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巧救遇险人
晏辞见他听得有趣,便也不再多。
及至浮云峰,众人弃马车登山而上。浮云山并不算太高,四周环水,今日天气晴好,也有不少世家子弟来此游玩赏景,湖中画舫轻浮,别有一番趣味。
“这湖可有名字?”晏辞二人和其他人一起,沿着山路缓缓前行。
“落影。”苏策道。
青山托浮云。镜湖收落影。
“好名字。”晏辞赞道,又似无意般问了一句,“苏兄不是柳州人氏,怎么对京城风物这般了解。”
这一路结伴而来,苏策似乎连每一棵树每一座庙的名字都知道。
更有时候,晏辞觉的苏策是一只尚未伸出利爪的猛兽,他的博学通文才华谋略,更像是在为一场剧烈的厮杀做着某种准备。晏辞此刻只做赞叹神态。出声询问。
他的脚底是布满斑驳日影的青石台阶,像极了红尘缭乱一生。
“有心而已。”苏策答。
晏辞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只无声的行在青石路间。人各有志。
自己何尝不是一腔热血,渴望试手补天裂,拯救那些困苦不堪的百姓。收拾这喜忧参半的人间。
晏辞缓慢而又坚定的向前走着,有阳光透过枯木落在晏辞身上。苏策停下脚步量半步之遥的人,多年来第一次对自己没把握起来。
晏辞发现苏策没有跟上来,停住脚步回头张望,“苏兄怎么了?”
苏策看着那人立在明媚光影里,明明像是最温和的羔羊,他却总能从他清澈的眼底感受到最真实的压力。
而最让他痛苦地,是那个人似乎永远都在阳光之中。如此刻一般,满身明亮光华。那种猛兽对于劲敌的敏锐直觉,让苏策心中笼罩了一层厚厚阴影。
苏策握了握拳头。或许,有的人他会一生都不能超越。但不代表他不能败他。如果不能败,至少还能毁灭他。
“没事。走吧……”
二人缓步行了一段时间,渐渐和其他众人走散。苏策带着晏辞越走越远。
晏辞开始不停抬袖擦汗。苏策也抬头环顾四周,两人此刻所在之地乃是一块巨石之下,偶尔有风吹过,便有块碎石砂砾滚落。
“再往前,山路凶险。我们还是就此回了吧。”晏辞看着孤峰一座,着实有些无力再向上攀登。不禁出声提议。
苏策看了看那块巨石,对晏辞道,“晏兄生性不爱争强,我却是个必须较个高低的人。你若是乏累。大可在此处略作歇息。容我登上此石,一览众山。便下来与你一起回走。不知晏兄意下如何?”
晏辞看了看头顶的巨大石头,笑着点头,“那我便在此处等苏兄下来。”
苏策笑了笑,点头继续前行。
山中景色优美。天空一片湛蓝。晏辞以手遮阳,立在原地心中一片清明喜悦,不禁感怀,天下之大,山川河海之秀美。
想起苏策所,便又暗自摇头,人有万千,脾性才能不同,自然心志有别,为何偏偏有人喜欢争个高低呢。
晏辞微微低头,便看见远处层林叠翠,落影湖上画舫移动。
画舫上两人立于船头。只是由于略有一段距离,看不真切,晏辞还欲再看。
便见其中一人飞身跳将起来,一路上朝着树木和山石借力,竟然转眼间便已至自己眼前。
晏辞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被那人抗在肩头,两三次跳跃之下,晏辞再回过神来,就已经在画舫的甲板之上了。只是此刻甲板已是再无旁人。
晏辞仔细端详那人,只见他生的魁梧健壮,一双浓眉底下,两只大眼睛像是两只大铜铃。
晏辞被人抗在肩头一阵扑腾。不禁微微有些气喘。只立在原地,像是一只受惊的鸟雀。
“公子勿怪。在下绝无冒犯之意,只是方才公子所立之处,有一块石头将要滚落。事出紧急,我家主子顾念公子安危。命奴才将公子带了下来。还请公子恕在下唐突。”那人见晏辞抬眼量他,慌忙拱手解释道。
晏辞量着面前之人,虽然短短几句话,但的分明又妥帖,举止谦让却自有一番大方气度出来。
心中不禁思忖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家丁护院。又听闻对方这样,回首量自己方才所站之处,果然隐约可见碎石飘散。山尘飞扬。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救命之恩,晏辞感激不尽。”晏辞慌得拱手道谢,“只是不知尊家主在何处,晏辞好当面致谢。”
“哦。那倒不必。”那人笑道,“我家公子近日染了风寒,莫要过给了公子,岂不是让我白费了一番功夫救了您。”
晏辞本就不是无礼之人,此刻见对方有意回避,不禁道,“那还请兄长代晏辞谢过你们家公子。晏辞便不多叨扰了。”着对着面前之人深深作了一揖。
又转身对着画舫上舫斋的位置深深作了一揖。而后才回头对着那人道,“还要劳烦兄长,送我到岸。”
“好……”
那人只伸出右手,将晏辞掬了。而后便如方才一般,在甲板上猛地一个借力,便将晏辞送到了岸边。
旋即对着晏辞轻轻拱手。笑道,“晏公子还请万勿心。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晏辞亦同样拱手。直至那人离开,画舫划远。
晏辞才惊觉不曾留下对方姓名门府。难免心中遗憾,又想起对方多有回避之意,方才略微开解。
此刻晏辞轻轻回头去看自己方才所立山石之处,一片鸦青袍角翩然闪过。
晏辞心中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这京郊荒野,天高水阔,晏辞却觉得心口似是压了一块大石。逼仄沉重。让人难以开怀。
晏辞在原地等了苏策良久,方才见苏策下的山来。看到晏辞立在山脚,苏策眼中犹疑一闪而过。旋即笑道,“晏兄既然早下的山来,为何不知会我一声,害的我好找。”
晏辞看到苏策,连忙拱手笑道,“是弟一时疏忽,让苏兄受累了。”
“无妨,既如此,你我二人不如早些去马车上休息。等到其他人回来,便可提前回去。”
晏辞笑了笑,道,“就依苏兄所言。”
苏策看着晏辞的笑容,一时辩不清他的神色。自晏辞和他住在一处那天,他们二人便互报过年齿。
晏辞比他长了一个月,却不愿以兄长自居。二人来往之间,便都互道一声兄长。他原以为,晏辞只是敦厚谦逊。如今却又隐隐觉得不是那般道理。
定眼去将眼前人看了,却还是那般温吞宽厚的模样。苏策心中有略有不安。
却也无话可。只是抬步先行,晏辞在他身后半步,盯着苏策那飘扬的衣摆微微愣神。
苏策行了两步,见晏辞不曾跟上来,便停了脚步,回头问道,“晏兄怎么了?”
晏辞回神,道,“苏兄下次登山,还是莫要穿鸦青色的袍子。沾了土,不好看。”
苏策微微一顿,眼中神色瞬间几变,而后又端详晏辞神色,见晏辞若无其事向马车走去,方才又微微一笑,点头算作认可。
及至正午。众人陆陆续续转回。有人提议既然来了,何不用些干粮,依山傍水。
折柳行令。做千古佳句。以寄此春盛景。也有人觉得半日攀登,颇多辛苦。想早些回客栈稍作休整。
约莫过了一刻钟,众人商量出一个结果来。想要回客栈的不过数人,便匀了一辆马车出来,先一步回去。另外两辆马车,则要尽兴方归。
晏辞只是脚软腿软。要回去,苏策常与他一处,心中又有事情未解,便也和晏辞以及另外几人先套车回去。
晏辞回到客栈要了热水沐浴。水汽蒸腾里紧闭的双眸像是安静的鹰。在心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今日里的种种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
俊美的双眼终于缓缓睁开,漆黑的瞳仁在这个尚显寒冷的冬日里变得生动起来,有燎原的烈火闪烁其中。
晏辞缓缓低下头。将整个人都埋在水里。他的周身被水包裹着,压力从各个部位传来。像是这逐渐靠近阴谋的时日,让人无处可逃。
良久,水声哗啦一声响。少年跨出浴桶。拉过搭在木槛上的单衣。裹住湿漉漉的身子。长发披散在背。贴服着湿透了的衣裳。
就算是死局。时间推移。也会有新的生机。
晏辞下楼吃了一碗肉汤。又看了好一会子的书。眼看着斜阳向晚。另外两辆马车才缓缓归来。
有人在大声谈论着什么。晏辞微微抬了抬头,并不做理会。二见众人回来。连忙摆了茶碗,沏上热茶,让众人吃茶歇息。
其中一人在晏辞对面的长凳上坐下,端起茶盏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还没等他放下茶盏,便有人道,“敏之兄。你慢些喝。这输了赌诗,便连最起码的斯文也不要了么。”
那人晏辞认识。宛地名门范氏这一代的翘楚。竟然还有人能让他输了诗。晏辞不禁心中略微惊了一惊。
范敏之倒也不愧名门之后,听闻对方趣,便也不恼,只放下茶碗笑道,“我今年,便权当是送你们吧。有那位林公子在。我是做不了状元了。榜眼探花。我范敏之又怎可屈居。
来日归得乡里,必定闭门苦读,三年之后。待我做了状元郎,与那林公子同朝为官时。定要与他争个高低。”
好大的口气!
晏辞轻轻抬眼看了一眼那范敏之。也确实当的了一表人才,能让这般名门之后心甘情愿俯首。只不知是遇见了哪一家的少年才俊。
晏辞尚未出口。便听苏策先一步问道,“范兄才情,可谓吾辈魁首。不知今日有何巧遇,竟让范兄有此颓唐之言。大比当前。万万不能灭自己志气,长他人之威风。”
晏辞轻轻地扫了苏策一眼,恰巧苏策也看过来。晏辞又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此刻一件白色单衣,头发只用一根发带轻轻束着。虽是男相。
却偏偏生了几分皎然神色出来。想来古书所记。潘安宋玉之徒,亦不过如此尔。
苏策只觉得那笑容晃眼,只得偏过头来,等着范敏之回答。
范敏之摇头笑道,“今日苏兄和晏兄不在。实在是可惜了。有一位姓林的公子。当可谓惊才绝艳是也。吾辈读书之人,若能皆似林公子那般,则天下可治矣。”
“哦?”苏策笑道,“不知范兄,此话怎样。莫非那林公子,是经国治世之才?”
那范敏之道,“何止!在坐诸位,除却几位贤兄先回来,其余众人皆可作证。那人生的贵气清华。论模样——”范敏之将诸人看了一圈,道,“或许只有晏兄可以略出其右。”着又对着苏策拱手道,“若论治国谋略,恐怕只有苏兄良相之后,可以勉力与其一较高低。今日他一句“若得众生足温饱,愿为羸病卧残阳。”便不是我等只为求取功名而读书之人可以相媲的。心怀天下,无愧七尺男儿身啊。”
范敏之完,又慨叹道,“古人云,见贤而思齐也。敏之此生。得遇林公子,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苏策眉眼略微沉了一沉,笑道,“听闻范兄这般。这林公子,倒确实是个妙人,来日若是范兄有幸再见,还是希望可为苏某引见一二。也好让苏某。一展眼界。得慕名士风流。”
范敏之笑着道,“好。那林公子便住在京中豫章楼住着。待春暖花开之时范某一定下帖邀约。到时候众位兄台自然可再一睹林公子风采。想来今科大比。林公子必定能有一番作为呀。”
众人都在点头附和,一片议论之声。晏辞只将发带解了,重新束好。
也和众人一般面露赞叹之色。心中不禁感叹。天下之大,风流雅士岂止一二。若是有缘,自当一见。
苏策顿了一顿,只微微笑着。不作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