛子加一条穗。
这之后,我推了那些诗会踏青的应酬,自己在匠人的指教下钻孔、磨珠、镶嵌。
视线里,润紫的玉珠一粒一粒,由编织的红络串联,荡下流苏穗尾。
并不多精美,场合也挑的不对。
然眼见那收起纸条的心珍重,我胸口一热,竟再也等不下去。
“我还能……多加些雕饰……”
这就导致我送出去之后才意识到种种不合适,眼下只能虚掩咳嗽,底气不足。
可人流忽然惊呼。
“怎么回事?”
“从哪冒出来这么多蝴蝶!”
循着骚动,我望见漫天斑斓。
这一刻,整条街仿佛置于蝴蝶涌动的海。而翻飞的蝶群霎时扑来,从身侧擦肩,从头顶掠过。
于是风袭身,强烈的情绪透过蝴蝶振翼传递而来——
激动。
狂喜。
随主人心花怒放。
绕主人飞舞不停。
“原来这种时候,它们会有这种反应。”
话音轻轻感慨。
侧首一看,送出的珠穗已被系在了青笛末端,如今只在衣摆下露出穗尾。
然后那人微倾上身瞧来,肩落蝴蝶扑闪投下的斑驳日光,一笑灿若。
“祁红,你猜,我现在是什么心情?”
开心?
不对。
开心有过许多回,他时常哼哼调,不至于引发眼前这番蝶海徜徉。
——有你在他身边,他怎么不会幸福。
我想起蚩无方的话。
可不待我开口,一记女声穿过蝶影重重。
“妹妹在和太子殿下什么呢?”
长宁公主晃着华裙袅袅走来,脸上挂着温和可亲,眼神却在我和姬少辛之间摆动,外溢阴暗。
“妹妹和太子殿下的关系瞧着真是非比寻常,也不知裴将军知不知道?”
她并不知道姬少辛和裴铮早就碰过面,且在北境得差点掀了整个申弥宫。
而听见这阴阳怪气,我深感这是自己的疏忽。
去年没怎么留意她,她装得弱柳扶风,确实骗了我一把。
我没想到她只喝了几次血,就恢复得这般生龙活虎,以致无需再向我定期求要。
于是我问:“她体内的蛊怎么样了?”
长宁公主当即脸色大变,姬少辛则闭了会眼,欣然汇报:“已经醒了。”
长宁公主的脸色顿时愈发难看,我就此与她擦身。
“别对我作妖。”
上京城内有座昭夕山庄,平日乃王公贵族赏玩行乐之所,眼下被燕王承包。
出于礼节和对方盛邀,我和姬少辛陪同入驻。
一进这方水榭园林,燕王便挥着巴掌嘟囔起来:“夏日蚊蝇甚多,恼人。”
旋即,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大“噢”一声。
“对了对了!可以用那东西!快快!快去拿来!”
侍从们连忙应下,没一会儿便回来了,手捧一捆捆荆条长度的碎叶茸草。
我不动声色侧移视线,与姬少辛短暂一对,皆微沉。
燕王却还在喊:“都点起来!这南疆特有的鼠尾草,烧着之后的味儿没虫子受得了!”
偶然?
怎么可能。
显然,燕王调查过姬少辛,且几乎查到了底。
“燕王殿下,不妥。”
此事姬少辛完全能应对,可我既然在他身边,就没有理由沉默。
侍从们就此止住手中的火折子,望着自己的王。
那被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则瞧不出情绪,唯声音淡淡:“为何不妥?”
“这山庄林木繁多,哪怕一点火星都可能酿成大祸。事关殿下安危,自要避免。”
我对答平静,笑笑。
“殿下若嫌蚊蝇,本宫知道一个地方,清静。”
燕王眯起的眼睛飞闪暗色,肥肉堆挤的脸上咧开笑:“那孤便随振宁公主去瞧瞧。”
来这地方还是姬少辛带我来的。
入目繁花似锦,姹紫嫣红。
“漂亮!真是漂亮!”
燕王连声称赞,我则瞧着就近的蔷薇,语气无波。
“本宫想起一句俗语,越漂亮的花越是带刺。”
“不过,本宫觉得这话不全。”
此时风起花海翻涌,一只野獾不知从何处高高窜出,就要撞向蔷薇。
下一秒,刀光骤发,血洒。
“应当加上一句——”
刀气挥出,野獾的尸体被掀得倒飞坠地,离蔷薇足足一丈,而我接着缓缓。
“漂亮的花不仅带刺,还有人护。”
“需问刀。”
收刀不急,由血沿刀锋滴落,汇聚成洼,映出燕王阴晴不定的脸。
同时,方才飞溅的猩红落在蔷薇花瓣上,使那风中摇曳愈发妖冶。
我就这么在临走前补充。
“否则,会成养料。”
燕王应当气得不轻,我也做好了迎接暗杀的准备。
然而,刺客来是来了,且来了好几回,却从没来过我这屋。姬少辛也没让虫子传讯,明刺杀亦非针对他。
联系燕王在鸾歌楼时的意味深长,我愈发了然。
难怪他暂时没空针对我,原是早预备了先杀谁。
那被刺的对象则主动找来,于某日将刚从上阳宫回来的我拽进巷。
“帮帮我,求求你。”
长宁公主一手拽我,一手捂着自己的腹,眼里泪光闪烁。
我直接抽手:“你根本就没怀孕。”
她怎么可能现在怀孕?
她要怀孕也要等燕王暴毙。
所谓的怀孕,约是燕王发现了她和自己的弟弟正在密谋,于是索性闹大,直接对外称王妃把自己绿了,先站在道德制高点。
作者有话:
祁红回的那个表情是摸摸头的表情,可以看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