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深夜,长恩殿里燃着一盏昏……
深夜,长恩殿里燃着一盏昏黄烛灯,有人窸窸窣窣的话。
“姑姑,这真的管用吗?”李婕妤犹豫不决的问。
长恩殿的掌事刘姑姑忙道:“这是民间的法子,奴婢也是听人的,据传很灵验的,有许多人用这法子生出了男胎。”
丁香也在一旁劝:“娘娘不妨一试,不准就有用呢!”
李婕妤叹了口气:“把公主抱来吧。”
刘姑姑进献的民间偏方,要以公主的血做药引子,炖上坐胎药,据可以可以招来男胎,显灵的很。
刘姑姑的神通广大,叫李婕妤有几分跃跃欲试,特别是听了谁家妇人吃了几副偏方后,就立竿见影的怀上了,后来生了一对龙凤胎,又听得有人生过双生子,几番琢磨就忍不住想尝试。
不过她到底还是怜惜公主的,自己拼了命生下来的怎么不心疼,吩咐了丁香她们只许用针刺取血,不得弄伤公主身体。
李婕妤用这偏方才有半月,就不知是谁泄了消息给玉华殿,贤妃一状告到御前,惹得陛下震怒,责问李婕妤听信谗言,折损公主玉体,实在枉为人母。
两位公主被连夜抱去太后宫里,李婕妤被下旨禁足半年思过,在长恩殿里哭的昏天黑地,刘姑姑谄媚教唆嫔妃伤害公主,被了个半死,拉到内监司去不知死活。
公主是天子之女,金枝玉叶,身体里流淌着皇室血脉,即便是生母损伤公主身体也是大罪,太后更是气的拍桌,怒骂李婕妤愚昧无知,不配侍奉君王。
李婕妤骤然失势,又记恨贤妃告状,在长恩殿里翻天覆地的查找内奸,众人实在苦不堪言,长恩殿水深火热日复一日,大伙儿都急着另寻出路,星月也忍不住要为将来做谋划。
恰逢戍边的六王爷要回京述职,宫中大摆筵席,星月动了心思,在这深宫中蹉跎岁月,一介微贱之身连自己的平安都保不住,何谈来日?
倘若能跟随六王,去往边境之地,在那广阔之州,自有洒脱风月。
昔年诸王夺位之争,皇族宗亲已所剩无几,皇帝唯二还算亲近的两个弟弟,便是六王和十三王。
皇帝登基后封了六王为阳城王,十三王为陵川王,六王长年戍边,十三王久在封地,宗亲兄弟也不常见面。
星月等不及想要脱离苦海,等她有机会离开后,一定要想办法把阿珠也带走。
于是她去找汪植,眼下能商量的人也只有他了,汪植对她一贯义气,在御膳房帮忙运作,让星月能够在宫宴上为六王斟酒传菜。
宫宴开席是在傍晚,天渐欲昏,夜色攀入枝梢,有隐隐欲出的月。
星月端着一碟梨花酥,跟在长龙一般的传菜宫女身后,忍不住心跳如雷。
汪植站在她身侧,缓缓开口:“成败在此一举,看你造化了。”
他伸出纤长的手指为星月理了理领口,含笑道:“如花似玉,哪个男人看了不心动,我信你必能马到成功。”
星月沉了口气,跟上走动的人群,丢下一句:“我若是被侍卫扔出来,你可千万不能笑话我。”
汪植道:“放心,届时我便我不认得你。”
星月随着宫女行列缓缓步入华阳殿,大殿内灯火通明,辉煌繁丽,有管弦之乐,编钟之奏,亦有高山流水,曼妙舞姬。
宫女们缓步分为两列,入席传菜,六王坐在客席首位,着一席银黑蟒纹王袍,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赵氏皇族仿佛极少有丑人,都是个顶个的俊。
星月一鼓作气,低着头缓缓走至六王身边,在外侧放下梨花酥。
放碟子时刻意多伸了一截,露出雪白的腕子,以及手腕上画的一朵迷迭丹蕊,殷红婉曼,妖冶横生,在鼻尖处散开一点淡淡的香。
迷迭丹蕊是六王生母兰太妃生前最喜爱的花种,星月从前朝老宫女那里听来的。
六王果然顿了顿,酒盏轻摇,微微侧目看了过来。
只略微瞥了一眼,瞧见半张低垂的脸,肤如凝玉,眼睫轻闪,有婉转轻上挑的眼梢,隐约媚态,虽只能瞧见些许侧颜,足见姿色不凡。
六王饮了口甜烈的酒,朝着星月的方向低声问了句:“手上怎么回事?”
星月乖顺低头:“奴婢手上受过伤,留了疤痕,不好看,所以就绘了这花样来遮丑,这是奴婢最喜欢的花。”
六王淡淡量了她一眼,了句:“花不如人,若无人相称,花也无滋味。”
复又饮了口酒,道:“下去吧。”
星月缓步退下,上首龙椅上的御极仿佛察觉到这边不对劲的意味,屡屡投望过来。
出了大殿,夜风凉凉,星月回到北巷入口,静静等待。
今夜席毕后,六王会经过北巷,去往寿极殿中拜见太后,只要在这里等着,定有再见的机会。
在北巷的风口处站了许久,夜里的风吹着总有些渗骨透肤的凉意,星月禁不住拢紧了衣裳,心里焦急起来。
难道汪植给她的消息不准吗,怎么六王还没有来。
正烦躁时,前门转过来一架辇,后天跟着乌泱泱一群随侍内监,远远的,星月就瞧见一身靛蓝白鹤袍子的梁远侍奉在侧。
心里立时咯噔一声,慌忙退避跪下,一声不吭的缩在墙角。
御辇行至她身侧停下,皇帝在上首冷冷出声问她,“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星月眼珠子直转,狡辩道:“奴婢有一交好的姐妹在前殿当差,奴婢在这里等她。”
皇帝问:“等她?她是谁,叫出来看看。”
星月额上冷汗直冒,还未来得及回答,又听见上头阴阳怪气了句,“是等六王吧?”
皇帝凉凉撂下一句:“自作聪明,焉知不是自掘坟墓。”
完便下令起驾,众人随侍君王离开,留下一头雾水,冷汗涔涔的星月。
倒是梁少监好心过来提醒了一句:“姑娘,左右今儿六王你是见不到了,快回去吧,别惹恼了陛下。”
星月跪在冷硬的地砖上,隐约觉得自己是要自掘坟墓了,皇帝仿佛察觉了她的意图,刻意要跟她做对,要坏她的好事。
以后他更会觉得她是个不老实的人了,不准又要把她联想成细作。
御辇行至保定门,皇帝仿佛是越想越气,陡然大怒,猛拍椅扶,众人慌忙停下,两侧跪倒一片。
萧萧夜风迎面,皇帝在御辇上,沉了声音道:“把许星月给朕叫回来!”
梁少监又带着人匆匆回去,瞧见星月一人走在宫道上寂寥落寞的背影。
一条长长的北巷,这一头孤身一人,夜色沉默,那一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梁少监朝着越走越暗的地方喊:“星月姑娘,请留步。”
前头单薄的身影停住了,梁少监忙道:“陛下传召,劳烦姑娘走一趟。”
星月跟着梁少监到保定门的时候,皇帝已经下了辇,背着手站在那里等。
月光浅淡流华,映在宫门篆金的字迹上,投下一片微亮的影子,把人圈在里面。
星月福身行礼:“请陛下安。”
周围提了许多盏宫灯,辉华靡丽的光将她围绕起来,那双勾人的凤眸里倒映着跃跃灯火,乌发挽起,戴着医女们千篇一律的发饰。
皇帝不知怎么的,陡然开始胡思乱想,他觉得这样死气沉沉的发髻一点也不适合她,在东魏时的妆扮才衬她。
他定了定心神,凝视星月道:“你单纯,你一点也不单纯,你心机,偏又蠢笨的很,许星月,你来北周,究竟有什么图谋?”
星月忙回:“绝无图谋,奴婢过,家破人亡,无处容身,是无奈之举。”
皇帝冷嘲热讽:“勾引六王也是你的无奈之举吗?那你可当真是太无奈了!”
星月道:“您是九五至尊,自然不明白那种天大地大,却无容身之地的悲哀,于奴婢而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探一步行一步。”
皇帝冷声问:“所以你想出来的办法就是攀权附贵?既然要攀权附贵,为何不攀最尊贵之人?你本就身处宫闱,何必舍近求远。”
星月缓缓抬眸,诚恳道:“奴婢不敢肖想太多,从前想死的时候什么都不怕,如今不想死了,就什么都怕了,您是君王,一言可令生死,没把握的事我不干,触怒天颜赔上性命就不值当了,六王总归不会杀宫里的人。”
皇帝盯着她:“你还真是直言不讳,怎么,不攀附朕是怕朕杀了你吗?岂知这不是你另一个狐媚惑主的法子?”
星月道:“您若是存心这么想,那即便我三跪九叩您都会认为我是在蓄意勾引。”
她陡然抬起头,胆大包天的直面天颜:“迄今为止,我唯一动过的心思,已经被您给搅黄了,从前我确实没有想过这些,若我早些想开了去狐媚惑主,那我在东魏想必已经呼风唤雨了,又何必狼狈流落到北周来。”
皇帝背了手,闭了闭眼冷笑:“许星月,跟你话真要气死人。”
星月乖觉认错:“奴婢罪该万死。”
皇帝沉声发话:“你就当真敢立誓,你从未想过攀附天颜?”
星月反驳:“那陛下敢立誓,您从未过奴婢的主意?”
皇帝怒斥:“你放肆,恬不知耻。”
星月默默轻笑,谁恬不知耻谁心里清楚,谁一再纠缠谁心里更清楚。
随后她缓缓举起手,字字顿声:“我敢发誓,我从未想过攀附天颜。”
她当着皇帝的面口出狂言:“自然了,非是不能,只是不想,若我许星月要争宠,宫里谁人争的过我?”
皇帝怒极反笑:“大言不惭,你倒是自信的很!朕就等着看看你准备显什么神通!”
皇帝拂袖而去,星月矗在原地站了许久,到前方无半点灯火光亮时才转身朝北巷走去。
汪植从阴暗角落里转出来,不冷不热的:“六王的事看来是要黄了呦!”
星月缓缓笑:“不要紧,有条大鱼要上钩了。”
汪植不怀好意的瞥她:“心机美人,便是英雄坟冢啊!”
星月用力擦去手腕上描绘的艳丽花蕊,径直朝前走:“谁叫他黄了我的事,那就让他自己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