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河神第四(3) 黑雾
屋子里的烛影摇晃着。
桫椤手里的细线色泽通透, 温凉如玉。
“同尘君对阮师妹可真好,”明觉凑过来,感慨道, “这么多贵重的宝贝。要知道,有钱也买不到咱们玄天峰的收妖绳。”
虽这种物件每个山门都有, 但玄天峰的收妖绳和乾坤袋在整个修真界都是最顶级的, 且产量稀少, 非玄天峰弟子难得一见。若非漆奉允许, 旁人根本碰不到。
桫椤面无表情,见阮潇秀致的眉一蹙,心里生了些忿懑。同是大荒弟子,自己还比她早入门许多年,又是黎原峰首座弟子, 可师尊从来没有对自己有半分偏爱。
在她眼里, 阮潇是蒙在一层懵懂的外皮下炫耀, 因此愈发生气。
然而阮潇此时也有些不爽。
……盛云起是个什么意思?嘴上着是个没难度的任务, 结果把所有宝贝都塞给她……是盼着她中途出点什么事,还是瞧不起她?
也罢, 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对不会用这些东西的。
阮潇把那一大堆玩意儿全部装回了乾坤袋,伸手进去时碰到了袋子角落里软乎乎的植物。她低眸, 瞧见了蓝色的一点暗光, 随即不动声色地系紧了袋子口。
“桫椤师姐,我们明天怎么办呐?”白襄捧着脸问道。
桫椤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正了正神色:“先你们的看法吧。”
“谢裘珍的死必然是关键,”阮潇回忆起今天的经历,脑子转得飞快, “三年前的求救符明明没有画完,那半年前大荒山收到的那张是谁传来的?还有,她为什么跳河自尽?河神有异,指的又是什么意思?”
明觉接话道:“河神有异,或许和男子有孕也有关联。今日二过,此事是从三年前开始的。不仅如此,我问过镇上其他的人,所谓河神祭祀一直都是乾溪上游地区的风俗,献上贡品一事由来已久。只不过,将人作为贡品也只是从三年前开始的。”
三年前,河神,谢裘珍。
阮潇道:“时间对上了。”
明觉点了点头:“我还听,三年前神木州大旱,尤其是乾溪上游竟然两月无水。在献上新的贡品之后,旱灾就消除了。”
桫椤沉思片刻,道:“不错,那么明日我们分头行动,尽量去问问镇上的人是否对三年前的事有印象。”
“这还不简单么。”白襄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强忍着呵欠。
阮潇明白了她的意思:“谢裘珍之前嫁过人,她虽然死了,但是她的丈夫还在。我们最好能找到此人问个明白。”
门口的桫椤正要离开,被阮潇叫住了。
“桫椤师姐,你在大荒山比我们时间长。你是否,见过谢裘珍?”
桫椤的脚步一顿,素净的脸上生出了一丝恍惚。
“见过一面,”她低声道,“但兴许是我记错了吧。”
阮潇正要追问,桫椤已经离开了。
白襄眯着眼睛,困得往旁边栽去。站在一旁的明觉正要伸手扶,还没碰到她的头发丝,白襄就猛地抖了一下,自己醒了过来。
明觉无奈地笑笑,临走时替他们带上了门。
等明觉走后,白襄才从袖中揪出了一条黑蛇,与它四目相对:“你咬我干什么?”
黑蛇摇头摆尾,邀功似的长着嘴。
阮潇认得,这是当时玄武送给白襄的礼物。
竟然还挺机灵的。
尤其是对比自己家只会睡觉的胖头鱼,可真是……一言难尽。
“珍珠!”白襄咬牙切齿,听到近处若隐若现的笑声,立刻回头恼道,“你笑什么!”
阮潇没忍住,笑得更大声了:“珍珠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它自己选的名字,又不是我非要叫的。”白襄把黑蛇丢到了软榻上。继而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你那头鱼还没吃吧?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像是要跟阮潇交易一样,白襄主动道:“珍珠和寻常蛇不同,怕水,但不怕火。而且还不会被火烧死。”
阮潇呆滞了一瞬:“你烤过它?”
白襄冷眼道:“你想什么呢?我在跟你正事。现在轮到你了,胖头鱼就没什么异常?”
阮潇仔细在脑海里搜刮了半天,最终肯定道:“在水里淹不死。”
白襄:“……”
她扭头一口吹熄了烛火,一句话都不再跟阮潇了。
阮潇和衣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
次日一早,朦朦胧胧中,阮潇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仿佛还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咝”声,某种冰凉坚硬的触感滑过了颈部。
她浑身一抖,猛地坐起了身。
然而四周空无一物。
“醒了?”
她循声而去,发现是白襄盘腿坐在对面的榻上。黑蛇盘在白襄的手腕,正朝阮潇吐着芯子。
“怎么了?”阮潇还没从睡意中完全清醒过来。
“没什么,”白襄的手指散漫地摩挲着裙角,声道,“就是做了一个梦。”
她跳下床,握住了逍遥剑,呆呆地望着半开的窗外。
阮潇没有在意,对着桌上的霜华宫“照妖镜”迅速整理了一下头发。这镜子虽然不怎么精致,论起照妖效果来也属于假冒伪劣,镜面倒是挺清晰的。
她开了窗,举起镜子准备借点光线。
就在最后一根发顶的呆毛要被强行按下去的时候,一团淡淡的黑雾出现在了镜子边缘。
阮潇下意识地用手抹了抹。
不对,这不是镜子上的东西。
她回过头,长街熙攘,天光明媚,并无任何异样。再看时,镜子里的黑雾已然消散了。
阮潇灵机一动,将佩月剑从剑鞘中抽了出来。
“你干什么?”白襄警惕了起来。
“看看。”阮潇将那雪白的剑柄对着身后,目光一紧。
果然,黑雾仍在,比镜子里看见的更浓。它缓慢地飘动着,如同长了脚一样,随即,停在了对面的酒楼下。
阮潇立刻回头,只见酒楼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他披头散发,脸色苍白,最诡异的是他那隆起的腹部,将衣衫撑了起来。
一顶轿子在他的身旁停下。
莫天钧撩起轿帘,一言不发地盯着那男子,直到他木木地移动着脚步、坐了进去。
莫天钧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时,只看见了紧闭的窗。
“大祭司。”轿子中的人出了声,低沉冷硬。
“闭嘴,”莫天钧不耐烦道,“再有三日便要去见河神了。”
“不可能。”里头的声音道。
莫天钧眉头一皱:“袁青,你莫不是想起来了?”
他掀开了帘幕,只见叫做袁青的男子和身旁的女子并列而坐,二人均是神情恍惚,目光呆滞,手抚着腹部。仿佛刚刚的声音都是他的幻觉。
在这个时候,绝不能出岔子。
莫天钧摆了下手,让抬轿的人跟上。
而帘幕后,袁青涣散的神色逐渐收拢来。他动了动指尖,低声唤身旁的女子:“阿菡。”
他喊了好几声,发现阿菡没有反应。于是咬开了食指,将渗出的血滴覆在了阿菡的手背上,指腹默默地画了两笔。
渐渐地,一缕黑雾竟从阿菡的腹部冒了出来,顺着他的伤口钻了进去。
袁青眉头紧皱,似乎疼得直冒冷汗。但他一声都没吭,直到那黑雾逐渐变细,然后消失。他的手骤然松开,整个人往后一跌。
阿菡的神色渐渐清醒了过来,她侧过头,眼里的泪止不住地往外冒。她正要什么,袁青捂住了她的嘴,默默摇了摇头。
簋镇北部,阮潇和桫椤正在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三年前的事情。
她们和白襄、明觉分头行动,让后二人去南边靠近乾溪的地方。
然而这一路并不顺畅。北部住的基本都是老人,没几个人愿意讲,就算要讲也讲不明白。神木州的方言甚难,阮潇尖着耳朵也听不清楚几个词。
……好不容易走到了最后一户门前。
“哦哟,那有什么好问的?”老头子作势要关门,被桫椤硬生生地卡住了。见势不妙,老头嫌弃道:“你们这样的修仙门派我见得多了,也没几个能做出些什么。真有那好本事,怎的连救死扶伤都不会。”
桫椤正要反驳,却被老头抢了先:“你看看,隔壁吴老太婆家里的孙子前天死了咧,吴老太自己今天早上就咽了气儿。肯定是河神来报复了。”
“什么?镇上死人了?”桫椤一震。
“哎呀,死人有什么稀奇。就是嘛…… ”老头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停住了嘴。
桫椤瞪了瞪眼,摸出了几个铜板。
老头这才继续道:“就是这个月尤其多,这两天都已经有七八个人了。哎呦喂,生死不由人呐。”
“怎么死的?”桫椤问。
老头摇头道:“不知道。反正脸都是黑漆漆的,就跟煤炭似的,而且连心脏都没……”
他话没完,整个人呆滞在了原地。
桫椤盯着他,追问道:“没有什么?”
然而那张皱巴巴的脸上,再没有一丝动静。
“桫椤师姐,他好像死了。”这时,阮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桫椤的手还放在老头的肩上,垂眸时,老头的胸口已然被血迹氲开了。
只听“哇”地一声,一口血从老头的嘴里吐出,泼了桫椤一脸。
……那血是冷的。
阮潇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手里拿着的佩月剑正发出了嗡鸣声。
方才,她透过剑身,看见了两团黑雾。
一团在老头身上。还有一团,在桫椤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