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她究竟有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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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忠王最初给建安郡主留下的印象, 只是一个没人疼没人爱,惹人生怜的孩子,她在太液池旁救下了他, 那的身躯, 苍白的脸庞,再晚一步就救不回来了, 她瞧了,心里真的是觉得可怜。

    彼时她已经有了婚约在身,因着老王爷,得以进宫在皇后娘娘身边学习理事,也是长脸添光的事情, 救下二皇子,于她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但这个功劳却让他记到如今,乃至生了那些罪该万死的心思。

    这些年,她出嫁, 夫死, 归府, 交际, 再到择定要改嫁,一桩桩一件件过来, 日子虽算不上顶好, 但也过得有滋有味, 建安郡主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曾时搭救的孩子,长成了大人,每每相见的含笑恭谦, 竟都是假象。

    她裹着厚厚的披风,脸整个盖住,穿过幽暗的牢道,在外驻足片刻,咬咬牙还是进去了。

    忠王坐在桌前,朝她道了声新禧。

    建安郡主离着他大约有几步的距离停下,揭下了披风,将脸整个露了出来。

    “你找我,究竟还有什么事。”

    按理来,她不该见他的,前时他贸然上门,了那么多她听都不敢听的话,她只以为他疯魔了,糊涂了,将他轰走以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但这事不能公之于众,她只能躲着,避着,渐渐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直到楚禹找到她,让她无论如何,都要见忠王一面。

    见面了,该怎么做?怎么?建安郡主心里没底,生怕他再出什么骇人的语句,早早扬起高傲的头颅,蔑然地看着他。

    但忠王并没有 * 再多什么,而是倒了杯茶给她,“郡主,坐吧。”

    她不必,仍站在那里,那茶也没接,因为她怕有毒。

    在建安郡主心里,忠王就不是一个正常人,对自己的姑姑起歹心,还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见她不接茶,忠王不过一笑,拿起那盏茶饮了一口,“郡主能愿意来,我很高兴。”

    不是她愿意来,而是因为楚禹,她不得不来,忠王又一起身,建安郡主更是仓惶不已,往后倒退了好几步,“你...你想干嘛!”

    她是那样惊慌失措,像极了一只害怕被抓住的鹿,幸好忠王就站在原地,没有向前一步,他默默看着她,看她的眉,看她的眼,在心里将她的形容勾勒出来,牢牢拓印住。

    “郭扬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他沉溺女色,形迹放浪,郡主只看到了他才情洋溢的一面,却没看过他骨子里的凉薄冷情,朝三暮四,我不愿郡主再重蹈覆辙。”

    郭扬就是她那位染了脏病的准夫婿,眼下是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可这种话从忠王口中出来,未免显得有些可笑。

    “郭扬再不济,也不会罔顾人伦,更不会弑妻害弟,早知你是这样的人,当初我在太液池,就不该...”

    “就不该救下我?”忠王笑了笑,看她如此嫉恶如仇的神情,想她应该是恨极了自己,“芷宁。”

    他唤她的闺名,“我只希望你能好。”

    她是他幼年时期曾下过的一场春雨,绵绵浸润了他的心扉,可这场雨后来逐渐成了倾盆之势,让他扭曲癫狂,彻底收不住了。但这场雨于她而言,不过是岁月中的一个插曲,雨过无痕,并不留在心中,即便直到现在,除了觉得震惊荒唐,便也再没别的。忠王的话她听进去多少?不知道,但建安郡主听到他叫自己的闺名,脊背都发寒了。后来重新包裹严实了,匆匆离开,这场噩梦才彻底有了终结。

    章家宅院里头,燕燕坐在自己娘亲曾经住过的闺楼里,她倚窗斜靠,望着楼前两道旁的四季海棠,一茬一茬冒着鲜艳的花色,在这冰雪天地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原以为冬天是只有梅花的,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样成色的海棠,听这花四季不败,比西府、八棱、果红等更好看,是培育出来难得的珍品,往前她娘亲最爱这花。

    阁楼重新修缮后,坐在里头会生愁绪,因为她多半时间只能坐在二楼看雪景,大门不得出,二门不得迈,彻彻底底的藏了起来。

    对着久了,她也明白那些话本子里为什么大家闺秀动不 * 动就会生病,身子娇弱,伤春悲秋。这每天只能在这的楼里转,换谁都一个样。

    还不如她在皇宫里头,最起码那地儿大,光是御花园就够逛上半个月了。

    正这样想着,束老爹从垂花门那头进来,直径往她这里来,燕燕远远在楼上就看到了他。

    见他这样急忙赶过来,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儿,果不其然,束老爹蹬蹬上了二楼,见到人头一句就是,“忠王自刎了。”

    燕燕怔了怔,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束老爹下一句就是,“大殿下复位了。”

    这消息来的太快了,快到燕燕傻了半天,方才忙道:“那我呢?有没有怎么处置我?”

    束老爹摇了摇头,“暂时还没信儿呢,不过宜妃一死,思南王也离开了京城,张家不成气候,眼下殿下的意思,是叫你先待在这儿一段时日,等他那头安置妥当了,再来想法儿处置你。”

    处置?燕燕愕着眼,为什么还要处置自己。

    她垂头丧气,“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我自己顶上,要杀要剐都好,也不必再想现在这样,都风平浪静了,还要搅一池浑水。”

    束老爹悻悻然道:“话不能这么,你很该感谢殿下,要是当初不是他替你顶着了,按那个情形,九族都得给夷平了。”

    这倒是实话,楚禹要谢,可忠王也要骂。燕燕又愤懑道:“都赖忠王,设计我和殿下!”

    可惜人都死了,尽管为什么会死的那么仓促,她还不清楚,但大抵和建安郡主脱不了干系。

    不过楚禹洗清冤屈复位了,这是最好的事情,吃了一番苦头,能重新回到那个位置上去,他应当很高兴吧。

    她重新坐回了圈椅上,呆呆看楼下的繁花似锦,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过了年节休沐,复位大典才赫赫扬扬办了起来,忠王的死前招认算是将楚禹整个摘了出去,但当初楚禹为何一口咬定昌王是他所杀,且无辩驳,这一点成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但不管怎么样,楚禹重登太子之位,真可谓是众望所归,曾家自不必提,莫名其妙死了个女儿也罢,忠王还没等提审自个儿就自刎了,而张家呢,和曾家了这么久的擂台,早前随着思南王回封地已经败了大半气焰,最后就连昌王也白死了。

    这场事件匪夷所思,但浸淫在官场多年的老油子们早嗅到了风向已变,内里实情他们不得而知,宫内捂得极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肯透露,想必是隐情涉及了天家颜面。

    大典过后,还穿着九章冕服的楚禹在崇楼处叫住了甘将 * 军。

    甘将军揖手道了声喜,楚禹回礼后道:“许久不见晚儿这丫头了,也不知她近来在做些什么?”

    到甘雁晚,其实甘将军心里是有愧于楚禹的,毕竟当初皇后是准看上了,结果这丫头仗着有太皇太后,一溜烟跑去了都康,虽还没正式下旨意不能论罪,但皇后若真记恨起来,这丫头难免会吃一番苦头。

    眼下她和那个姓章的得火热,甘家瞧不上章家的门第,但耐不住她自个儿主意大,正是愁得没边儿,听楚禹问起来,甘将军眉头都皱到了一块。

    他支支吾吾道:“晚儿顽劣,左不过是到处闯祸,干不得正事。”

    楚禹却未必,“晚儿虽性子莽撞,但是个有心数的,认准了什么事就一定会直冲到底。”

    这话引得甘将军频频点头,“正是...正是...殿下的一点不差...”应到一半,他看到了楚禹眼梢的光亮,突然不话了。

    眼下的太子,不是从前的太子,时不时还跟你论一论家常。他的性情变了很多,阴晴难测,鲜少会有这样和你一些不想干的事情,当然雁晚也不能是不相干,但甘将军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从来是不曾留在太子心里的,如今却费一番口舌和你谈论她,必定是有别的原因。

    果然,只见楚禹继续慢悠悠地:“章家眼下是门第不高,又曾是罪臣出身,但天意难测,谁也不知道明儿个他是不是就会平步青云,节节高升,章端遥是本宫一手提拔上来的,又在都康之战里立了大功,最最要紧的是,他和雁晚情意相投,彼此相知相惜,这份情才是最可贵的,甘将军,你呢?”

    这番话乍一听只以为是劝,可甘将军细琢磨了一下,品呷出了不一样的感觉,但他不敢妄下定论,仍是心翼翼赔笑道:“殿下所言极是,只不过儿女婚姻大事,总要慎之又慎...”

    楚禹皮笑肉不笑,“慎过头了,可就要出岔子了,以本宫所见,二月十六就是个极好的日子,诸事皆宜,甘将军若愿意甘家再继续光耀个几十年,就定在那日吧。”

    二月?那岂不是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甘将军踌躇不定,楚禹却不再多言,转身朝坤宁宫的方向去了。

    皇后已经等候多时了,甫一进来,她就抓住了楚禹的手 * ,望着他身上的那套九章冕服,顿时眼泪滚滚而落。

    “禹儿...你受苦了,你受苦了...”皇后拿帕子擦了擦她的眼泪,“喜事儿,今儿个大喜,不能哭,只是你当初为什么不出来,就这么甘愿将这颗苦果吞了?”

    楚禹将皇后扶着坐下,“都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母后不必多虑,过好往后的日子就行。”

    他避而不谈,皇后却不肯放过,“这事儿,是不是跟那个叫燕燕的有关?当初昌王一死,她就不见了,后来你把人从延绥重新带了回来,那天保和殿出了事,当夜她就从东华门跑了,你真当这一切母后都不知道?你若还当我是你的母后,今日,你就给我一句实话,若再有诓骗,别怪母后翻脸无情。”

    楚禹沉默良久,皇后性情温软,但单单在他的事情上最是看重,但既然现在了这种绝对的话,恐怕心里也是有了想法,绝不是嘴上着玩逞能的。

    “这事儿...”他缓缓起了个头,“确实是跟她有关。儿臣不,是因为知道母后不喜她,定会因此牵连她,所以才一味瞒下。她不过是个姑娘家,若被卷进这种事里去,恐怕有人就会第一个拿她开刀,昌王的死,是忠王一手设计,不止是儿臣,她也是个受害者,还请母后恕罪。”

    皇后痴痴看着他,喃喃道:“所以你为她,担下了所有罪过?禹儿,你这是疯了啊,当初老祖宗和我,她会是你一生中最大的劫难,我当时还不相信,可如今来看,若不是她,你何至于落在这般田地,吃了那么多苦楚。她究竟有什么好?”

    皇后的反应在楚禹的意料之中,他抚着皇后的肩道:“她不是劫难,是幸事,或许在母后和外人眼中,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间女子,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惊世的样貌,更没有过人的才情,端雅娴静的做派举止...可母后,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喜欢一个家世样貌才情性子都好的姑娘呢,那是太子妃的标准,不是我的标准。家世或许会没落,样貌也终究是红颜枯骨,才情和性子再好,禁锢在这皇城中,也会随着日子一点点磨尽,天底下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就连我自己,为了维持这份完美,辛苦了二十年,更妄论他人。我喜欢她,优点是好,缺点也是好,喜欢本身就是没有标准的,这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鬼迷心窍,若没有遇上她,我往后就一定会顺顺当当,毫无忧虑?其实有多少次儿臣都庆幸,庆幸那 * 日正好摔在了路边,正好碰到了她,她又正好将愿意将我带回去,这么的阴差阳错,一件件事情走过来,才有了今日的我。母后若真为我好,就请母后爱屋及乌,放下门第偏见。”

    他这一番惊天大论,足以皇后半天都缓不过来,尤其是他这样言之凿凿,让人没有半点可商量可反驳的余地,那不是求你接纳,而是要你必须接纳。

    皇后深知,她的儿子已经彻底长大了,有了足够一力揽下的魄力。

    所以是福是祸呢?她真的陷了进去,开始沉思。

    最后皇后松开了双手,“好,想要母后怎么爱屋及乌,你尽管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