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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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已至,凛冽的风接踵而来。今天不仅天冷,还是个阴天。

    邬纯初趴在车窗上恹恹地看向窗外的树。它们光秃秃地站在路边,尖端的枝桠在风中轻轻颤抖。

    “冬天真的来了,这一年快要结束了。”邬纯初这样想道。

    他很少这样伤春悲秋,但伴随着成长而来的烦恼让他也成了一个敏感的人。于是冬天也不再是简单的冬天了。

    今天要回到一楼上课了。他看了一眼旁边正喝着咖啡的关策,不由得心想:回到以前的教室,一切就可以重头再来吗?

    他一如往常地目送着关策上电梯。

    关策临进电梯前:“既然你不听课,那就好好地睡觉,不要到处跑。”他温和一笑,“乱跑的话,把你栓起来哦。”

    他的眼里没有笑意,是警告。邬纯初想,他又能跑去哪里?

    “哟,今天不带你的宠物上去溜溜了?”关策的同学经过,调侃道。

    或许是随口的吧,他们就喜欢这些并不好笑的话取乐子。但邬纯初快要忍受不住了,他看了关策一眼,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转头走了。

    关策还在他身后:“放学后乖乖等我。”

    不想再听了。邬纯初如同身后有恶狗在撵他,走着走着,快步跑了起来。

    他回到教室时,喧闹声停滞了片刻。他低着头往座位上走,假装看不到别人探究的眼神。

    “邬纯初,你出国了以后能不能帮我买个东西?”邬纯初的前桌突然扭过头来问道。

    “什么?”

    “就是我看上了一款项链嘛,国内没有的。你能不能到时帮我买?”

    “可是、我还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出国呢。”

    “啊?”前桌似是十分惊讶,“不愿意就算了嘛!还装呢……”

    “我没……”

    前桌看他的表情不似作伪,更惊讶了。

    他热切地看向邬纯初,眼中带着探究和好奇,还有一丝令人不适的直白:“有人看到你进了关少爷的午休寝室,大家都觉得你们肯定是那种关系了。所以你肯定会跟着关少爷出国的嘛。”

    “是不是真的呀,邬纯初?”

    邬纯初敏锐地感觉到周围人的眼光都悄悄聚在了他的身上。他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逃离这个他心心念念想回来的教室。

    邬纯初摇头,任凭前桌再问些什么,都不愿再话了。

    前桌鄙夷地哼了他一声,扭回了头。

    原来就算他回到本该他待着的地方,事情也是无法重来的。邬纯初突然很后悔,那天不该跟着关策上顶楼的,这样就不会旷课、被带去寝室,也不会被闻到信息素。

    这样他就还是跟其他普通的玩伴一样,不必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

    可是,他的后悔是显得如此多余,因为他根本无法拒绝关策。他只是关策的玩伴,是他的狗而已啊。

    那觉呢,觉也听到这些消息了吗?他是怎么想的?

    邬纯初扭回头去寻找觉,却发现他一反常态地趴在桌子上。没有在学习,也没有来找他。

    他此刻把觉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

    “觉,觉……”

    觉艰难地抬起头来,眼下乌青,脸色憔悴得可怕。他似乎对邬纯初的回来毫不惊讶,“邬纯初,你怎么才回来啊?”

    邬纯初好似从地狱重返人间。他扯着嘴角笑了笑,两侧的梨涡短暂地浮现又消失。

    “别笑了,难看死了。”觉看他笑得勉强,心里酸涩,却又只能这样。

    “觉,你怎么这么憔悴,是生病了吗?”

    “别提了。钟家人都不是善茬,他们为了罚我,不让人跟我话,还每晚九点就让我进房间。”

    “这也就是算了,还不许我开灯!我都失眠好几天了。”

    邬纯初很怕黑,他是晚上睡觉前都要开着夜灯才能睡得着的,觉的处境他光是想想就觉得窒息。他又想起了那天关策把他关进一片漆黑的书房,他明明知道自己是最怕黑的。

    是,关策跟钟家人是没有区别的。他们都把他们当做宠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最擅长拿捏别人的弱点,没有弱点的就制造弱点。

    邬纯初却又感到十分迷惑: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他为什么只对我一个人好?

    邬纯初理解不了他的坏,也理解不了他的好,因此生出了惧,生出了怕。

    “觉,我们逃跑吧,好不好?”

    “你想逃课啊?”

    “不是,你带我逃跑。去哪里都好,我们不要再回来了,我不想再回来了!我不喜欢他们开的玩笑!不喜欢他们讨论我!取笑我!我……我……”

    他还有好多好多的委屈想,这些在别人眼里无足轻重的事情,对于生活顺遂的他来却不亚于灭顶之灾。

    以往的关策把他护得太好,他吹不着风,淋不着雨,关策就是他的避风港。但是关策总是喜怒无常,一旦不想护着他了,就会把他推出去。然后他知道,原来风吹在脸上是痛的,雨淋在身上是凉的。

    那就逃跑吧,去一个永远吹不着、淋不着雨的地方。

    觉低头笑了,他先是低头闷笑,慢慢地越笑越开,甚至身体都颤抖起来。

    邬纯初不解。

    觉的眼角都笑出了泪花,他哈着气拭去眼泪,心里却有荒凉在蔓延。眼前这个天真的Omega,原来世界在他眼里就这么简单。

    ++++++讨厌了就可以丢掉,害怕了就可以逃跑。

    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好像跟他丝毫不沾边,他也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地活着。怪他吗?可他从就是这样长大的。不怪他吗?可他又是对普通人的苦难如此迟钝。

    觉不忍怪他,他只是一个还没有学会长大的孩。他问:“那你的关少爷呢?”

    看,他唯一的牵挂也不过是那个带给他痛苦的人而已。

    “他……他很快会出国了,他会有新的人生。”

    觉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回是真的被逗笑了。听着邬纯初一本正经地“新的人生”,就和听着一个三岁孩“我已经不了……”是一样的感觉。

    没关紧的窗吹进来一阵风,窗外的层层乌云竟被风吹散了,被封住的暖阳冒出了个角。

    觉被风一吹,忽觉这几天的沮丧、颓废一扫而空,浑身都变得轻松起来。他笑得跟以往一样张扬肆意,带着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道:“走吧,邬纯初!我们逃跑吧!”

    “那……那你等我一下。我带上零食,我怕路上饿了。”

    想得还挺周到。觉在心里暗笑,嘴上应道:“好,你快点,我也收拾一下。”他看了看自己的座位,抄起一本黄色的“高考必背”册子放进了口袋。

    勉强算得上是周全的逃跑计划了。

    两人选择的依旧是公交车。

    关策问邬纯初:“你想去哪个城市?”

    邬纯初很是认真地摸着下巴思索起来:“嗯……去个暖和一点的城市好不好呢?”

    “不行,太远了,我们没钱。”

    邬纯初把厚厚的衣服袖子推了上去,露出了那只从未给别人看过的银封羊脂玉手镯,“我们可以把这个手镯卖了,换钱去买机票。”

    觉一看那手镯非同凡品,就知道肯定是关策送给他的。钱财不可随意外露,特别是对于没有警惕心的未成年来。

    因此他慎重地拉下邬纯初的袖子,又警惕地张望了一下周围有没有关注着他们,才认真道:“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不要随便把这些东西露出来,很危险的。而且我们现在还没到紧要关头,先不用卖这个。”

    邬纯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像是得意又像是庆幸,“没关系的,我有四个这样的镯子,手脚都戴着呢。我们卖掉它就可以过得好一点。”

    觉被他的话噎住,谁邬纯初天真无知的,明明无知的他自己才对啊!

    他只能换个话阻止他的想法:“晚点再吧。我们如果要跑很远的话,我想先去跟我的家人道个别。”

    “好呀。他们在哪呢?”

    “在医院。”

    ……

    邬纯初很少到医院来,因为一般生病的话,关家会让医生过来。他几乎没有在清醒的状态下见过医院的常态。

    原来医院是这样的,好多人拥在大厅,队伍都排得长长的,等待区的人们神情各异,还有滚动播放无数个名字的LED屏幕,正中还有一个无比显眼的电子钟。

    “让一让——医生!护士!”

    邬纯初被人群推到一旁。原来身后进来了一辆推车,上面躺着一个肚子大大的孕妇,神情痛苦,满脸是汗,旁边一个男人疾走着跟上,身体半俯,哽咽着呼叫着孕妇的名字。

    拥挤的大堂更加吵闹了,人群中却自动地开出一条道来,那条道越散越开、越散越长。邬纯初听到一个阿姨的声音:“大家让让啊,都让让,人命关天呐。”

    还有一个大汉的声音:“哎,瞧这多受苦,大冬天的,真是不容易。”

    邬纯初与那个孕妇素不相识,却愣愣地朝他们离去的方向看了很久。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点想哭,心想:他们生下来的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是Alpha、Beta还是Omega?他们的孩子,会取什么名字?

    虽然这辈子他可能都不会知道答案,但他此刻还是流下了眼泪,在心里悄悄希望他们一切平安。

    【作者有话:默认周围的同学听不到两人的聊天内容……对话加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