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金銮殿晏郎君展头角
晏辞心中一暖,只觉得面上似有火烧。一时之间,又羞又窘,只得抱拳道,“多谢二哥告知,来日得见林兄,晏某必定重谢,晏某俗务缠身,这便告辞了。”
完,竟是不顾二答话,红着脸下了楼。
等到晏辞出了豫章楼,阿九方才从另外一间雅间里走了出来。
那二慌得迎上前去,道,“都按照公子交代的了。请公子和阿九兄弟放心。”
阿九轻轻点头,那二便一言不发,恭敬的退了下去。阿九从楼上俯视着楼下的车水马龙。看着晏辞脚步匆匆湮没在人群中。
转眼已是三月初八,第二日便是殿试之期,这日一早,苏策将一套叠的规整的衣衫端了进来,对着撑肘愣神的晏辞道,“自送彩那一日晏兄独自外出归来,便总不得神采。不知晏兄有何心事,出来,或许在下也可稍慰晏兄心怀。”
晏辞这几日,颇为心烦意乱,心里总想着受伤的那些时日。过往种种,犹如浮云掠影。扰的人心不宁。
晏辞见苏策进来,也不想与他多,只笑着道,“不过是晏辞会试侥幸拿了头名,担忧若是殿试所答,不能使龙颜大悦。怕会让人贻笑大方罢了。所以难以展颜,还请苏兄见谅。”
苏策缓行两步,到床铺上坐下,笑道,“若真如此,晏兄便是多虑了。论样貌才学,我所识之人,晏兄当为第一人。”
晏辞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便也懒得再做敷衍,只道,“但愿虽不能使龙颜大悦,亦不至于招致雷霆之怒吧。”
晏辞起身行至苏策放下的衣衫前,道,“这是?”
苏策笑着起身,也来到托盘前,道,“这是为晏兄准备的。明日乃是殿前议政。晏兄素来简朴,但也不可御前失仪。锦云阁既然送了上好的料子,我便挑了素净点的托人为晏兄赶制了一身衣服。
明日也好不失体面。省的有人嚼舌,晏兄堂堂金榜学士,有失天家颜面。也不至于令圣上难堪。”
晏辞将那衣袍轻轻掂起一些,上面是锦云阁的织女们,辛苦织就的雁羽纹,秋毫可见。
利落大方。取得是翱翔乾坤之意。晏辞将衣物放下,对着苏策拱手道,“苏兄有心了。”
苏策笑着摇头,沉默不语。
第二日一早,众人便于正阳门外候着。及至有宣礼官,出门宣旨。众人才在引官的带领下,过紫阳街到金銮殿。
朝廷开科取士,为的是选拔天下英才。为江山社稷所用。
是以,就连平日里并不算贤德的皇帝,此刻也重新抖擞着精神。渴望着能够一朝得选良才。扭转乾坤,创下无边盛世。
众人按规制。磕头行了礼。便分列立于大殿之上。过了冗杂无趣的开篇。
皇帝才笑着出题,“诸位的文章。都是一流。今日里我们便不考较笔墨。我只有一问和一联。今日所答。能让朕心服者。便点为头名。”
众人齐声应是。高谢主隆恩。
皇帝今年五十有三。年过半百的岁数,当年扫荡胡尘的英气早已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是数年富贵荣华浸染出来的肥胖身姿。
晏辞微微抬眼,偷偷的瞟了一眼那金銮之上的九五之尊。渴望从他的眉眼里,找到一点与那人相似的痕迹。
晏辞还未来得及细看,皇帝已然出声,沙哑的嗓音像是官道上飞扬的尘土,总让晏辞觉得有一种无力的破败感。
“朕有一问。自去年三月始,窅州常有旱灾。至今春满一年之期。竟是滴雨未下。此乃天灾。
罪在寡人。然寡人数次于谷神庙,为窅州百姓祈雨。仍无所获。朕一心为民。为何不见上苍垂怜。朕倒是想听诸位高见。”
晏辞微微垂了眼。心中不禁腹诽。自本朝开国。天子不知勤政,只求一世安稳,朝廷赋税层层盘剥,以至于百姓要交比律法所定赋税两倍还多的银钱。
到如今,只一季天不作美。便让百姓无活命之谷。今年老天爷不给收成。那是老天的罪过。可年年不让百姓存粮,便是当朝者——昏庸。
晏辞只垂首沉默,并不作答。大殿之上有短暂的沉默,有人挺身而出,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牵扯着一个人一生的生死荣辱,“人阮文言。云州人氏。一甲第六十四名。冒死直言。还望陛下恕罪。”
晏辞用眼角余光略微扫过那人,纤细的骨架撑着一件淡青袍子,素净之中颇显几分羸弱。像是一株倔强兰草,迎风挺立在权势逼人的大殿上。
“但无妨。”皇帝似乎很愿意广开言路。一副任人唯贤的明君模样。
“人斗胆。陛下只听闻窅州旱灾,却不知我的家乡云州,连年洪水泛滥。长堤不堪一击。百姓流离失所。官吏草菅人命——”
晏辞心中刚道一声不好!便听那阮文田被出声断。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只是,怕这雷霆要将人抽筋扒皮挫骨扬灰才算。
“哼!”
一个茶盏被扔下殿来,伴着清脆碎瓷声,裂成一片片残渣。
有一粒碎瓷被冰冷的地砖溅起,略过晏辞光洁的眉心。有一瞬间的触感,而后便是火辣辣的疼痛。
大殿一片沉默。
有人走了下来,明黄祥云龙靴停在晏辞面前。晏辞垂首而立。
便有一滴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砖之上。洇进繁复雕刻的花纹里。像是那青灰色的地砖,也开出花来。
众人屏息凝神。有人吓的尿溺了裤子。被人拖出了大殿,断送了一生的锦绣前程。
那双靴子渐行渐远,复又回到高台金銮之上。一个声音传来,带着探究与王者的威严。
“你叫什么名字?”
晏辞微微抬头,见皇帝正望着自己。便略微跨出一步,恭谨道,“人晏辞。抚州人氏。”
皇帝笑道,“原来是金榜第一名。眉间的伤,可要紧?”
晏辞本就生的清雅秀美,此刻眉眼一点红,更是恍若天人。晏辞恭谨道,“蒙圣上关心。人无碍。”
“嗯。”皇帝接着道,“你你是抚州人氏,那朕问你。抚州近年来收成如何?”
晏辞仿佛又回到了会试第一天,那天他就着月色,撕毁了他原本所做的文章。
男儿心怀天下。又岂有谄媚求荣之理。可是纵然死无可惧,然又有谁,去救那些百姓于水火之中。
晏辞略微顿了一顿,道,“人不敢。”
“哼……”
皇帝轻哼一声,带着喜怒难辨的微妙语气。大殿之上一片雅雀无声。
晏辞低垂了眉眼。恭谨中却又带着几分倔强的不知分寸。
良久皇帝又道,“晏会元这是。朕昏庸无能了。连你一句实话都容不得么!”
晏辞微微抬头,平视着那位倚身于龙椅之中的君王,眉眼一片清明,道,“陛下乃是天子。是天下百姓的守护神。又怎会昏庸无能。人只是不忍让陛下伤怀。方才阮兄所言,陛下之所以盛怒,不过是气恼地方官员不曾如实上报,有碍陛下视听。使得百姓不能得到朝廷照拂。百姓受苦,陛下心痛。自然盛怒。”
晏辞顿了一顿,看着皇帝从内侍手里接过新茶,眉眼似略平怒色,方才继续道,“抚州知州,林青云林大人,年岁渐长,虽有心为百姓谋福祉,但也常常有心无力。是以……”
晏辞略微顿了一顿,继续道,“是以抚州虽不似窅州和云州两地,百姓生计艰难,但也有旧弊未革。算不上太平如意。”
大殿又一次陷入了沉默,皇帝将晏辞量了一遍,方才笑道,“好。不愧是我朝一等男儿。一个个倒是有几分骨气。”
众人都微微送了一口气,还来不及回神,又听皇帝问道,“那依诸位所言,窅州之旱,云州之涝,以及抚州之困,又该当何解?”
问题又被抛了回来,晏辞还来不及出声,身旁便有一人,列步而出。苏策拱手道,“人苏策。林州人氏。金榜第二名,略有拙见。”
“讲……”
苏策立在晏辞身旁,朗声道,“窅州地处陈河以北。依水而生,却常逢干旱,不过是因为兮兰山所挡。以至于陈河之水东流枉废。
依人拙见。何不移兮兰一半。即可引陈河之水而灌窅州。这样纵然天不降雨,亦有水可用。”
苏策完略微停顿,眼见皇帝沉默着不话。苏策继而又道,“至于云州之涝,皆因城墙过矮,水来不能挡,至使城内良田遭涝。颗粒难收。若能加筑城墙。
使之高于丈顶。必然能使云州固若金汤。而抚州之困。不过是抚州知州年长,政力无为而已。只需撤换抚州知州。另觅良才。必然可以割除旧弊,使之百废俱兴也。”
皇帝又将手中的茶盏递还给内侍手中。圆润的身子在明黄的龙椅里轻轻歪着,而后望着大殿上林立的众人,问,“诸位觉得如何?”
有人开始轻轻颔首,但却没有人第一个出声来。晏辞轻轻偏头看着身旁的苏策,那张脸上出众的五官。遮掩了一个少年的勃勃野心。
晏辞终于还是回过脸来,恭谨道,“皇上。人认为,苏兄所提。均有不妥。”
有一道目光自身侧传来。晏辞轻轻垂眸。此番一表,二人情分怕是再不能如往日一般。
然而为政为民。又岂可因义而忘大局。更何况,怕是纵然他有心相交。苏兄也早已容不下他。
“哦?晏学士以为,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