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骤雨 ·
转眼到了元宵节, 今日怀恩同朱辞远又生了一场闷气,起因大概是怀恩今正吃元宵吃的尽兴,朱辞远却夺了过来不准让她多吃, 怀恩为此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她此刻正气鼓鼓的掷着投壶,却忽的听身后有一声细软的声响。她只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她又听到了的“喵”了一声, 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窜到了她的怀里。她赶忙抱起来,定睛一看, 原来是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
她看着这个蓝眼睛的家伙往自己怀里蹭,她忙欢欢喜喜的将它抱起来,左端量右端量, 觉得这毛茸茸的家伙哪里都透着可爱。她马上拿鼻尖往它毛上蹭了一蹭, 猫倒是吓了一跳,“喵呜“了一声, 胡乱的蹬着腿儿。
朱辞远见她欢喜, 也不觉笑了起来。他凑到怀恩身后,柔声问道:“喜不喜欢?别生我气了。”
怀恩却不理他,抱着猫便往旁处走。朱辞远见她气鼓鼓的背影, 只得叹了口气, 想着等她气消了些,自己再上前哄哄。
哪知他等了还不到两刻钟,那时他正在案后处理着公务,便听怀恩大声喊他:“朱辞远!朱辞远!你快来!”
他吓了一跳, 赶忙奔过去, 这才发现怀恩坐在那脚踏上张着两只腿儿, 见他来了,往自己腿间那滩尿渍指:
“朱辞远, 你还不来帮我,都怪你。”
他这才放下心来,知道原来是那猫尿到了她身上。
她被那尿味儿熏的直捂鼻子,还不忘怨恨的瞪他一眼。他忙笑了笑,上前替她将湿哒哒的袍子解下来,用热水搅了帕子,替她心的在身上擦了擦,这才找了件干爽的衣衫给她换上。
怀恩这一整程撅着嘴儿,十分别扭的由他伺候着。朱辞远给她穿好,她四处往手上和衣上闻了闻,确定没有异味后,这才坐起身来将那调皮的猫抱过来,又不理朱辞远了。
这是用完就丢的意思,朱辞远倒也不恼。任她撒着气。又见她躲到角落里出气的训斥着那只猫。最后还是在那软绵绵的声音里软和下来,找了木盆满了热水,取了皂角,要给那猫洗澡。
朱辞远见状要去帮她,怀恩却不搭理,只自顾自的抱着猫躲着他。朱辞远见了无法,只得重新回到桌案。哪知屁股刚坐到椅子上,便听怀恩那头又哇哇乱喊:“朱辞远,朱辞远!你快来!”
近前这才发现满脸湿哒哒的怀恩。才换好的干净衣衫,此刻早已湿得不成样子。盆里那只湿漉漉的猫,还兀自不停的胡乱的蹬着脚。那场面别提多狼狈,他看着噗嗤一声就笑了。怀恩见他笑自己,只恼羞成怒,也不管那水脏不脏了,用手撩起来便往他脸上撒。
“不许笑!还不过来帮我。”
见她瞪着眼看自己,朱辞远也顾不得擦身上的水,上前帮她按住那扑腾的猫。怀恩这才哼哼唧唧的,又替猫擦洗起来。就连眼风也不给他一个。
哪知这猫被朱辞远压制着,表面上是乖巧了。突然趁两人不注意,又撩起一个爪子扑腾起来。怀恩此时正好凑上前给它毛上擦着澡豆,这下倒好了,真真是溅了一脸。
朱辞远忙上前用袖子给她擦。怀恩见他憋笑的模样,又来了气,捧起水便又想往他身上撩。朱辞远这次倒是躲了去,于是两人在屋里你追我赶的。猫呜呜的湿着毛在盆里,两人倒是闹腾了一下午。最后还是朱辞远认了输,乖乖被她撩了一脸的水才作罢。
朱辞远听着那水里的异味,再见怀恩笑得极为得意的脸,气的把她拉了过来,要想往她额上狠狠一弹。然而他终究心软下来,只食指轻轻的落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
怀恩在那一瞬间怔了怔,这才回过神来。不知这一整天这是在干什么,仿佛真的她还像从前一样与眼前这个人亲密无间,什么裂痕都没有过。
怀恩闭了闭眼。
不,她再也不要被这些虚假的甜蜜蒙蔽!她告诉自己,怀恩你清醒一点,就是这个人把你扔到大牢里,利用你,欺骗你,你再不要相信他的蛊惑!
于是她停下嬉闹,只冷了一张脸回到盆里,将猫胡乱擦洗了一通,便躺到床上不话了。
夜里她趁着朱辞远熟睡,悄悄起身下了床,跑到他案后翻找了一番,十分顺利的便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捏紧了那块钤印,眼里像是闪了一簇火焰。
***
今夜已入了夏,贵妃已临近生产。自从江剡赴任广州后,皇帝倒时常来看她,只是两人到底隔阂已生,郑晚娘倒是不愿多搭理他,皇帝顾及着她的身子,总是顺着她的。
这日天气愈发闷热,宫女玉茗替她扇着扇子。郑晚娘只觉这几日心神不宁,总似要发生什么。
突然外头一声闷雷响起,害得她惊悸了一瞬。转眼间方才还晴朗的天儿此刻已是乌云密布,果然不一会儿便下起了一阵瓢泼大雨。
她不想再躺在榻上,便让明玉扶她起来。她遵着太医的嘱咐,每日都会在这房里绕上几圈。明玉见她心绪不佳,一边心扶她在房内缓步走着,一边心宽慰着。
郑晚娘倒是无意间扫见了那几上的盒子。四四方方的一个木盒,瞧着是红枣木的。她蹙了眉,转头问向玉茗:“那是什么?”
玉茗看了眼,状似无意的回道:“好像是方才太监送来的,是厂督从广州给娘娘寄了些奇巧玩意儿。方才娘娘在午睡,并没搅娘娘。”
郑晚娘一听,眉头倒是舒展开来。她一步上前,忽的来了兴致,要将那木盒开。
她想往年里他无论去了哪,他总会让人给她捎些上些物件来。有时是些精美昂贵的首饰,有时则是一些比较精巧奇特的玩意儿。听广州那里,异族人颇多,倒是不知这回能给她淘回什么新鲜玩意儿。
她还想着,便拨开那金属片,将那木盒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冲入她的鼻腔中。
“啊——”
她猛烈地尖叫起来,连连后退,整个人突然就跌到了地上,木盒也随着她的动作滚落到了地上,里头那颗带血的人头咕噜噜的滚了出来。那眼睛似乎还张着看着她,正是江剡的人头!
头颅再次撞入郑晚娘的眼睛,她忽觉得腹如刀绞,整个人却剧烈的颤抖起来:“江剡……江剡,终究是本宫害了你,本宫害了你啊!”
这句话好像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眼前的光景越来越黑,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腿间缓缓流出来。
她转过身想喊出一句什么,可整个人终究软绵绵的倒了下来。玉茗见状也是害了一跳,可转眼间她便看见了贵妃裙上的血色一点点晕染开来。后来那滩血越流越多,几要将那粉色的裙子染成鲜红。她这才慌张朝外叫道:“来人呐,来人呐,叫太医!叫产婆!娘娘不好了!”
忙有外院的太监听到消息,慌慌张张的跑进了这瓢泼的大雨里。眼下不过是下午,天色已然暗沉了下来。太监顾不得身上顺流而下的雨水,慌慌张张的往太医院跑去。
天边一声闷雷,惊的朱辞远拿着奏折的手忽地颤了颤,心头猛的生出一丝不好来。
正在此时,外间有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陛下!陛下娘娘要生了!眼下只是受了惊吓,太医已赶去昭德宫了。”
朱彦清听到这话忙奔出这殿外。杨英只得带了个斗篷,拿着把伞匆匆追了出去。
这场雨一直下到晚上,也仍没有要停的势头。昭德宫门外,宫人来来往往,鞋子淌着水,谁也不敢放慢一个步子。那一盆盆血水端出来,等在殿外的皇帝朱彦清再也忍不住了,推开阻拦的太监,往殿里去了。
“晚娘!你再坚持一会儿。”
他上前握住晚娘那疼得颤抖的手,看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庞,心就沉了下去,他怕得身子发起抖来。
身下的疼痛撕扯着她,郑晚娘慢慢转过脸来,她知道这个孩子她是生不下来了。果然是报应啊。
曾经她与人为善,尚且留不住的孩子。如今她手上沾满鲜血,老天又怎会让她生下这个孩子……
她昏昏沉沉,眼前却总也是江剡那颗头颅。她想,要是他在就好了,他会告诉她该怎么办。可是那个人,那个一直默默守护在她身旁的人,就是被她害死了!
“晚娘,晚娘!你别睡!”
郑晚娘听到叫喊,慢慢的睁开眼来,映入眼中的是皇帝朱彦清的面庞。她忽的扯起唇角冷笑起来,一滴泪从眼角滑下。她用仅存的力气看向皇帝:
“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杀了他!”
“不是朕!晚娘你听朕,你先安心把孩子生下来,江剡的事朕会去查,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骗子……”
郑晚娘却张了张嘴,吐出了这两个字。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她好像坠入了一团浓重的黑雾里。
转眼间是那一年,她抬起头,那个清俊的少年一身天青色的衣袍立在眼下,就那么的印在了她的心中。
转眼却又是那年她死去的孩子和弟弟,或是江剡替她擦泪的模样。
最后, 终究还是那颗滚落在地上的头颅……
也许曾经烈如沸汤的,终归趋于平静。也许曾经静水流深的,终究还是穿穿凿了顽石。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她终究是悔,入了这宫墙。
外头一时风雨大作,闪电一,正劈在院中那棵古槐树上。整棵树轰然倒落下来,攀缘其上的凌霄藤蔓终究承受不住,整个地垂落下来,连同蜿蜒在墙的,也终究受了牵连,陷于泥淖。原本鲜嫩娇艳的花朵,在这风雨摧残之中,零落凋败于泥水之中,像极了一场献祭后残尸骨骸。
好像有一阵凄厉的声响,从昭德宫殿内传来。像是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晚娘!然而无论他多么的声嘶力竭,终究那声响还是淹没在了这潇潇的雨声之中。
再至高无上的权力,在生死面前,依旧无能为力。
寒夜里,不知哪里飘来一阵飘渺的调,似鬼魅如人泣:
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标。
偶依一株树,遂抽百尺条。
托根附树身,开花寄树梢。
自谓得其势,无因有动摇。
一旦树摧倒,独立暂飘飖。
疾风从东起,吹折不终朝。
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
朝为拂云花啊,暮为委地樵……
作者有话要:
章末的诗句引自白居易的《有木诗》,皇帝贵妃的支线搞完了,接下来虐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