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那箭有毒
临安的行宫建的很好,富丽堂皇里又不失风雅,深秋的时节,到处都是盛放的雪菊,白的像是刚刚落过一场雪。
晏辞来到临安的行宫前,随行的侍从进去通报,却许久不见回来。深秋的风冷,晏辞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长袍。
时间像是静止的河,太阳挂在西天的时候,那前去通传的随从仍然杳无踪迹。晏辞抬了抬头,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而后起身出了马车。
车夫看见晏辞出来。慌得起身将晏辞扶住,不心碰到晏辞的双手。只觉得一片冰肌玉骨,却是比那秋风还要凉。
“大人,您怎么出来了。”那车夫心扶着晏辞,道,“这风这般的大,万不要扑了您的身子。”一个再无实权的先皇,哪里比得上新朝圣眷正隆的当朝宰相。
晏辞轻轻摇头叹息道,“太上皇恼极了皇上,我是皇上派来接他回去祭祖的,他自然不肯见我。”
那车夫扶着晏辞一路朝着行宫的宫门行去,边走边道,“咱们皇上,多么贤德仁孝。这刚一继位,便减免了今年的赋税。此刻祭祖大典,皇上还记得太上皇。叫我,当真是天下第一仁孝之人。”
晏辞嘴角盛了一抹温柔笑意,沉默不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开始学会了这种最不动声色的心思算计。
祭祖大典,太上皇不能不去,尤其是皇上以天下子民的安泰作为赌注的时候,可如果他去了,他便只能成为杜子衿的靶子,被人驱逐厮杀。晏辞看着来来回回曲折往复的楼台水榭,心中灵光一闪。
若是一个人,一生都在最至高无上的位置,忽然有一天,一个一直臣服于他,一直听命于他,一直依附于他的人,接连算计于他,杀了他的幼子,又将他从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拉了下来。
那么这个人又会如何?晏辞脚下忽然一顿,有什么一闪而过而后又消失不见,转眼晏辞便行到了行宫正殿。
晏辞在正殿门前驻足,门前是一个很大的莲花池。秋季寒冷,莲花凋零落尽,只余下星星点点的干枯莲叶。秋风一扬,带来无尽的萧瑟镜景像。
晏辞今日里穿了一身锦绣华服,外面系了一件鹅黄色垂脚踝的大披风,这披风本来是冬日里下了大雪穿的,可是晏辞最近身子骨似乎是一日不如一日。临出门前杜子衿便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晏辞穿了这一件来。
此刻寒风带着水汽过了身子,倒是冷的晏辞一个寒噤。微风将披风的一角掀了起来,晏辞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缓步朝着正殿走了过去。
这是晏辞时隔数月,又一次见到这位曾经的皇上,他布满皱纹的脸上。
因为经历宫变和丧子之痛而更加的沧桑浑浊。晏辞量着面前的老人。
那人也量着他,晏辞很少有放肆无礼的时候,此刻却是不顾那太上皇几乎黑青的一张脸,自顾自的撩了袍子坐了下来。
手中青玉描金的茶盏,图案画的别致,晏辞的手指被那青白和金黄的颜色映着,便更显得白皙纤细。
茶盏精巧的盖子被晏辞捏着掀开,上好的龙井茶香扑面而来,晏辞笑了笑道,“太上皇好福气。这新鲜的龙井,连我府上都没有。都当今圣上宠爱我,偏私无度,如今我看,倒是太上皇更得皇上偏爱一些。”
“哼。”那人看着晏辞,眉眼里都是厌恶和不屑,苍老的嗓音像是遥远天鉴里传来的悠远回声,落在晏辞耳中,让晏辞觉得分外的刺耳。
晏辞笑了笑,似乎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好笑,也好像是在笑这落魄先皇的这一声冷笑,相较于这一声冷笑,晏辞反而笑的更自然妥帖。
“临安风景婉盛。太上皇在此住的可还习惯?”晏辞眉眼不抬,只是低头看着那茶盏之中翻卷漂浮的茶叶。
“哼。一个靠着姿色过活的男宠,也配来和朕话?”那先皇一把花白胡子,被他自己气的吹了起来。
晏辞手中一顿,这话若是放在了从前,他大概会和那一日的反应一样,伤心难过,为自己悲伤。
可是自从那一日,当他第一次意识到,那种可能会失去那个人的恐惧时,他便放下了自己,余生为他,他愿意万死不辞。
“那您以为,一个一无兵权,二无玉玺的太上皇,又是如何有资格。来和男宠以外的人话?”
晏辞轻轻瞥了一眼过去,在太上皇的目光刚刚要碰触到晏辞的目光时,晏辞又状似无意的轻轻扭过头去,好像是那目光太过浑浊,让他不愿意沾染一般。
“你!”那老人气的直拍桌子,可是他心中却也清楚,如今的情形,杜子衿愿意派自己最心爱的宠臣,前来迎接自己回去参加祭祖大典,已经是非常给自己面子了。
但是这面子,本来不该是自己给他么。那个逆子,他竟然丝毫不顾念血脉亲情,就这样将自己的同胞兄弟残忍杀害,他永远记得那个黎明,太阳刚刚从东方出来。
整个寝殿都成了太子府的人。他是九五至尊,可是那一刻,却像是一个难民一样,对着自己的儿子跪地求饶。
他想不明白,自己已经立他为太子。这皇位,这天下,早晚都是他一个人的,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连自己老去的时间都不能等。为什么要让自己受尽那样的屈辱。
杜衡想到此处,不禁对着晏辞怒目而视,张口骂道,“你为虎作伥,他杜子衿心狠手辣,残杀手足,你不过是他的一条狗罢了,何必这幅姿态,你还当真以为,你们两个在一处,便真的是什么明君良臣么。”
晏辞不急不恼,微微一笑,道,“我身上,有一处伤口,到现在也不能够复原,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为他在上元佳节的时候挡下的。
伤口虽然只是普通的箭伤,虽然当时殿下找人为我查验过,是无毒。
可是如今它却总隐隐作痛。我找了人来为我勘察伤口,才知道,当初那一支冷箭,不是无毒,而是毒性太过奇特。
我是活不过五年了,不过好在我很庆幸,至少这毒现在是在我身上。
而不是他身上,有你这样糊涂昏聩的父皇,和杜子佩那样阴狠毒辣的弟弟,他若是不先下手为强,此刻怕是早就被那些南疆来的白月教徒给杀了。”
晏辞完,又轻轻地冷哼一声道,“还是太上皇觉得,相比较你的昏聩无能,勤政为民的太子殿下,不能让天下黎民好过一点点?”
那杜衡本就伤心至极,此刻听闻晏辞这般词严厉色,不禁轻轻叹息道,“那他也不该,这样急啊,不该这样啊。”
晏辞起身,一步步走到杜衡面前,而后道,“不急?你听信谗言,一个月之内杀了多少忠义能臣。太子殿下若是再不将你取而代之,恐怕这整个杜氏江山,都要毁在你的手里。”
那杜衡被晏辞一字一句的到哑口无言,他以为,他不过是杀了几个文官而已,他只想安度晚年,享受着一代明君应该得到的尊重。可是,他错了么。
晏辞垂着眼睛望着颓然坐在椅子中的杜衡,心牵引,而后道,“所以,殿下情愿背负一己骂名,也要以天下苍生社稷为重,而你呢,为了一己私欲,就不管不顾百姓死活。事到如今,你就不知道悔悟么。”
晏辞完,缓缓回到自己刚才坐过的凳子上,而后道,“所以,这次太庙祭祖,是您不可多得的机会,如何修复和殿下的关系,如何为你的子民做最后一件事。
你自己好好掂量。不要百年之后,遗臭万年才好,好歹您当年,怎么也算是金戈铁马的铮铮男儿。”
晏辞完,便起身离去,待到行至门前,又停下脚步,道,“秋日风寒露重。下官实在是一身伤病,不能久等太上皇。一个时辰之后。下官必定是要起身回去向皇上复命的。
太上皇,您是要安心的颐养天年,将来皇上命史官为您著书立传,还是太上皇想要遗臭万年为后世所骂,尽快出个结果吧。下官告退。”
晏辞出了行宫的门,随行的仆从慌忙赶了过来,只见晏辞面色惨白,冷汗淋漓,不禁着急问道,“相爷这是怎么了,难道太上皇他老人家了什么。怎么大人出了这么一身冷汗。”
晏辞轻轻抬起袖子,擦拭自己头上细汗,他方才所,并不是虚无构造,而是他肩头的伤,却是像是一个不断在燃烧的火球,一日重似一日的在他皮肉里燃烧。
此刻晏辞只觉得肩膀疼的厉害,在仆从的搀扶下匆匆进了马车。直到略微倚着了马车内的软塌,晏辞方才觉得好了一些。
一个时辰的时光并不长,晏辞因为太过疲累,刚刚闭上了一会儿眼睛,便听到有人回禀,道,“禀大人。太上皇出来了。的已经把人安排到了另一辆马车上。大人是再略微休息,还是咱们即刻启程。”
“即刻启程。”晏辞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