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除夕
“抗拒治疗也并不能改变什么,关少爷。”
关策紧闭着双眼,拒不配合。医生看着他被重新包扎好的右手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大早就被叫来,却与这个不配合的病人面面相觑。
一个早上又要这样耗过去。
医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摊上了关家这个烫手山芋。当家的关毅是个固执己见的,继承人关策又是个冥顽不灵的。两人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善茬。
当初他劝关毅千万不要使用强硬手段把关策送出国,至于邬纯初的处理更应该谨慎再谨慎。他一再强调,邬纯初的存在,对于关策的精神稳定而言,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然而关毅还是一意孤行。他甚至还沾沾自喜地跟医生炫耀道:“我动了点手段,邬纯初就自觉对关策死心了。哈,我不过是诱着关策了点话。年轻人啊……”
他笑着摇摇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道:“关策还是太年轻。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偷偷筹备着把邬纯初也送出国去,这招当年都被我当年玩烂了。”
“我甚至懒得管他。只需要在邬纯初那悄悄施点力”,关毅大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捏,得意笑道:“不就大功告成了。”
医生怒火攻心,眼前一黑,跌坐在了椅子上。
这段对话发生之时,关策已经身处异国。
医生缓过来之后,把手中那盏茶狠狠一放,砸得桌子砰地一响。他颤着手冲关毅一指,就唾沫横飞地开口怒骂:“你要是不想我治好你家这个独苗苗你早啊!”
“要不是当年我们有点交情,而且你她娘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过来求我,我才不会管你们家这烂摊子!”
“都几十年过去了,你喜欢糟践人的毛病是一点没改!”
“早知道我就不该给关策治疗,我应该先把你治好!傻逼!”
关毅先是愣住,而后拍案而起,不甘示弱地回道:“谁一把鼻涕一把泪了!我又糟践谁了!我都是为了他好,我不把他们拆了,关策以后就要跟这个邬纯初绑在一起了!”
“糟践谁?哈,你好意思问!你当年糟践关圆那可是糟践得人尽皆知,你早就名声在外了!要不是我救了他一命,有你现在还乐呼呼地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你还人家两个绑在一起,你也不跟关圆死死地绑在一起了,你就仗着现在没有长辈管你了呗!”
关毅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绿,气势也弱了下来,“两码子事,怎么扯一起啊……”忽的他又暴起:“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关圆?!”
气氛冷凝之际,关圆推门而入。
罔顾两人惊愕的眼神,他走到医生跟前,假装没看到医生那副因背后议论人而心虚又懊恼的神色,低声询问道:“你愿意去国外吗,去帮帮少爷?”
医生在国内工作多年才下的基业,况且手头上还有跟进的研究项目,因此支支吾吾的,显然是不愿。
关圆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实不相瞒,少爷和初的破裂,我也有份。我不愿初像我一样为人奴、为人俾,毫无尊严,因此也推波助澜让他离开了少爷。”
“但我也知道,少爷对初是有点真心在的,而我对初隐瞒了这点。”
“是我对不起初、对不起少爷。因此我厚着脸皮请求你,去国外帮帮少爷吧。”
“你放心,你手头上的一切工作不会耽误的,我们会竭尽全力地帮你的,无论是研究还是工作。只是需要你耗费多些心力了。”
医生还在犹豫。
关圆握着他的手,再次诚恳道:“拜托你了,希成!”
此称呼一出,就代表不是交易,而是人情了。
“哎,算了算了,我真是欠你的!赶紧给我安排吧!”医生推开关圆的手,着急忙慌地跑了。
关圆跟上去,准备送他,被关毅抓住了手臂。他不在乎关毅的犹豫踌躇、懊恼愧疚,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拂开那只手就果断地离开了。
门被轻轻地带上了,关毅一个人被留在了房间里。
……
可来到国外也无补于事。关策又回到了之前不配合治疗的状态,甚至更甚,他还出现了自残的行为。
医生掏出平板,点了几下,道:“我前几天刷到啦一个视频。起来,大数据真是厉害,居然还能把认识的人推给我。”
关策没搭理他,他便自顾自地外放起来。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初……”
关策睁开眼睛,猛地捞过了平板。
屏幕上,是穿着红色毛茸茸睡衣的邬纯初。他以极其舒适的状态把脸托在桌子上,含含糊糊地向屏幕外的观众招呼。
“今天是除夕,大家是不是都忙着和家人一起吃饭啊?”他低头拽了拽衣服,好像是为了掩饰脸上的失落,“今天我自己吃饭。”
关策这才知道,原来国内已经到春节了。他看着孤零零的邬纯初,很想问他,关圆呢,觉呢,他们没有陪他吗?
他甚至没有想到自己身处异国,身边只有一个不甚亲近的心理医生。
那头的邬纯初却笑了,“骗人的,我不是一个人!”
他欢天喜地地站了起来,往远处跑去。关策看清了他的睡衣,是红白相间的,高高的脖领上有着绿绿的叶子,叶子里还有红红的颗粒,应该算是果实吧。
像圣诞老人,关策如此想道,微不可查地笑了。
医生看到他松动的神色,眼里也跟着浮动起柔和的光来。
邬纯初很快就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狗。丝毫不听话地在他手里挣扎,嗷呜嗷呜地乱叫着,脚还在空气中不安分地蹬着。
“不要动,跟大家个招呼!”邬纯初努力按住狗,抓起它的一只爪冲着镜头摇晃,捏着嗓子道:“大家好,我是一只狗,我有两个名字,一个叫呜呜,还有一个叫……”
他顿了一下,“也叫呜呜呀。”
呜呜不堪其扰,挣脱了他的束缚,一溜烟地跑远了。
邬纯初呵呵一笑,抓起了桌子前的笔,把笔盖拔开、又合上,欲盖弥彰地掩饰自己的尴尬,“好吧,它不喜欢面对镜头。”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了,沉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关策看到此时视频上出现了好几个弹幕。
“哈哈,突然气氛有一些尴尬了呢”
“呜呜呜,好乖哦,阿婆主是个O吗”
“前方有惊喜!!”
弹幕过去了,邬纯初终于动了起来。他把手机拿了起来,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关策的视线看着他的脸远远近近地在屏幕里起伏,仿佛自己也在跟着他走动。
“到了。”屏幕平静了下来,很快地从邬纯初的脸切到了外面的景。
“看,有雪。”纷纷扬扬的雪簌簌飘落,洒满了这个被星星点点的灯照亮着的城市。
关策每日的情绪起伏太大,被逼着吃药,感官和反应都有所迟钝,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邬纯初没有住在关家了。
此时视频里突然出现了烟花。邬纯初惊呼道:“哇!烟花!”
同时弹幕呈喷发式增长,好多人留言“除夕快乐”,“好漂亮”,“惊喜!”。
雪,星星点点的灯,如同金带一般的车流,还有漫天的绚丽,给了邬纯初和屏幕外的观众一场视觉盛宴。
那阵烟花大概持续了有一分钟,一分钟后屏幕又从外景切回了邬纯初的脸。他估计是因为刚刚跟狗的互动把他弄热了,脸蛋红红的,在灯下的眼睛明亮而清澈。
他笑得很甜,冲着镜头摆了摆手,“谢谢大家陪我一起看雪、看烟花,这个除夕我很开心,拜拜~”
弹幕里又出现了很多留言,“拜拜”、“下次再见”、“关注了”之类的。
视频结束了。
关策按了“重播”。
又结束,又“重播”。
直至医生把平板从他手中抽走。
医生问他:“你觉得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关策没有话。
“你是不是觉得他有点孤独?”
“但他适应得很好,初一向是个很乐观、很坚强的孩子。”
关策闻言,抬头看向医生。他疑惑地摇了摇头,居然落下泪来,“不对,他离开了我,他活不下去的。”
他揩了一下脸上的泪,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
“你仔细想想,是他离开了你活不下去,还是,你离开了他活不下去?”
关策怔怔地看着医生。
医生继续道:“你是不是因为一直知道自己心里的答案,所以拼命地控制他,要他为了你笑,为了你哭。”
“你想驯服他,是因为他驯服了你,你想他对你负责,对吗?”
关策神色空洞,看着医生的嘴张张合合,却想不起任何一句反驳的话。
医生语重心长地:“我知道你还没成年,但是喜欢一个人也是可以思考的问题了。”
“爱一个人应该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但你想想,你现在除了控制他、圈养他,还做了什么?”
“你起码要带着阳光、雨露和鲜花去爱他,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