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孤兄妹投奔状元府
杜子衿竟然真的着人备下了酒菜,此刻二人盘膝对坐在这偏殿一角,窗外春风摆柳,室内酒香醉人。
杜子衿为晏辞斟了一杯酒,酒水盛在青玉色的瓷杯里,清冽潋滟。
“酒量如何?”杜子衿问。
晏辞将酒杯接了,道,“一杯便醉了。琼林宴会那日,你见过的。”晏辞想起那一日,御湖冰凉的池水涤荡过脚面,连心里也跟着舒爽起来。
杜子衿也笑,“你与阮文言,似乎颇为交好。”杜子衿想起的,是那一日晏辞捉着那个人的衣袖,拉拉扯扯,笑笑。
“阮兄是个好人。”晏辞将那酒杯轻轻放在嘴边,微微推了一下,便尝到了甘冽的酒香。
杜子衿正在为晏辞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复又继续起来,“你怎知,他便是个好人?”
晏辞将盘子里的一枚笋片夹了起来,轻轻咬了一口,“不欺不瞒。行事磊落。威武不屈。便是好人。”
杜子衿轻笑一声,“不欺不瞒。你这还是在怪我。”
晏辞轻轻摇了摇头,“人不敢。”
“我没什么要解释于你,帝王之家,生死无情。你若懂,便懂。若不懂……”杜子衿顿了顿,“我不过是伤心些。”
晏辞将筷子和酒杯都放了下来,好看的眉眼赛过屋外丛丛的花花树树。
一双眉眼微微拧着,晏辞道,“殿下待我,真真假假。晏某又不是孩子。殿下何必诓我。”
杜子衿也将筷子放下,双手怀抱撑于胸前,长发如泼墨,双眸似点漆。头上金冠玉带,身上绫罗绸缎,端的是一副富贵风流的好模样。
晏辞略微一怯,向后微微缩了一下脖子,杜子衿望着晏辞眉眼道,“我哪里诓你。何时诓你。我送你玉雕是真,马场救你也是真。我在朝中,亦有不少拥趸。只是,晏状元,是我如今最想要的。”
晏辞眉眼沉沉,“殿下本来就是太子,我是朝臣,将来自然是殿下的犬马。”
“你知道。我的不是将来。”杜子衿的云淡风轻,晏辞却是听得心惊。
“殿下。”从晏辞进京的那个夜晚,苏策给他的一番警醒,已经让晏辞明了这京中凶险,此刻杜子衿到这一步,晏辞却是不敢应承,“请慎言……”
杜子衿忽然笑了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名门公子,举手投足却尽显名士风流,“你怕什么。我今日让你来,只是为了向你明本王求贤之意。你若是拒绝。此刻离开便是。”
晏辞看了看杜子衿神色,而后道,“殿下恕罪。人斗胆一问。若有朝一日,殿下登基,当待百姓何?”
杜子衿郑重道,“立身之本。”
“若已立身,该当何如?”
杜子衿笑了笑,“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道理。我焉能不懂。自当焚膏继晷宵衣旰食。为这天下百姓。造一番盛世清明太平天下。”
“好。”晏辞拍手称赞,“我今日许殿下一颗赤诚真心。只盼来日殿下登基,不忘今日之心。”
杜子衿伸出手,晏辞与他击掌而誓。“朝党之争,难免有暗箭伤人。七皇弟今日所为,望你能常记于心。日后风起云涌。要记得万般心。”
“晏辞懂得。”
这一日的春光明媚,照在了两人心头一生。陪着后来留下来的人,走过了无数孤独阴沉的岁月。
直至过了晌午,晏辞方才坐了太子府的马车回到自己府邸。
忠伯立在门前看了半天,不想竟然等来了太子府的马车。那车辕上的徽记,他看了数十年。
眼见着马车停了下来,忠伯慌得上前去接人,见是晏辞了车帘下来,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爷,您可回来了,七皇子没难为您吧,的看着这马车是太子府的?”
晏辞笑着点头,“正是。”晏辞边边往里走,“爷今日在七皇子的马场,差点——这是?”
晏辞望着院子里一高一低的两个娃娃,扭头询问忠伯。不记得忠伯过有孙子在京。这是哪里来的两个娃娃。
忠伯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问晏辞,“爷。您。不认识?”
晏辞上前两步,将那两个娃娃仔细看了,大的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比自己矮两个头,一律的粗布葛衣,面黄肌瘦。
大的勉强看出来是个男孩儿,的却是看不出来了。晏辞轻轻摇头,还没开口,便见高一点的男孩子开口道,“表哥。我是叶安。”
着又轻轻推了推自己身边的女孩儿,“这是我妹妹叶宁。”
晏辞看着两个孩子片刻,问道,“你是我表舅叶邵的孩子?表舅还好吗?你们什么时候进京的。来了许久时辰了?”
那少年见晏辞认出自己,干裂的嘴角微微咧出了个笑意,旋即便哭了起来。
一张脸上像是钻了灶台灰的狸猫,此刻哭起来更让人心疼。叶安只拿烂的盖不住胳膊肘的袖子擦眼泪,半天不出话来。
晏辞着急的道,“安哭个什么。这日头正大。快莫要再哭了。”
晏辞越劝,叶安便哭的越大声,连着叶宁也跟着哭了起来。晏辞劝了半天,仍是止不住两个孩子宣泄,只得回头望向忠伯。
忠伯年纪大了,见惯世间无常,此刻见了两个孩子像是惊惧崩溃,只得道,“两位友快莫要再哭了。方才老爷没回来,我便没敢让二位往里头去。眼下见着了,的马上为你们备些吃食来。还是换洗一番,和老爷前厅话,才是正经。”
叶安兄妹二人,一路讨饭进京,早已数月没有吃过饱饭。
此刻听闻忠伯要预备吃食,方才缓缓止住。晏辞只觉得孩童心性,实在单纯,眼下见二人不愿多,是以便随着忠伯劝道,“就是就是。快些去梳洗一番,吃些东西。我们再慢慢话。”着又对着忠伯道,“你且去厨房,让穗禾和葭衣过来帮他二人洗漱。”
“是。”忠伯答应着离开。
叶安却忽然道,“不要。我不要别人帮我洗。让她们帮妹妹洗,我……我自己来就可以。”
晏辞顿了一顿,看着叶安饥黄的脸庞上泛起一朵红晕,不禁心下了然。
十岁的孩子,虽然还会在见到亲人的时候痛哭,但也早已有了意识。此刻自己唤两个姑娘的名字来为他洗漱,这孩子,是害羞了。
“好。好。不帮你洗……”晏辞着,葭衣穗禾二人已经赶来,晏辞只指了穗禾两人道,“喏。你领着妹妹跟着她们二人即可。稍后来前厅找我话。”
叶安朝着晏辞拱手一礼,道,“表兄,我与妹妹且去了。劳烦兄长,在前厅稍等片刻。”
方才还拉着袖子哭的像一只狸猫,转眼便又端出这般老学究的模样来,晏辞只觉得好笑。但也不愿多耽搁二人洗漱,只得点头笑着应允。
自己母亲的娘家,乃是颍州叶氏。晏辞自母亲过世以后,便极少再去颍州,更何况还是外盘的表亲。
但是晏辞孤身一人在京。纵然大举得中,也是欢喜一份儿。这会儿来了两个孩子。倒让晏辞心中宽慰不少。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忠伯已经将几样速成的菜并一份早上卤好,备着给晏辞晚上吃的藕粉肉给端了上来。一起上来的还有三碗白粥。晏辞喜爱喝这个,忠伯便常常备着了。
不多久,果然见两个人儿走了进来,叶安穿了晏辞的衣服,因为身量不足,裤脚和袖口都被卷了起来。
腰间加了束带。比之方才,着实好看了不少。再看那姑娘,此刻穿了葭衣早年的衣服,头发湿漉漉的搭在肩膀,却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晏辞看了欢喜,又怕言语间惹了孩子伤心,只得道,“忠伯已将饭菜备好。快先吃些东西。”
二人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吃食,眼中喜色看的晏辞心中一痛。天下多灾,百姓受尽苦楚。竟连一顿饭菜,也成奢求。
叶安又对着晏辞拱手作揖,“谢谢兄长照拂。叶安兄妹无礼了。”
“快别那么多规矩,吃饭要紧。”晏辞着,将那粥碗递到了叶安手里,复又推了一个给叶宁,叶安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肉给妹妹,自己便也坐下吃了起来。
晏辞看着,只觉得阵阵心疼。好在忠伯心细,做得饭菜除了那一份藕粉肉,其余都是些青菜淡粥,倒也好消化,不然怕是这样一番吃,免不得要撑坏了人。
等到叶安兄妹吃完饭。忠伯来撤了桌子,晏辞和叶安各自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中坐了,晏辞方才问道,“这会子可累了,若是身上乏,便先去睡上一觉。晚些我再找你话。”
叶安望了望晏辞,忽的牵着叶宁走到晏辞面前来,兄妹二人直直的跪了下去,只唬的晏辞一跳。
“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晏辞伸手去拉二人,不想二人不为所动,叶安只跪着道,“家乡闹瘟疫,父母亲都病死了。爹爹临死前,你进京赶考了,爹爹,兄长性情仁厚,心肠慈悲,纵然您大举不中,也会收留我们兄妹二人。
我和妹妹一路行乞而来,正愁找不到兄长的人,不想兄长竟然高中状元。我和妹妹这两日才听到状元府。所以……”
叶安着,便扯着妹妹对着晏辞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晏辞来不及阻止,便听叶安道,“还请兄长收留。叶安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晏辞不想,颍州竟然瘟疫蔓延,想来百姓定是民不聊生,此刻见了叶安兄妹二人,不禁心生怜爱,忙将二人扶起,道,“快些起来,我又怎会要你做牛做马。你只要做一个好儿郎。为兄便留下你们兄妹二人。”
那叶安只拉着妹妹又磕了三个响头,方才起身道,“多谢兄长不弃。叶安兄妹感激不尽!”
“快些起来。快些起来。”
一时姐妹三人,对坐畅谈,不过是民生疾苦,天意弄人。晏辞只听得心中大恸。恨不得广厦千万间。以庇天下万民。
兄妹二人就此住了下来。状元府中也越发的显得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