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封朝奏九重天
年迈的帝王已经分不清是非。越来越臃肿的脸庞,让人几乎看不到他的眼睛。
握着奏折的手指上有因为浮肿而隐约可见的坑。深深浅浅的昭示着这位帝王的老态龙钟。
晏辞俯首跪在地上,这篇赋文是他昨夜里熬夜写的。长短句错落有致,用词整洁清雅,但却长长短短,都指向当局者的昏聩和无能。与其是奏折,倒不如是一篇醒世之文。
清的大殿,寂静无声,满朝的文武官员都在屏息静默,纸张被翻动的声响像是早几日夜间轰鸣的春雷。一声声的敲在人们心间。
良久。那龙椅上的皇帝方才将那奏折合上,问道,“晏爱卿,看来你此行对云州百姓生计很是忧心啊。”
皇帝的声音,冷淡的像是夜风吹拂过的御湖水。流淌在大殿上,灌溉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晏辞跪在花纹繁复的青石砖面上,冰凉的地砖有着幽幽的凉意,顺着晏辞的膝盖缓缓的浸入他的身体,但是晏辞却觉得胸膛之中一颗真心滚烫。
晏辞郑重的磕了个头,道,“皇上。我朝自陛下当年扫荡胡尘开国以来,至今已近二十载,古往今来,大多治世明君开国圣祖。
无一不是通宵达旦宵衣旰食,以天下之忧而忧,以天下之乐为乐。励精图治,以创盛世。希望陛下能够忧心百姓之苦,体恤天下苍生之悲。多加……”
“住口!”明黄的奏折被皇帝扔下龙椅,对着言辞的眉间袭来。
一瞬间,晏辞似乎想起了殿试那一日,那个被盛怒之下的皇帝丢下来的茶盏,以及那一日划破晏辞眉眼的碎瓷,还有那蜿蜒流转的血迹。
皇帝的怒火像是冲天的火焰,晏辞沉默的跪着,那高堂之上的人,脸色像是乌云密布的天空,“一个的翰林院编纂,不过是会写一些酸臭文章,竟然敢在此胡言乱语!你可知罪!”
晏辞抬头,殿外天光初晓,殿内烛火盈盈,晏辞朗声道,“微臣奉命前往云州,彻查丁显贵腐弊一案,另外以钦差身份代天巡狩,既然德蒙天恩,又怎敢隐瞒不报。
皇上若是想要歌功颂德的文章,晏辞不用云州辛苦跑一趟,翰林院里一个时辰微臣便能写好。
皇上下官不过是会写两句文章,可是这文章也有好坏之分,微臣饱读诗书,为的又岂是功名利禄四个字,但求为天下百姓,略尽绵力!”
金座之上,传来上位者的冷哼,皇帝一脸冷笑道,“好。好。晏爱卿一心为民,倒是朕昏庸无能了,既然晏爱卿不为功名利禄四个字,那朕便再给你个好去处。晏爱卿去了,可要一心为民,造福百姓,才不辜负朕对你的厚望啊。”
晏辞沉默不语,从他昨夜决定写这张奏折的时候,他便做好了一切可能的准备。
“来人呐!”皇帝喊道,“传朕旨意,翰林院编纂晏辞,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心志高洁,实乃我朝之幸。朕念蓝关百姓疾苦,不得良官难安朕心。
今封晏辞蓝关八岭之总管,官任蓝关郡守,望卿不负朕心。砥砺苦庚。救百姓于水火。解朕之焦虑。钦此……”
蓝关苦寒之地,瘴气严重,往年朝廷派去的官员,大多不能平安返回。晏辞轻轻闭上了眼,恭敬的叩首。
“谢陛下隆恩,晏辞领旨。”
“好。哈哈哈,那么晏爱卿,便不要再多做耽搁了,下了朝,便收拾收拾起身吧,此去蓝关,还希望晏爱卿,初心不改,不要为功名利禄奔波劳苦啊。”
那皇帝狠狠的完,便愤然起身,道,“退朝!”
百官来来往往,为晏辞扼腕的有之,为晏辞不平的有之,却鲜少有人敢来劝慰,官员们三三两两的离去。晏辞一人跪在空旷的大殿之上。良久晏辞方才起身,走出殿外。
七十二阶高台上,晏辞立在满天的朝霞里,眉眼之间不见半分憾色,家国天下,本就是男儿所图。他唯一遗憾,便是与那人怕是此生缘尽于此。
红色的朝霞在晏辞身上渡了一层光,晏辞微微笑了笑,缓步走下青玉白石的长街。
忠伯得了消息,早就立在府外等候,此刻见晏辞回来,慌忙迎了上去,“听闻爷上书直言,遭到了贬斥。怎的会有这样的事,爷可否自呈罪状,以求陛下开恩呢。”
晏辞摇了摇头,道,“不必,若是百姓有苦,而我身为人臣却不能为百姓直言,即便留在京中,又有何用处呢。”
知道忠伯担心,便道,“这状元府,皇上并未下令收回,穗禾二人怕是要遣了她们去。这宅子,留给你照顾叶安兄妹二人用。
我大举得中之时,其他百官赠送金银字画,不在少数。你该变卖的只管变卖,只顾着叶安兄妹二人长大成人,日后他大了,有了其他算,便让他修书于我。再做定夺。”
晏辞顿了一顿,接着道,“倘若我客死他乡。日后,还望忠伯,待叶安如待我一般即可。”
“爷。您放心。爷不在府上,这府中我只留下两间厢房即可,穗禾留下来吧,叶宁姐一日日的大了,老奴多有不便。
其他处了叶安少爷读书,便是三张嘴吃饭。老奴看着,节省一些,这府里的东西老奴是不会卖的。老奴守着叶安叶宁两位主子,等爷回来。”
晏辞本就对身外之物没什么大的计较,一时之间只随意忠伯安排,不作计较。良久,晏辞问道,“我去云州之时,叶安可曾回来过?”
忠伯道,“回来过,我将您留的书信给他看了,叶安少爷去了书院以后,整个人都沉稳了不少。也没什么,还去嘱咐了叶宁姐要听我的话。我看着武艺精进,个子也见长了呢。”
晏辞听了,微笑颔首,道,“我原以为,我能护着他们兄妹二人成长,不想此刻却是一封朝奏九重天。也罢,各人有各人的机缘。也是勉强不来,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忠伯轻轻点头颔首,道,“爷倒是想的开。我这便去为爷准备行囊。只是前去蓝关,路途遥远,爷身子一向单薄。老奴担心……”
晏辞拍了拍忠伯的肩膀,道,“不必忧心,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一切有定数,忠伯又何必担心呢。”
忠伯摇头叹气,向里间走去。晏辞刚喝了一口茶,杜子衿便立在了晏辞面前。
一张脸上忧心忡忡,看着晏辞若无其事的笑脸,只觉得自己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为什么那么鲁莽。”良久杜子衿沉声问道。
“我并没有鲁莽,所有事情,都是晏辞深思熟虑后才做的。殿下不必担心。”晏辞道。
“我会让随行的侍卫,谎报你在蓝关境内,因感染瘴气而中毒身亡。也会安排人助你脱逃。十万国土,你想去哪里,我安排。”
晏辞笑了笑,道,“殿下笑了,朝廷命官,纵然病死,尸身也得运回京城,让户部查验,已做记录的。更何况,我十年苦读,好不容易大举得中,尚未替百姓出力,殿下就要我从此隐姓埋名么。”
“你……你明知道,此去蓝关,很有可能……”杜子衿心中不忍,他刚一听到消息就往这边赶来,蓝关凶险,按照晏辞的身体,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晏辞笑了笑道,“殿下来的正好,我正愁叶安二人除了忠伯无人托付,我不在京中,还要劳烦殿下多多看顾,我看叶安那孩子,武艺倒是比文章还要好,殿下若是得空,还请照拂一二。”
杜子衿沉着一张脸,问道,“事到如今,你便只挂念那个半大的孩子么?”
晏辞起身,看着杜子衿的眉眼,道,“殿下,晏辞很遗憾,没有和您一起,去过白鹤谷的竹舍。阿九,那是殿下为我而建。若是我今生无法回转,来世愿投生为白鹤,日日在谷中,陪伴殿下左右。”
杜子衿上前去握晏辞的手,道,“你便这般狠心么?你便这般的舍得么?你待我i,就没半分真心么?”
晏辞轻轻躲了过去,道,“殿下,晏辞是修佛之人,佛法有云,缘尽还无。若是我与殿下有这般的缘分,自然会再见。若是今生缘尽于此,还希望殿下能够放下,不要心生执念。误了自己。”
杜子衿一声冷笑,“修佛之人,修佛之人不是要慈悲为怀么。你的慈悲呢,你自己不要任何生路,便是也不给我一条活路么。你此去若是有何三长两短,我该如何是好。你可否问问菩萨,我该如何?”
晏辞轻轻摇头,“阿弥陀佛。殿下,不可生我执。否则,便是苦海无边啊。”
杜子衿一颗真心交付,晏辞却好似轻易放下,一时只怄的杜子衿心口疼痛难忍。
憋着一口气道,“你且等着,我是万万不会让你在那种鬼地方受苦。”完便转身离去。
留下晏辞立在原处,轻轻地摇头叹息,世间之事,若想成事,需得因缘具足方可,如今自己与他,怕是缘尽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