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那么白鹤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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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行医许久,又整日里泡在药房,似乎是从他一进了这屋子。屋子里便隐隐有了一丝淡淡的药香气。

    晏辞微微闭着眉眼,脸上都是疲倦神色,但嘴角却仍然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那大夫知道,这是宫中下了钥。这天下第一金贵的人儿,才没有去请太医院那些妙手神医,自己此刻领了这个差事。只紧张的头上汗如雨下。

    啪嗒——

    一滴汗水落在地面上,晏辞白着一张脸轻轻睁开眼睛。嘴角一丝苦笑,趣道,“大夫。马上就是十月天气了,今夜又是大风天气。便是当真那么热么。”

    那留着山羊胡的大夫一听,慌得跪地磕头,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人……人……”

    晏辞收了笑意,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当然有数,眼下该如何。你且来听听。”

    那大夫本来探查晏辞脉象,只觉得孱弱濡慢,不禁心中大觉不妙。正不知该如何开口,不想这相爷竟然自己开口了这个由头。

    那大夫抬起葛蓝色的束口短袖,轻轻地擦着额头汗水,而后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道,“相爷既然问了,人就照直。”

    忠伯在一旁轻咳,似乎是想要劝那大夫委婉表达。言辞有所察觉,而后轻轻瞟了一眼忠伯。忠伯便窘迫的低了低头,不再话。

    晏辞撑着身子,叶宁顺手在晏辞后背又垫上了一个软枕,而后道,“吧……”

    那大夫道,“人自九岁跟着我师傅在回春堂学医,到如今他老人家仙逝,留下人继承衣钵,人虽然不敢以过目不忘自居,但行医数十年,大凡所见过的疑难杂症,人多多少少也都有些印象。

    可是……可是相爷的这个脉象。人实在是没有见过,但,人虽然没见过这般奇怪的脉象,却是可以肯定,脉濡且慢,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晏辞似乎是早有预料,只是略微一沉吟,便道,“嗯,回春堂是京城里除了太医院以外,风评最好的药馆了。大大夫您的,也确实八九不离十。

    你且尽你所能,让我最近日子好过一些,至于来日,到什么样的境地,就看我自己的造化吧。”

    晏辞本就生的秀美,此刻病容寡淡,让人看了不禁更添怜悯之心,那大夫心中暗暗感慨,这老天爷,也忒不长眼,怎么的生的这样好,还这样温和的一个人,好不容最走在了这富贵荣华的锦绣堆里。怎么就堪堪不能长命。

    那大夫听了晏辞吩咐,慌忙拱手道,“人自当竭尽所能。只是大人还要自己多加保重。不可太过忧思忧虑。思虑太多,忧心太重,定会伤害大人的肝脾。还望大人。不要拿自己性命做儿戏。”

    忠伯上前,去帮晏辞抽掉枕头,扶着晏辞想让言辞多加休息,晏辞一边顺着忠伯搀扶躺下去,一边笑道,“忠伯,你看看。都医者父母心。果然不假,自我爹娘去世,便很少有人这般劝慰我了。”

    忠伯为晏辞盖好了身上的锦被,道,“爷这话的。我平日里哪一日少了对您千叮咛万嘱咐。不过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爷没听下去我这一句劝罢了,到如今,让人家一个外人听了,倒好像是我这个管家不尽心,让我自己家主没人看顾了一般。”

    晏辞很少听忠伯这样抱怨吗,知道他是怕自己方才听了那大夫一番话,心里多想,所以才一把岁数了在这学孩子斗气。

    晏辞笑了笑道,“好了,知道忠伯是个最疼爱我的。你且快些随大夫过去,为我开方子煎药,马上就要皇上太庙祭祖了。我是必须要去陪着他的。”

    忠伯连声应是,随着那大夫转身出去。晏辞这才笑道,“穗禾这些日子,可丰腴了不少。”

    穗禾一直很懂规矩,知进退懂分寸,进了屋子良久,除了最初对着晏辞行了礼,便退去一旁,沉默不语。

    此刻见晏辞和他话,便缓步上前,又在晏辞床前深深一福身,而后道,“穗禾蒙大人庇佑。一家老少得以安康,府中杂事又少。叶宁姐又和善温和。忠伯手艺又是一等一,我这天时地利任何占了齐全,自然是想不胖都难。”

    晏辞笑道,“从前的事。我大多都知道。也难为了你。只是以后,你便是我府上的人。只需要勤勉懂事,恪守本分。自然是有无数的安稳日子可以过。”

    穗禾是一个机敏而又聪慧的姑娘,对事情也有自己的看法,能很清楚认识到自己所在的位置,到如今这一步,她已经是感念万千,感谢菩萨保佑了。如今既然晏辞明,并且大有不计前嫌的意思。穗禾自然是感恩戴德。

    穗禾在晏辞床前跪下,道,“穗禾谢大人成全。”

    随后又量着晏辞神色疲累,便接着道,“既然忠伯已经回府,三更半夜,姐留在此处也多有不便,奴婢就先带姐回房了。”

    晏辞轻轻点头,算是允准。叶宁也来到晏辞床前,轻轻行了一礼,而后随着穗禾缓缓离去。

    等到众人散去,晏辞便沉沉陷入迷昧的梦境,一会儿是揭榜那一日的锣鼓喧天,一会儿是浮云峰上的青天白云。那画舫悠悠,像是一个久远的记忆。

    晏辞是被一股浓烈的药香气给熏醒的,睁开眼睛,便看见忠伯一张满是担忧的脸,晏辞撑起身子来,由着忠伯帮衬着,喝了一大碗汤药。

    忠伯抬起袖子为晏辞擦了嘴,而后道,“爷也该心一些。您的身子,原来受过苦寒之毒,后来又撑着那金玉血丹的烈性。这要么至伤要么至补,您的身子,吃不消也是有的。

    就算大人不爱惜自己,为着叶安叶宁两位主子着想,也该保重一些才是。这人世间,至亲至近的人,能有几个。”

    晏辞喝了一大碗汤药,只觉得浑身呼呼的冒着热汗,听到忠伯劝慰,便道,“忠伯大概是老了,如今都变得絮叨起来,你快些去歇息吧,这眼看的天都要亮了,让你折腾这一宿。”

    忠伯见晏辞如此,知道他是怕自己这般熬着辛苦,便心伺候晏辞躺下了,道,“爷若是有事,只管喊一声。我留意一些,一般的声响都能听得到。”

    忠伯的武功到底有多高,晏辞到此时此刻也不知道,但是忠伯既然这样了,应该是心下有着许多把握。

    忠伯离开以后,晏辞觉得身上黏腻湿热,许久不曾睡下,外面的风声一阵紧过一阵,床前被月光照进来的树影一会儿便一个形状。不知道是哪一棵树,被大风拽了脑袋,左右不停地摇晃着。

    晏辞安静的睁着眼,看着屋内的一切,右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胸膛之上,那里隐隐约约有着一股深刻的疼痛。随时可能会将他败。

    夜色一点点退去,晏辞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晏辞总是爱做梦的,那些白日里被他遮掩隐藏的细微的恐惧和忧虑,都在这梦境之中被一点一点的拖拽出来。

    晏辞梦见自己回到了瓢泉,那棵桃花树下立了一只白鹤和一个人。晏辞朝着那人分奔过去,刚一过去,那人便笑道,“阿辞……”

    晏辞看着那张脸,道,“咦,白鹤呢?”

    杜子衿道,“阿辞什么?”

    晏辞一着急,慌得睁开眼,只见杜子衿正焦急的望着自己,一时不能回神只呆呆的问道,“白鹤呢?”

    杜子衿今日一早,便收到了忠伯传进宫的消息,早朝结束以后就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来到这里,只见晏辞睡梦之中神色忽变,以为是晏辞被梦魇困住了。轻声呼唤了两声,晏辞醒来出的这话倒是让杜子衿不解了。

    晏辞怔了片刻,想明白自己方才,倒是还以为在梦中呢,不禁脸上一抹红霞,往被子里缩了一缩,而后道,“皇上怎么来了。”

    杜子衿伸手去探言辞额头,道,“病了昨夜里,怎么不让人进宫传一声呢。”

    晏辞无奈的看了一眼忠伯,而后道,“左右不过是稍微有些不适罢了,何苦要再扰陛下安宁,多一个人睡不好罢了。”

    杜子衿牵了晏辞的手道,“阿辞这话,倒是让我好伤心。古人有云,求仁得仁,那便是大福气。能够和阿辞一起,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是不嫌累的。”

    晏辞将手抽回,道,“殿下如今已是一国之君,断不可再这般的浑。都一国之君,金口玉言。我倒是要造多大的业障,需要殿下为我去那刀山火海。”

    杜子衿只笑着不话,两人四目相对,沉默许久,而后晏辞问道,“太上皇情绪如何?”

    杜子衿轻轻摇头,道,“我与他商量祭祖大典的事,他似乎很是不愿意。”

    晏辞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他如果不愿意去,我倒还放心一些,他要是急着去,我反而担心了。”

    “阿辞担心什么?”杜子衿问。

    “那批人,到现在我们也不确定是谁的人。如果旧党复辟,肯定是太上皇的人,他不愿意去,这事和他的干系还可能少一点,如果他慌着忙着要去。我们便得拦着了。”

    晏辞脸上,愁容遍布。他总觉得这事隐隐不对,却又不知哪里出了问题,那些可能出现的端倪总是一闪而过,让晏辞摸不着头脑。

    “是我不好,让阿辞为我担心了。”杜子衿轻轻地顺着言辞的后脑勺。权做安慰。

    晏辞睡了一觉,此刻已经觉得好了许多,忠伯估摸着杜子衿大概是要在府中吃早饭,便及早的预备着,此刻眼见着二人有不尽的话,只得上前心试探,道,“皇上,人已经预备着膳食了,您看要不要去和大人一起用些?”

    杜子衿轻轻点头,道,“嗯,难得今日有时间,便和阿辞一道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