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河神第四(2) 谢裘珍
微风吹开了帘幕, 坐在轿子里左侧的人顺势抬头望向上方。那是一双极为平静的瞳孔,静得仿佛一潭死水,没有任何事足以引起波澜。
阮潇被那视线扫过时, 莫名感觉背后发冷。
此时,白襄也觉出了不对来, 眉毛皱成了一团:“可那不是个男人吗?他、他怀的是什么东西?”
“男人怎么了?河神既然是神, 那男人当然也能怀孕啊, ”二理直气壮地, 末了眼里起了些不屑,“看这扮你们是外乡人吧?怪不得没见识。”
白襄被他的语气激怒了,正要辩驳,被阮潇抢了先。她不卑不亢,用好奇的语气问:“这位哥, 我们平日住得偏远, 自然不知道这些奇事。敢问簋镇一直都有……男人怀孕的风俗?”
二见她求知的神情, 清了清嗓子, 压低声音神秘道:“……非也。此事是从三年前开始的,但凡被选为河神的贡品, 就有可能怀上河神的孩子。这只要怀上了,就能得到河神赐予的无数的金银珠宝。”
阮潇努力按捺住惊骇的神色,捕捉到了关键词:“……贡品?”
“正是, 咱们簋镇每半年就会有一次祭祀河神的盛典。你们来得正好, 再过五天就能去凑个热闹了。”
阮潇略微颔首,记了下来。
白襄问:“这些人是在干什么?”
她的是此时拥在轿子两侧,疯狂地朝轿子伸出手的人群,差点被把那行进中的轿子掀翻。这些人中有男有女,甚至男人占多数。
这其中, 更有搔首弄姿者,那脂粉涂得比寻常少女更甚,还有哭哭啼啼跟失了智的一般。
二嘲讽般笑道:“他们啊,是在沾喜气。若能被选中当河神的贡品,那可就是天大的福气。瞧瞧,他们之前河神喜欢身形瘦弱、性格温顺的,喏,就那边那个陈家的公子,可是今年的大热人选。赌牌的馆子里可都压他。”
他咧着嘴:“现如今咱们簋镇的男子也成天跟女儿家比美,天天都想着生娃娃,好图个一生富贵呢。”
明觉手一抖,酒杯差点洒了:“凭什么啊?那什么陈公子看上去神志不清的,就算河神想娶个老婆,也得稍微挑一挑吧。不然,图个什么呢?”
二挤眉弄眼:“你知道簋镇什么东西奇缺吗?就是那种书嘛,究其原因,不过是有人自己买了不准别人看……”
明觉一愣,只见白襄面上一红。唯有阮潇毫不知情,目光还跟着窗外的轿子。
白襄咳嗽了一声:“那又如何?世上的人千奇百怪,凭什么男子不能和女子一样柔弱可亲?”
“谁女子就一定要柔弱可亲?你在侮辱谁呢?”桫椤的声音在他们的头顶响起。她不知何时从客房下来了,神情依旧冷漠。
明觉的食指贴近唇边,朝白襄道:“师妹,那神志不清的动不动哭哭啼啼的又不是寻常人,怕是不能以寻常人的眼光去看。”
他扭头望向二:“我看这位哥形容也算端正,怎么不去凑个热闹?”
二一甩手上的汗巾,扭头走了:“老子有吃有喝,还有手有脚,才不稀罕什么滔天富贵。”
“这倒是有意思,”明觉玩味地捏着杯子,朝皱眉的桫椤勾起嘴角,“师姐,富贵险中求。要不,咱们也去求一个?”
桫椤冷冷一瞥:“还愣着干什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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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裘珍的住处在簋镇北面,距离客栈有一段距离。簋镇此地以南向最为繁华,越往北走,便越是荒凉。
等他们好不容易寻到谢裘珍的住处时,里面空无一人。
明觉试图敲响了邻居的门,在老妪面前卖了个乖:“您见过谢裘珍吗……?”
老妪一听这个名字,立刻关上了门。
他又敲了几家,反应皆是如此。
阮潇从屋子里冒出了头,搓了搓手指上粘的灰:“这屋子确实很长时间没人住过了。”
屋里空空荡荡,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找不出来。
“谁让你擅自进去的?!”桫椤喝道,“真是不知深浅。万一留下什么线索,全都被你毁了。”
白襄从阮潇身后探了出来:“方才我们已经检查了一遍,这里什么都没有。师姐不信的话,可以自己来看。”
桫椤提着剑,本要发作,却在环顾一周之后,发现的确没什么东西可言。但周遭仅有的几户居民全都,这里是谢裘珍的居所。
阮潇的目光再次扫过了书架、桌凳等地,仍旧没有异样。她唤出了骨,将灵力注入符文,让骨去搜寻一番。
桫椤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但认出了这是近来在大荒山颇有名气的机甲术。她扫了一眼,并拢两指,口中默念了一句咒文。
几乎是同时,桫椤的灵力和骨都钻过了结网的蛛丝,踩在了床角处的一片木板上。
明觉蹲下身,用一把随身的刀撬开了木板,从里头拎出了一张泛黄的纸页。上面画有咒术的纹路。
……红得跟血一样。
阮潇见过相似的符文,凝神道:“这是宴月峰的求救符,但只画了一半。”
“也就是,这里的确是谢裘珍的家。”白襄下了结论。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从窗外一闪而过。
“谁?!”桫椤反应极快,从窗户跳出,径自追了过去。
等阮潇他们跟上时,桫椤已经跟那人了起来。
桫椤的剑法快而厉,不消多时便轻松占了上风。
显然,对方也不愿跟她继续下去。
“这位仙君莫要误会。”那人摘下了罩住大半张脸的黑袍,露出了一双平静的眼睛。
桫椤尚未收剑,挑眉道:“你是何人?”
“在下乃祭司莫天钧。”他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一路到了嘴角边。
……祭司?阮潇听着有些耳熟,想起之前在镜村时,也见过一个。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莫天钧道:“想必各位是大荒山的仙君,那么自然见过桥村的祭司王晋阳?”
这下,阮潇想起来了。王晋阳就是那个领头去抓息然的。
奇怪,这一下子祭司、河神之类的全都搅在了一起,跟桥村又有什么关系。
白襄道:“见过又如何?”
莫天钧理了理衣袍,微笑道:“可曾听过乾溪三祭司之名?”
桫椤面无表情道:“乾溪上游最大的三个镇子各有一位祭司,主掌祈福祭天,受当地百姓爱戴。分别是桥村、拂恩镇,以及簋镇。”
“仙君见多识广,簋镇祭司正是在下。备受爱戴不敢当,只是深受信赖罢了。”莫天钧平和地道。
“敢问四位仙君前来簋镇,可是有要事?若在下能帮得上忙,必定全力相助。”
这一番漂亮话瞬间将问与被问的立场置换。阮潇仔细观察着他那双平静的眸子,总觉得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桫椤虚虚拱手:“我们是来找大荒山的一位弟子,名为谢裘珍。”
她朝身侧淡淡一瞥,阮潇会了意,白襄和明觉也未多言。
莫天钧的神情依然温和,在听见谢裘珍的名字时露出了些许悲恸。
“她啊……”他叹息了一声。
“早在三年前,她就跳河自尽了。”
四人皆是一愣。
莫天钧痛惜不已:“她当时病重,全簋镇的人都看见了。唉,想必是什么邪祟上了身,让她竟然杀了自己的亲妹妹,还是怀胎十月的亲妹妹!这必然是心里过意不去,这才跳了河。”
“怎么可能……她……”白襄不可置信。
她明明半年前才向宴月峰求援。……怎么会早就死了呢?
白襄还想什么,被阮潇拉了一把。
“莫祭司,谢姑娘是我们师门的故人,虽然她早就离开了山门,但师尊十分挂念。不知她葬在何处,可否容我们去祭拜一番?”
阮潇话时,桫椤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莫天钧叹息一声:“当年是恰逢雨水多的时节,连她的尸骨都没找到。后来有好心人给她安了个衣冠冢,你们顺着乾溪往南边走个七里地就能看见了。”
桫椤谢过了他。
莫天钧问:“不知几位仙君在簋镇停留到何时,可是要多留几日?”
桫椤礼貌而冷淡地:“我们听闻五日后此地要祭祀河神,不知可否留下一观?”
“自然自然,届时还望各位仙君赏脸。”莫天钧拱手道。
离开时,阮潇总觉得有人在身后看着自己,她回过身去,与站在原地的莫天钧视线相撞。后者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今日天色已迟,桫椤让他们先回客栈休息了。
“桫椤师姐,我倒觉得也可以去看看,正是百鬼夜行的好时候嘛。”明觉笑眯眯道。
桫椤冷声道:“就凭你们?一个二个手脚不勤,脑子也不够好。此事有古怪,不急在一时。”
明觉挠了挠头:“是我们拖师姐后腿了。”
桫椤径自推开了阮潇和白襄的房门,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从明天开始,要是没有我的命令,不要乱话。尤其是你,阮潇。”
阮潇刚开乾坤袋,被点名时才茫然地抬头:“怎么了师姐?”
忍了一天的桫椤气不一处来,冷哼了一声:“瞧瞧你今天买回来的破烂,现在还在找什么?难不成还能找出个真的照妖镜来对比一下真假?”
话音刚落,一枚照妖镜从乾坤袋里掉了出来。
四周有暗黄边框,镜面如平湖。
桫椤愣了:“……伏羲峰的照妖镜?”
她抱着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算找到了妖怪,也得有收妖绳……嗯?”
阮潇迷茫地抖了抖乾坤袋,完全没有预料到里头有这么多宝贝。哗啦啦一声,全都落在了软榻上,差点将她埋了。
她摸索了半天,拎起了一捆黑色的细线,询问般地看向桫椤:“这是……收妖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