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残缺 ·
雪后初霁, 这座辉煌宏伟的宫殿再次裹上了一的银白。
来来往往的宫人,脚步急促又麻利,将甬道上的积雪一层层的扫开。有宫人拿了长梯, 爬上高墙檐角,将大红的彩绸和灯笼挂上,为这个宫城即将迎来新一年而做着准备。寒风肆虐, 吹得那灯笼的金黄色穗子簌簌的发着抖,也吹散了宫人口中呼出来的袅袅白气。
昭德宫的暖阁内却温暖如春, 暖洋洋的日光从南窗里泄进来,映得郑婉娘头上簪的那只雕着凌霄的红玉髓簪愈发熠熠夺目。
郑晚娘扶着腰从暖炕走下来,玉茗见了忙上前去搀扶。此时的贵妃已然显了怀, 但面上未见丝毫丰腴, 还是那样的艳若桃李。肢也依旧纤细,更衬得那肚子隆起的弧度十分明显。
“外头怎个了, 叽叽喳喳的好生热闹。”
玉茗忙心回道:“陛下念及江厂督边无人, 给了他一名宫女做对食。仪式在宫外的府邸上走的,宫里倒也发发赏钱糖嘴儿应个景。怕是那些太监正在议论着。娘娘若嫌吵闹,奴婢去敲一番。”
正着, 却只见郑晚娘停了步子。抬头见娘娘面色很是不好, 玉茗忙出声,唤了声:”娘娘?”
郑晚娘呆呆的立在那里,好像隔了好久才把眼中那汹涌的泪意压下来,最后只是颤着声道:“去把那名宫女叫过来。”
玉茗有些犹豫:“这才大婚第一日。娘娘若想见见, 不如再等些日子。马上就到年关了, 等新年的时候让厂督带人来给娘娘来拜年。”
郑晚娘却很坚定, 腹部微微抽痛着,她忍不住拿手按了上去:“去, 叫过来。”
玉茗无法,只得应声退下了。当那名赐给厂督做对食的宫女榆钱儿走进这昭德宫内室时,郑贵妃已然坐在一把玫瑰椅上,慢悠悠的喝下一碗安胎药来。见她来,便随意将药碗搁下,拿起帕子来擦了擦嘴角。
郑晚娘看了一眼恭敬行礼的榆钱儿只冷声道:“你到近前来,让本宫瞧仔细些。”
那叫于贤儿的宫女只得硬着头皮起了,上前几步,垂首施礼。郑晚娘却扶着腰起了,捏起她的下巴,逼着她抬起头来。
榆钱儿吓的浑都在发抖,只哆哆嗦嗦道:“娘娘饶命。”
却正在此时门外有太监前来禀报:“娘娘,厂督大人求见。”
郑晚娘听罢,只道:“传进来。”
她看了那瑟瑟发抖的榆钱儿两眼,面皮儿倒是娇美的,她只冷冷扫过去,坐回了玫瑰椅上。
“饶命?本宫是在救你,懂吗?”
完重新拿起药碗一勺一勺的喝着,眉眼不抬的吩咐道:“来人,把她拖下去二十板子,赶出宫去。”
榆钱儿吓得瘫倒在地上,一会儿便有两名宫人上来将她拖了下去。却正巧迎面碰上进来的江剡。榆钱儿祈求般的看向他,江剡却未什么,连眼风也未给她一个,只一直走到了郑晚娘面前跪了下来。
此是殿内伺候的宫人纷纷退下,贵妃转过脸来看向他,牵着嘴角,冷冷一声:“怎么,怕本宫吃了她,舍不得你那美娇娘?”
江剡将头伏的更低,只蹙眉道:“奴才不敢,只是……” 江剡着着却突然住了声。他扬起头来看向郑晚娘,却见她已是满脸的泪痕,方才的强硬是半点也不见了。
郑晚娘死死的将指尖儿插进掌心里,才能勉强平稳住自己的声音:“你以为……你以为本宫真的不明白吗?这是……这是疑心上你和我了!他竟然……我总以为我再不会对他有什么失望,可没想到……”没想到他终究还是会这样伤到我,这半句,她终究是没有出口。
江剡见她哭的厉害,只得起了,将怀中的帕子递给了郑晚娘。可是她没有接,江剡顿了顿,终究还是逾矩的上前将她把眼泪擦了:“……娘娘别难过,日子总会好的。”
郑婉娘却握住了他的手腕,红着双眼盯着他:“江剡,本宫要你走!离开这皇宫,离开这吃人的地方!你答应我,答应我啊……”
“娘娘,奴才总要看着您平安将皇子生出来。”
郑晚娘只拼命的摇着头,她抽噎着却终是一句话也不出来。
***
乾清宫的西暖阁里,朱彦清坐在炕上,他闭着眼睛端正的坐在那儿,只拨弄着手指上的白玉扳指。那紧紧蹙起的眉头,让殿内原本压抑的气氛更加沉重了几分。
终于那拨弄扳指的手停了下来,他一挥手,一旁势利的杨英明白了他的意思,走到江剡面前,恭敬道:“厂督请随老奴这边来。”
孰料,他声音刚落,皇帝便出了声:“不必了,就在这儿。”
“欸,”杨英应了声,走到江剡面前,道一声:“得罪了。”
江剡并不看他,而是将眼转到了南窗外。现下正是午后,是太阳最烈最亮的时候,从窗里射进来,照得这原本就金碧辉煌的殿内更加明亮,是一种极为耀目的颜色。这冬日里并不刺目的阳光,仿佛要一寸一寸的将他烧成一堆灰烬。
腰带落下,他的亵裤被杨英一把扯下来,滑到脚跟处。江剡闭上了眼睛,努力克制着,让自己的呼吸变依旧平稳。
他最破败不堪的那一处,便就这样袒露在了这明亮的阳光下。冬日里的阳光那么暖和,照在他一寸一寸裸露的肌肤上,却让他恶寒。
他腿部的肌肤很白,残缺的那处,在光照下有一种凌-虐的美感。直到他的裤子重新被提上系上,江剡才觉得他那被碾碎的魂灵渐渐捡拾起来。
杨英走到皇帝边,向仍旧闭目养神的朱彦清低声耳语了几句。皇帝拨弄着扳指的手,终于停下来。他睁开眼看向江剡,目光威严而凌厉,带着帝王的威严以及对一个心爱女子的霸占。
江剡领会了皇帝的意思,他屈膝下跪:“陛下,近日广州水匪猖獗。臣想请命前去,还请陛下允准。”
皇帝沉默了一瞬,终是开了口:“朕准了。广州市舶司公事繁杂,你去了之后一并接下。西厂的事务,你这几日便交到杨英手里吧。你该明白,朕是顾忌着晚娘的子。日后好自为之。”
“是,臣领旨。”
皇帝这才摆摆手。江剡转过来悄声的退下,渐渐远离那一团几要将他将他炙烤至死的光亮。
他就如那阴沟里的苔藓,注定一辈子都不能见到阳光。
***
转眼已是除夕夜,宫中热闹非凡。这夜落起了雪,纷纷繁繁的,飘在人世间,有一种令人心醉的美。
早已吃完了年夜饭的怀恩,有些百无聊赖的拿着一根从朱辞远桌上随意找来的毛笔,逗弄着笼中的鸟儿。她等的有些急了,便高声问道:“殿下,好了没有呀?”
快了,你再等等。” 朱辞远坐在一旁,心的将那白纸糊在竹制的灯架上。
终于大概一炷香后,怀恩才听他好了。怀恩忙兴奋的丢开手里的毛笔,兴冲冲的拉着朱辞远往外。朱辞远却怕她受凉,硬是要给她披个斗篷。怀恩挣扎不过,虽显得累赘,但为了马上去放天灯,她倒也别别扭扭的答应下来了。
到了院里,怀恩便有些兴冲冲的迫不及待的挑了盏最漂亮的,将纸灯里的蜡烛点上。她放在手中等了一会儿,一松手,果然见灯渐渐的往天上飘去,在风雪里摇曳着,一点一点的逼近那墨黑色的天际。
她第一次见这种会飞的灯笼,难免有些高兴,紧接着便又放了好几盏。她仰头看着橙黄色的灯笼飘飘荡荡的、稀稀落落的落在天幕间,好看极了。
正玩儿得起兴,一转头见朱辞远也放了一个。她却见那灯底下却还挂了一张字条,只是那灯飘的有些高,她有些看不清。她试着跳起来好几次都没有看清那纸条上的字。
朱辞远见她跳起来又落下来,怕她摔着,忙将她搂到怀里。怀恩却有些泄气,撅着嘴转过头来问朱辞远:“殿下,你的天灯底下怎么还有字?”
朱辞远将她冻得有些发凉的手裹进自己的掌心里:“听除夕夜这一日放天灯,将愿望带到天上,神灵看见了便会祝你心愿达成。你要不要写?”
怀恩摇了摇头,“殿下您写的什么?”怀恩还是经不住好奇,仰着头问他。
朱辞远看向眼前这个姑娘,细雪纷纷覆上她的眉眼。那滑嫩的脸蛋儿,也因为此刻的天凉,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听到怀恩还在催促他:“殿下,你快呀。” 朱辞远就这样静静看着怀恩,这看的怀恩都要生气了,他才在这寂静的雪夜里笑着,轻轻的开了口。
“嬿婉及良时。”
怀恩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捉弄自己,气得要推他,却在此时朱辞远含住了她的唇,舌尖探了进去。他吻的温柔又缓慢,带着温暖又清冽的气息。怀恩刚想要挣扎,人却被朱辞远一把横抱了起来,走向了室内。
此夜灯火昏昏,人面如桃,嬿婉及良时。
而飘摇于夜风的那盏天灯,底下分明是另外五个字:
“但愿人长久。”
***
“他为难你了?”
郑晚娘看一下江剡,终是开了口。
江剡摇了摇头:“娘娘多虑了,是臣自己求的陛下,想往广州去。”
“好。”
郑晚娘没有回头,只是一步一步的踩在绵软的雪里,呼出的白气渐渐散在风雪中。江剡却不敢大意,他一手扶着郑晚娘,另一手将着的伞又向她倾了倾。
“娘娘,雪夜路滑,还是回去吧。”
“江剡,我只是想看一场雪,和你一起,看最后一场雪。”
郑晚娘着,仰头望向墨黑的天际。星子隐在浓重的雾气里,白茫茫看不分明。倒是天边一角,不知是哪里飞来的天灯,晃晃悠悠的发着橙黄色的光,在天幕下格外的显眼。
江剡也顺着郑晚娘的目光望去,见她看的痴迷,忙道:“娘娘想不想放,奴才叫人拿些过来。”郑晚娘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伞。不一会儿,江剡便拿着几只灯回来了,他还带了笔墨。
郑晚娘看着他满的风雪,终究将伞抬高了高,为他挡在头顶。江剡几乎定在了那里,却听她的声音被寒风送进耳里:“江剡,也让我为你挡一次风雪吧。”
他回过神来,只装作没听到,将笔墨放在石桌上,蘸饱了墨,抬首问道:“娘娘想写什么,奴才替娘娘写上。”
郑晚娘扶着腰,看向白茫茫的天地间,忽然间就晃了神。她:“就写一句诗吧。”
皇帝已站在院角处看了好久,站的地方恰好可以将两人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杨英伺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却听到皇帝的声音:“回宫吧。”
待他坐回了乾清宫,便有人依命将那剩下的天灯呈上来:“写的什么?”皇帝看着手中的奏折,状似无意地问杨英。
杨英展开那纸条看了看,只躬跪下不敢话。皇帝招了招手,那太监递到前来。他展开纸条细看,字迹被雪水有些湿了,但仍旧清晰可辨。
其上写着一句诗: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作者有话要:
晚上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