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河神第四(8) 味道肯定鲜美
高大的山峦披着一层薄薄的月色, 溪流的另一端,雾气从山洞里弥漫了出来。鼓声阵阵,几个戴面具巫师正跳着诡异的舞蹈, 口中唱着分辨不清的字句。
阮潇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旁边人手里的东西, 问道:“大爷, 您刚, 这镜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哎呀, 不就是治疗那个嘛,”对方脱口而出,随即神色狐疑道,“你一个姑娘,年纪轻轻, 该不会也……”
阮潇连忙摆手:“我没有。”
“没关系, 这是咱们簋镇最常见的病症了, 你去问问, 谁家里没有。我邻居的女儿也是这样,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大爷笑了笑,一副“我们都懂”的表情,“老白来送镜子的时候, 还让咱们给家里猫狗也都照一照呢, 没什么差别。”
阮潇好不容易缓了缓,认真问:“那您照了吗?”
“那当然了,老白要全身上下都照一遍,头发丝都不能放过,这样才能有效。”大爷。
这时, 大爷身旁的一个妇人低声道:“可别了,我家里那口子从今年初就开始脑子不灵光了,叫人都不答应。昨天一照啊,还能闻到烧焦的气味,哎呦熏死个人了呀,我差点以为要去买棺材了。谁让我邻居几个都正常,是这样的反应。”
阮潇一听,明白这镜子是起作用了。于是她将计就计,追问道:“那您丈夫现在好些了吗?”
妇人道:“谢天谢地,他人倒是清醒了不少,方才还帮我叠衣服来着。不然,我必须要找姓白的麻烦。”
听到她的话,周围还有几人也纷纷附和。甚至还有一位露出了十分敬佩的神情:“看来大荒山不仅出仙人,连治病的水平都比别处好。来日我也要去大荒山,就拜这位阮仙君为师,之后再回来替大家治病。”
阮潇:“……”倒也不必。
她稍稍放下了心,跟在人群末端,慢慢地往乾溪边聚集而去。
越往前走时,周围便愈发安静了下来。鼓声停了,连悄悄话的人都闭上了嘴。
阮潇裹紧了外袍,眼睛越过人群的缝隙,往前看去。
只见乾溪边搭成了一个高台,莫天钧负手立于其上,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了下方的人。在撞上他的视线之前,阮潇侧过了头。
然而,正在此时,一只手从身后搭上了她的肩。
阮潇猛地转身望去,眼前却是一片白雾,整个人立刻失去了意识。
四下鼓声大起,明月高悬,诡异而压抑的氛围顺着溪水上的薄雾蔓延开来。不知鼓声响了多久,终于重归宁静。
“……诸位,”莫天钧站在高台上,微微拱手欠身,“今日乃我簋镇河神大祭。六月已过,须按惯例向河神献上供奉。而今日,我们的贡品则有所不同——”
底下窸窸窣窣的声音中,有人道:“祭司,以往都是现在挑人,怎么就已经定下贡品了呢?”
“就是啊,祭司,这不公平!”
“凭什么啊?”
……
莫天钧微微皱眉。此时,站在他身侧的王晋阳安抚道:“诸位莫要急躁。我等收到了河神示意,此番的贡品以修道之人为佳。因此,我和莫祭司千挑万选,终于找到了两个合适的人。若将他们献给河神,河神定当非常满意,如此才能泽福镇中百姓。”
“而且,今日河神垂怜,”王晋阳微微一笑,“诸位皆可进河神洞中,面见河神,若有缘者可得河神赐福。”
此话一出,方才的议论都被此起彼伏的欢呼淹没了。人群沉浸在了诡异的喜悦之中,仿佛得了莫大的赏赐,忍不住欢欣雀跃,但又不希望别人比自己幸运,因此只能暗自怀揣期待。
王晋阳走到了高台边的两个架子旁,揭下了上面黑色的布,露出了被绑在架子上的两个人。二人皆在昏迷之中。
“待他们进入河神洞后,河神自会出来见各位。”王晋阳微笑着道。
此时,溪水上方的雾气渐浓,一个巨大的漩涡若隐若现。慢慢地,一团黑雾逐渐上升,从水中升起,露出了轮廓。
是一顶红色的轿子。
那轿子如同会飞一般,慢慢地升到了高台旁边,等待着有人掀开帘幕。
莫天钧微微颔首,王晋阳会意,上前去解开了架子上二人的绳子。然而刚解开一个结,就被突然睁眼的人狠踹了一脚。
“你竟然醒了?!”王晋阳忍不住变了神色,阴测测道,“……不过这样也好。”
其实在他话之前,阮潇就已经醒了。
绑着她的绳子实在是有些粗砺,磨得手腕生疼。而她旁边另一个被绑来当贡品的人,则是明觉。
阮潇试图想唤醒他,但明觉并没有任何反应。
她周身仍旧没有灵力,不能轻举妄动。
但此时再不反应,就晚了。
阮潇拼尽全力,用自己最大的声音朝底下聚集的镇民喊道:“你们不要被他们骗了!根本没有河神,那是蛇妖!他今天要你们来此地,就是因为产卵后虚弱,想吸食你们的精气!”
出乎意料的是,王晋阳和莫天钧都没有任何反应,也不急于阻止阮潇,反而是镇定自若地站着,仿佛她才是那个妖言惑众之人。
下一刻,底下便传出了怒吼。
并不是对王晋阳和莫天钧,反而是对着阮潇。
“胡言乱语!你怎可对河神不敬!”
“就是,这样的人凭什么给河神当贡品!这是渎神呐!”
“妖女胆大妄为,必要遭天谴。”
“我们簋镇从来都没有妖怪!”
阮潇一愣。
王晋阳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嘲笑和轻蔑。他走近后,用只有他们二人听见的声音道:“莫要挣扎了,阮仙君。你再多少,他们也不会信的。”
然而,阮潇再次沉声道:“诸位,你们拿出大荒山的镜子,往这台上照一照便是。”
她的声音空灵,随着风声落了下去。
王晋阳微微皱眉,显然不知道这镜子是何物。
“先前白先生就是受我大荒山所托,给诸位挨家挨户分发了镜子。这东西并非用作治病,而是除妖的。若近日有人闻到了火烧之气,便是蛇妖的胎卵被除去了,诸位大可放心!”
莫天钧没有动作。
阮潇志在必得:“如若我没猜错,莫祭司,蛇妖就在你体内吧?”
王晋阳脸色大变,扑上前去想捂住阮潇的嘴,然而阮潇狠狠咬了他一口,喊道:“若是大家不信,用镜子试试便知。再不照,就晚了!”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相信谁。
然而,方才与阮潇对过话的大爷第一个解下了腰间的镜子,不疾不徐地转了转:“哎,姑娘,你的是这个东西么?”
那镜子转动时,镜面折射着月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照向了台上。
几乎是一瞬间,阮潇听见了一声刺耳的布帛撕裂之声。
众目睽睽之下,莫天钧的衣袖连带着他的眉毛烧了起来。然而他整个人毫无察觉一般,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虚空。
一股浓浓的烧焦的气味伴随着淡淡的黑雾从燃起的袖袍飘散到了空中。
“这是……妖怪?”
有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她的是真的吗?”
也有人咽了咽口水,默默地拿出了自己的镜子。
人们陆续地模仿着彼此的动作。
一时之间,数道光线交汇在了高台上,风声阵阵,恰如擂鼓。骤然间,一团黑气从莫天钧的嘴巴里冒了出来,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了其中。
而一旁的王晋阳则如同遭受了重创一般,捂着肚子翻滚在了地上,同时发出了惨烈的叫声。
笼罩着莫天钧的黑雾发出了“桀桀”的阴冷笑声:“凡人的躯体,的确不好用。尔等雕虫技,竟也能在本尊面前卖弄。”
红色的蛇信子从黑雾之中伸了出来。
那东西如同没有尽头一般,伸向了离台下最近的人。
“有,有妖!!”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黑压压的人群顿时溃散一片,逃窜的、推搡的,还有呆在原地不敢动的。
阮潇大喊道:“大家不要惊慌!”
她的声音像是提醒了莫天钧,那骇人的蛇信子猛地转向了她。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
阮潇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捂住了嘴。
然而这要吐不吐的样子显然激怒了莫天钧。
她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乾坤袋,然而因为失去了灵力,她连这么个布袋子都完全不开。
一阵狂风卷起,模糊了阮潇的视线。
再次有意识时,阮潇是被唤醒的。
她听见了水滴的声音,冷冰冰地顺着岩壁,“啪嗒”一声砸在了水面。还有同样的冰凉滑过了脸颊。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离她的鼻尖一寸之处,黑蛇摇头摆脑。
“珍珠?”
珍珠像是喝醉了一样,整条蛇晕乎乎的,往阮潇身旁凑了凑,似乎对什么很是惧怕,因此飞快地蹿上了阮潇的手腕。
阮潇逐渐适应了暗淡无光的环境,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山洞里。明觉仍在昏迷中,躺在她身旁,二人都被绳子捆住了手脚。不远处是一片暗河,水面闪烁着幽光,极为诡异。
过了一会儿,阮潇好不容易撑着上身靠在了凹凸不平的岩壁上,这才发现那些幽光是怎么回事儿——
是成片附着在坚硬的鳞片上的虫子,通体莹白,闪着淡淡的光。随着庞大躯体的挪动,它们也此起彼伏,如同波浪一般。
黑色的鳞甲如泼墨一般,逐渐从水中伸出了头颅。一双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阮潇,如同看着一块肥美的肉,涎水从利齿间流了出来。
在九瘴蛇妖的身后,在水中翻腾的尾巴立了起来,竟然足足有九根粗壮的尾尖。其中一根断了,只有其他的一半高。
一阵恶寒紧贴着阮潇,她感觉自己被一股气压桎梏,动弹不得。
这时,乾坤袋亮了亮。
是传音铃。
原本该出现在识海中的声音却不知为何响在了耳边。
“喂,那个九瘴蛇妖你可别真的死了。这家伙活了几百年,原本是大江大河里的东西,味道肯定鲜美——”
青年温淳的声音飘荡在了石壁间,撞出了回音。
没等阮潇的反应,他接着自我纠正了一番:“不行,肉肯定老了,你记得把尾巴截下来,只留蛇骨就行。”
“嗯?你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