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晏状元领旨赴云州
晏辞听到了杜子衿的那句话,却比没听到更难受。所有善意和所有阴谋,都是那人一人了算。凭什么。凭什么给真心的是你,给假意的还是你。
有引官唱和。到了进殿上朝的时辰,晏辞眼角一滴泪,跌落在正阳门下冰冷的青石砖上。一如当日金殿之上的那滴鲜血。洇刻过每一条曲折的花纹。
晏辞随着众人提着袍角上前,越过长长御街,越过重重高檐,一步步走进那人人向往的巍峨宫殿。
晏辞迎着徐徐微风,低头伤神。要怎样。要怎样才能不被戏弄,要怎样,才能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被那人看到眼里。而不是,作为一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弃留随意的棋子。
这一日的早朝。有人上奏,朝廷往云州拨的赈灾饷银无数,但玉溪江边拦截江水的伏堤却是久久不见起色。督建的官吏上奏,请求朝廷派去钦差大臣,肃清期间种种旧弊。
言辞所指,竟是这云州大官吏,颇有腐弊之嫌,朝廷亲派的吏部督建大员,但凡有所动作,竟都颇多掣肘。
是以,恳请朝廷钦派朝中廉洁奉公,才德兼备的要员。以清云州之腐弊,帮扶玉溪长堤之建造。
须发花白的皇帝,满脸颓色的歪坐在龙椅之上,望着满殿的文臣武将,出声询问,“诸位爱卿。孙琳写了折子,内容方才也都与你们听了。这云州常年水涝成灾,都是玉溪江面随着雨季到来,水面虚涨所致,今年开春殿试的时候,晏爱卿,只需要沿着玉溪江两侧,再建长堤即可,这朝廷拨去修堤的银子像流水一般。
可这云州的知州丁显贵却常常以各种由头,不出壮丁前去修堤。朕想问一下,此题何解?又有哪位,愿意奉旨前去云州查一查这丁显贵啊。”
云州知州丁显贵,早些年是个做丝茶生意的商人,后来发了财,便捐了个芝麻大的官。
可是他家大业大,对上级各处官员颇多点,如今竟然做到了云州知州的位置上。朝中半数人明白其中的缘故,也或多或少的受过这些捐官的好处。
一时之间,满殿朝臣,或观望,或沉默,或低声议论,均不曾有一人站出来,领此重任。
等到人群开始躁动,彼此相互量,最前面和杜子衿并肩而立的杜子佩忽然列身而出,手持象笏道,“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杜子佩笑道,“父皇,既然这云州修堤一事,是晏大人提出,并且由此或钦点新科状元。何不让晏大人领此重任,一来圆了此间的一番因果。
二来,晏大人刚刚入朝为官,断不会因为顾全哪位大人的面子,而有失公允。
三来,晏大人乃是我朝此届第一才子,此番前去云州除弊,定能有所作为。不仅云州百姓可见我朝新科状元当之无愧,亦可显见陛下识人之明啊。”
“嗯。”带着几分倦意的皇帝,旁若无人的着呵欠,听闻杜子佩一番辞,不禁颔首赞同。
杜子衿见自己父皇频频点头,慌忙站出一步,同样持笏行礼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妥。”
杜子佩站直了身子,偏头对着杜子衿笑道,“皇兄。你一向很少理会朝廷官员派选这等事,不知今日是怎么就发了疯。晏大人作为钦差代天巡守,前去云州查腐弊一案,是再合适不过了。不知皇兄觉得,哪里不合适了?”
杜子衿平日里上奏参本,大多是出谋划策,为农事漕运等大事上提出自己的想法,像这般官员任用上,却是极少提及,今日里他一反常态,满朝文武颇多不解,连皇帝也跟着提起了兴致,道,“哦?太子以为,哪里不妥。来听听。”
杜子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晏辞,只见那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怕是今日就算是将他流放,他也不会多一个字。
杜子衿再次行礼,道,“一来,晏大人刚刚入朝为官,虽然才学一流,但所居乃翰林院文典之职,这样贸然抽取晏大人为钦差大臣,实在于理不合。
二来正如七弟所言,晏大人在朝中并无根基,若是那丁显贵铤而走险,冒下杀手,岂不是让朝廷无故折损一个状元郎。此事,还需派一个资历官威具足的老臣前去,方是正经。”
“嗯。”皇帝又开始点头,杜子佩见皇帝态度变换,忙道,“父皇。晏大人虽然是翰林院的文典之职,但父皇何时是那死板之人,任人唯贤,天下都是父皇的,规矩就也是父皇的,只要父皇愿意,破了文吏不任钦差的规矩又何妨。”
“父皇!”杜子衿情急,不禁脱口而出,刚欲再多做分辨,便见那皇帝开口,“你们二人暂且停一停。让朕问一下晏爱卿的意思。”
那老皇帝端正了身子,问道,“晏爱卿。如果朕让你前去云州,查一查那丁显贵。你意下如何啊?”
晏辞列步而出,恭谨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我是圣上的官员。晏辞听命而为。”
杜子衿猛地回头看晏辞,眉眼之间都是焦急之色。云州那丁显贵,若单是捐官也就罢了,三教九流。
草莽贼寇,大凡是能给他些好处,他便由着那些人胡来,如果那丁显贵,借流寇之手,先斩后奏。哪还有他晏辞活命的机会!
晏辞感觉到有人注视着自己,却赌气的头也不抬。一副温润的任凭差遣的模样。
杜子衿尚来不及开口,杜子佩便道,“父皇请看。晏大人一身忠义,又怎会贪生怕死,爱惜己身,不愿意为父皇效力呢。既然晏大人这般识大体,父皇何不给晏大人一个机会呢。”
杜子佩完,便回身去看晏辞,眉眼里盛了得意的笑意,只笑的晏辞头皮发麻。却固执得不愿意为自己推脱,只是沉默的承受着。
“父皇三思啊。”杜子衿再次祈求道。
“太子也不要太过仁德,晏大人不过是帮朕去查一查丁显贵这些年政绩如何。你怕是多虑了。
丁显贵再大胆,还敢杀钦差,堵上全家九族性命不成。只是前去云州路遥,朕多派些仆从过去便是。”
皇帝又了个哈欠,“此事就此作数,下了朝圣旨会送去状元府上。你且收拾一番,便可动身。”
“是。属下领命。”晏辞沉声应着,不悲不喜。
“父皇!”杜子衿还欲再。
见到那皇帝脸色,便又生生止住,自生于帝王之家,今日他的表现有多不得圣心,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都怪自己情急。再下去只怕更糟。便复又站好。不再言语。
又陆续有大臣启奏他事。晏辞只沉默着听着,不做言语。
晏辞下了早朝,一路回府。刚刚进了院子,就让迎出来的忠伯去准备纸墨,“忠伯,我领了皇上的旨意,这两日便要动身前去云州,我修书一封,待安儿月底回来了,你记得交给他,记得嘱咐他,一定要以学业为重,还有叶宁,我不在府中,您要多费心思。一个姑娘,在屋里做做女工,或是略微识个字,都是极好的。”
忠伯跟着晏辞,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爷去云州做什么,怎么旨意来的这么突然,大约又要去多久,天气热了,您的夏衣,只赶出来一件,再有的便是先些时候,爷的旧衣了。”
晏辞笑了笑道,“皇上让我去云州查那丁显贵,大约两个月吧。夏衣旧的便是旧的吧,穿着反而舒服。考了状元,便是连衣服也不认了么。”
忠伯也跟着笑道,“爷是个仁义的。我是怕爷被那些子人瞧了去。您这会儿可饿了?我先为您备些吃食去。”
忠伯转身欲走,却被晏辞拉了胳膊,道,“我左右吃不多的。你若得空,还是先去看看叶宁。待会儿宣旨的人来了。宁儿若睡着,便是不敬了。”
忠伯一拍脑袋,“是了,还是爷想的周全。那笔墨您自己找去。饭菜领了旨再吃。我先去看姐去。”
“去吧。”晏辞送了手,便自己朝书房走去。
等到一书既毕,仔细交代了自己领旨赶赴云州,又仔细嘱咐了叶安认真读书一类的,方才将那书信,心的压在了书桌案头上。
不多久,果然宫里宣旨太监赶来,尖细的嗓音唱和着:
晏大人接旨——
晏辞领着叶宁忠伯葭衣穗禾,恭敬的跪在前厅的石砖上。
那太监生的颇为白皙,又因为没了胡须,此刻对着晏辞笑起来,只让人觉得像故事里的白无常。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编纂晏卿,才学风流,德盖满朝。今云州交困,朕心甚忧。特赐晏卿钦差玉节,望晏卿不负朕望。以待朕躬。以宽朕心。钦此……”
那太监念完,便看着晏辞笑道,“晏大人,快些领旨吧。”
晏辞领着众人磕头谢恩。忠伯又从怀里取出一个锦袋来,道,“辛苦公公跑这一趟。一点心意,买杯茶喝。”
那太监收了那锦袋装进袖口,拍了拍忠伯的手背,笑着对晏辞道,“晏大人如日中天。又和太子殿下交好。日后还望晏大人多多看顾。咱家也好沾沾晏状元的光啊。”
晏辞笑了笑道,“公公笑了。”
那太监道,“好了,大人收拾收拾即日便启程吧。早些回来。若是那云州大人能翻个底朝天,那大人来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啊。”
晏辞只笑着不话。忠伯一边招呼着,一边将人送了出去。
忠伯手脚颇快,晏辞陪着叶宁吃早饭的空当儿,忠伯便将晏辞所用东西收拾了齐全,户部奉命前来接送的马车和仆役也都了门外。晏辞没有多做耽搁,又嘱咐了忠伯两句,便上了马车。
晏辞刚走不多会儿。忠伯便到了珍馐阁的雅间。杜子衿正在读晏辞留给叶安的那封书信。良久,方才道。
“他对这个弟弟。倒是挂心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