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翌日睁眼, 对上的是一双冰蓝兽瞳。
“呼噜……”
那毛茸茸的兽面显出人性化的担忧,我脸上因此被舔了好几口。
这么一折腾,昏昏沉沉的意识反清醒许多。
诸葛居士派人找上门时, 我已在听雪宫梳洗完毕, 便径直去了长宵居。
“大责当头, 中州却只顾内斗,实在愧对天下!”
方至门口,内里就传出愤慨沉声。
我迈步进去, 冲座上的布衣羽扇和银甲凛然两厢行礼。
“丞相。”
“仇副使。”
仇副使是大都督的副手。
当初就是他揪出了想混入行伍的裴铮, 又提出“以笔代戈”, 主持决斗。
在军中时,我见到仇副使的次数比大都督要多。
不过他亦是沉闷性子, 点头而已。
不同于大都督, 他并不知道我的内情,眼下仅是起身抱拳。
“振宁公主。”
自此,三人齐坐。
仇副使会在此处,是因为裴家先前对付文王、调兵遣将, 驻守北疆的总指挥便成了他。
而北境有三大卡口,赤川、碧玺、青裕。
三王原本协议各守一关, 然现在大兴城和羽都政斗混乱, 羽都更是调兵回中央撑场, 直接放弃了本该由其负责的青裕关。
“青裕关竟就这样拱手送人!怎对得起九州万民?!”
谈及此,仇副使重重捶桌,眼底燃烧愤怒。
“青裕关既破,碧玺关被逼上绝路……赤川卡口守住又如何?!形同虚设!”
镇守碧玺关的是赵王。
裴家军则驻赤川卡口。
如今赵王被俘已过一个月, 碧玺关岌岌可危。
赤川卡口的仇副使心急如焚, 不待扬州回讯, 自行决定要与赵国联手。
“如此,兵力足够。”
诸葛居士摇了摇羽扇,沉吟。
“只是仇副使此举,军中多少有异议之声。”
三座沉寂。
半晌,我取出一物。
“裴家的将符。”
“分量重不重?”
对于裴家的将符为何会在我身上,诸葛居士和仇副使皆讶异非常。
然这并非当前的重点,我一句“有些隐情”,二人便也一笔带过。
就这样,紧锣密鼓。
军营、前哨、居庸城边境……来来回回,忙忙碌碌,反使空冷被压在下头。
一月十九。
暴雪。
呜呜风啸凛冽,雪影错乱凶猛。
浩荡的城池在灰蒙中飘摇,像是岌岌将塌的空中阁楼,隔着战壕恸哭求救。
雪地上特意被对方摆上了尸体,有铠甲破碎的士兵,有手无寸铁的居庸城住民。
肢体散乱。
血流成河。
渐渐累叠的积雪下支着一只黑紫的人手,在风雪交加中额外刺目。
激起愤怒。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嘎——!”
头顶响起鹰的长啸,巨大的鸟影穿透暴雪,投下阴鸷审视的目光。
旋即,这只鹰又转翅折返,没入居庸城那头。
没多久,那扇厚重城门轰然放下,在雪地里砸溅起两米高的白沙。
而后大地震动,因为城门中踏出一记记马蹄,皆是身着皮绒高扬弯刀的女真士兵。
我身侧便也响起沉声。
“列阵。”
诸葛居士迎风而立,微眯的眼睛里寒意凝簇,羽扇轻摇间杀机暗伏。
然后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花轿中满目大红,盖头下珠穗叮当,唯闻抬轿士卒的靴子陷进深雪,嘎吱作响。
待花轿停下,暴雪似乎也减弱了。
“阁下这是何意?”
对面传来一记阴沉男声,带着极重的女真口音,穿透力却一如鹰啸。
后方便响起一声笑。
“大汗莫急。”
“振宁公主到底是九州的人,若要成亲,免不了要涉及些九州的礼节。”
诸葛居士的声音没那么粗犷。
他应是举着他自制的“扩音器”,一个喇叭状的物件,和对面隔空喊话。
“依九州礼节,大婚之日需拜天地,拜祖先,拜高堂,揖拜家长。”
“振宁公主生父已逝,幸在尚有义父。”
他在让对方把赵王交出来。
对面并未沉默多久就再度粗声。
“也可。”
此话一顿,意味深长。
“不过振宁公主也要遵循我女真的礼节,服侍我之前,先让我的属下验货。”
双方交涉半晌。
最终,我下轿。
“嘎——!”
鹰啸伴随一股厉风,啪的拍掉盖头,视线大明。
我看见十米之外的女真军队,看见被强压着跪在地上、身缠铁链的赵王。
而站在赵王边上的男人貂绒皮袄,帽檐上鹰羽尖翘,目光锐利一线。
“名副其实。”
他吐出口音浓重的字句,扭头冲身后道。
“所有人,都有份。”
女真士兵闻言大笑成片,一张张脸猥、琐地吞咽口水爆射淫、光。
“混账!”
“怎么敢的?!”
身后响起九州士兵的怒叱。
十米之外,赵王边上的男人扫视一周,发出比属下更甚的嚣张大笑。
我记得此人当年被丢在马前,抱着头瑟瑟发抖,贺兰瑾还嘲讽他“有王者气魄”。
原是豺狗暂敛獠牙,也算忍辱负重。
眼下,他一脚踹在赵王背上。
“爬过去!”
这力道看着极凶,然赵王生生顶住,且缓缓站了起来。
直到这时我才看清,他双膝已然被挖空,血水淋漓下是森白骨骼。
身后,九州士兵鸦雀无声。
风雪交加中,大汗的叫骂声、踹击的闷响……一声一声狠狠撞在所有人心上。
悲愤疯涌。
酝酿狂暴。
而赵王始终没有倒下。
那双腿深深浅浅,每一步都滴落鲜血,沿路皆是雪渗猩红。
我亦在走。
向着他身后。
向着那些淫、笑着做出侮、辱动作的女真士兵,听着头顶鹰啸。
擦身之际,赵王步子微顿。
可我没有停下。
“嘎——!”
鹰在上方盘旋。
许是距离拉近,男人看我的眼神几分兴味,吐出带口音的低沉腔调。
“听九州女子出嫁,以大红为主色。”
风雪忽然又盛。
我眼前掠过自己被风吹起的长发,望见缓步间自己的衣摆翻飞似羽。
于是男人望来的目光短暂一滞,方问。
“公主为何穿白衣?”
“嘎!”
上方的鹰发出凄厉惨叫。
因为一只庞然巨兽陡然从雪地中蹿出,骤踏雪沙四溅,一口将其咬住。
与此同时,号角声自女真背后的居庸城内响起,城门之中乍响呐喊厮杀。
仇副使的潜入很成功。
那正面也可以开始了。
“吼——!”
冰枭嚼碎口中的鹰,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与九州士兵的冲锋声轰然相交。
男人脸色骤沉。
女真士兵挥来弯刀。
然而杀机扑面,却不及冰枭一个摆尾,荡出一圈飓风般的气流。
“吼——!!”
咆哮声中人仰马翻。
我翻身坐上冰枭,自鞍上拔刀出鞘,一刀斩落一记扑来的人影。
血溅白衣,成红。
而我对上男人的目光,于巨兽之上居高临下,风雪冰结一字一句。
“嫁衣需染。”
刀锋又是一挥,几斩。
凛冽寒芒翻转凶煞,带起一溜猩红血花。
惨叫凄厉。
鲜血迸流。
直至白衣染作大红嫁衣,冰枭踏溅飞雪高高跃起,我最后斜去一眼。
“可看得明白?”
这场交战持续六日。
风雪奔腾中兵戈叮当碰撞,混杂人的喊杀,马的嘶鸣,以及兽的咆哮。
第七日,女真撤回居庸城内,城门关。
“瓮中捉鳖。”
雪地上尸横血肆,我指挥士卒左右搭建攀墙天梯,听见诸葛居士在身后讥诮。
“毒虫已从赤川卡口灌入,往哪里跑?”
大汗之所以敢在居庸边境交易,便是仗着居庸城地下四通八达,连接女真栈道。
可这秘密栈道人虽找不着,进不了,毒虫却能见缝插针,遁地钻土。
不仅如此,我方所用的毒气囊、剧毒烟雾等等,皆在此战中作用不。
眼下,瞧着一具具口吐白沫、面容乌紫的女真尸体,我发现蚩无方还挺管用。
局势似乎已定。
赵王也早已在冰枭的护送下被遣返天庆城治疗。
然而,当先遣的士兵顺扶梯攀上城墙,那插旗的动作分明一僵。
“……”
“……”
我和诸葛居士皆未语。
一个将士冲上头扬声:“怎么回事?”
城墙上的士兵自此扭过头来,脸色发白,给众人做了一个手势。
那手势的意思。
是“被俘”。
果然,居庸城内太过安静,极度异常。
待立于城墙之上,视线中伏尸散乱,街道满目疮痍。
城墙正下方,女真士兵手持弯刀,圈着被捆绑一簇的九州将领。
而皮袄沾血的男人亲自横刀,架在仇副使颈上,自下而上地对上我的目光。
“振宁公主,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这声音天生敞亮,像是贯穿草原的鹰啸。
然那双眼睛阴鸷渗人,翻涌着豺狼般扭曲的暗沉,溢出狰狞的欲、望。
“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女人。”
“比起让这些手下败将的人头落地,你更让我兴奋。”
余光瞥见诸葛居士正窃窃吩咐四下,我先前一步,俯瞰着抱臂。
“所以?”
下方,男人眼底畸形的愉悦更甚,竖起几根指头晃了晃。
“如今居庸城中,包括将领在内,被俘的九州士兵共四万。”
“我们以千计算,一千一千地放人出城。”
“条件……是公主的肉!”
这声音似狠厉阴风掠过城墙,交易规则自此落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一斤肉换一千士卒。
闲杂人等皆在城门口等候。
由女真派出一人上城墙称重,举手示意“分量足够”,下方便放一千人出城。
四万士卒,四十斤肉。
作者有话:
计算失误,94章之后才是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