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星河第九(6) 握住自己的手温厚有力……
水牢窄窄的长廊里燃起了一排火把, 还有火堆在潮湿的地面亮着。木头架起了一只吊锅,正汩汩地冒着热气儿。
水里煮的是凤角花、仙灵草、无蕊花,还有几株龙涎草。
被问到这龙涎草是哪里来的时候, 盛云起低调道:“从前门中发放的,暂时还未食用。”
欧泉子不由露出了极其佩服的神情:“同尘君真是牺牲良多。今日同尘君与阮潇友之恩, 实属没齿难忘。”
“言重了, ”盛云起舀了一勺汤, 盛入碗中, “此汤有解毒之效,或许对散魂丹有些作用。”
阮潇托着脑袋,食材的确是她装的。但她实在想不明白盛云起到底什么时候把这一堆锅碗瓢盆塞入乾坤袋的。
总不会他早就盘算着要野炊吧。
“哎呀,这个汤还挺香的,你们谁那儿有盐?”秦安时问了一句。
显然, 没有人带了。
刀拿出了一只瓶子, 递给了他。
“多谢这位……友, ”秦安时瞧见这少年一身轻甲, 还有一把生锈的弯刀,笑道, “等出了这鬼地方,你到我门中随便挑一把趁手的兵器。”
欧泉子却顿时眼前一亮,赶忙凑上前去:“老秦, 你这狗眼不识货。瞧这锋刃, 还有剑柄……啧,这绝对是一把极品。”
“子,你借我看看。”
刀乖巧又懵懂,将东西给了他。
欧泉子细细凝视了一番,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瓶子, 倒出了少许粉末,再用帕子轻轻一抹。
顿时,锈迹皆消。在摇曳的火光里,雪亮如昨。
“虽不知是哪位前辈的作品,但的确是一把上品。你须心爱护才是。”欧泉子将弯刀交还与他。
一旁,若若正忙着分发汤碗,雪白的汤汁浓稠,令人垂涎。
等轮到居一枫时,他不免神情复杂。
想他原本是来找麻烦的,如今却不得不坐在此处,还要食嗟来之物,一张老脸不知该往哪儿搁。
他端着汤碗,侧过头瞧见阮潇正铺开了大荒山的地图,跪坐在地上认真地标注着方位。盛云起正耐心地哄着,一汤匙一汤匙地喂。青年神情柔和,眸中近乎宠溺。
居一枫哽在了原地,一时不知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他活到这个岁数,名利、钱财、甚至于他求的道,都已尽如人意。如今最在意的就是面子。
《奇物研究》一事令他失了颜面,一时气火攻心,不择手段。此时想来,亦是过于幼稚。
罢了,还与辈们争什么。
等改日督促着成偃那子好生学着,别被后来者赶超,只配给人家提鞋。
想到那不争气的东西,居一枫重重地叹了口气。
“居长老,味道可还行?”盛云起笑眯眯地问道。
居一枫高傲地抬起头,然后极不愿意承认似的轻轻一点,随即端着汤碗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
“噗——”
……烫死个人!
居一枫捕捉到了对面那一丝狡黠,恶狠狠地在心里收回了方才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咬到了凤角花。这花肉脆生生的,极富口感。
周身也逐渐热了起来,原本被桎梏的灵力渐渐回转到了掌心。
……倒是还行。
阮潇专心致志地扑在了地图上,将各位宗师指出的重要地点都标注了一番。
看起来,漆奉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在他麾下的弟子几乎是将每个山门都挖了一遍,听话的倒还好,软禁在自己的山头。至于其他不听话的,便全都关押到了此处和莲花阵中。
但是,按宗师们的法,漆奉在暮朝峰派出的弟子和停留的时间都是最长的。在此之后,连宴月峰看都没看,便将人统统带走了。
很有可能,金目矿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而漆奉手上的弟子恐怕有几千人之多,其中还不乏像宁徵这样被控制了心神的首徒。如今这牢房里的宗师们各个摩拳擦掌,可还要顾及莲花阵中的弟子们。
若是盲目硬来,也并无太大胜算。
她将镜湖所在之地圈了出来。
此处位于禁地之下,虽在大荒山中确是无人造访之地——就算有外来仙门出手营救,也多半找不到他们,最终的结局不是饿死便是就地成仙,但是,对于阮潇来,却正中下怀。
她本来就要带着大荒星辰术来找秦祯城。
现在的问题是,铁栏的锁容易破除,但最外层的那扇大门是由玄铁造而成,且门闩在外部,完全不能从里面开。
三个时辰后,一阵脚步声在水牢外响起。
随着巨响,一行持剑的大荒山弟子走了进来。
水牢中一片寂静,地上木柴的残渣早已被水浸湿,角落里的火把也已经熄灭了。
“奇怪,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香味。”其中一个弟子摸了摸肚子,莫名馋了起来。
“孟师姐,幸好咱们只带一个人。若要将他们全都带到莲花阵,这么多大宗师都放出来,咱们……咱们就算当时喂了散魂丹,若忽然出了什么意外也撑不住啊。”
“你笨死了,不会一个一个押着吗?”
“鱼兆,闭嘴。”
孟久久面无表情地往最深处走去,蜂巢似的石壁上,一个又一个窟窿里,关着往日里最为颐指气使的大宗师们。此刻皆如丧家之犬,蜷缩成一团。
那名为鱼兆的弟子跟随在孟久久身后,走着走着脚下一顿。
“谢长老?”
孟久久微抬下巴,指示他开了牢门。
身后一众弟子安静地站在原地。
鱼兆懒洋洋地等在一旁,待谢长坤刚一出来,便一脚踹了上去。嘴里还骂道:“老东西,还不走快点,这么慢吞吞的连投胎怕是都赶不上。”
“……你!”谢长坤气得发抖,正欲发作,却又硬生生地压了下来。
鱼兆仰起脸,毫不害怕:“怎么,现在灵力都没有了,还能算得上是乾南峰的长老?也罢,你这样的就应该呆在莲花阵中,为大荒山的飞升作出一份贡献。”
谢长坤沉着脸色,等他羞辱够了,才厉声道:“你们究竟想在莲花阵中干什么?”
“掌门大人早已参透天机。莲花阵下有玄武,加之修为高深者一并作引,启动莲花阵,便能使大荒山重归昆仑神位。”鱼兆倒是不藏着掖着,语气十分傲慢。
谢长坤难以置信:“荒唐!诸神皆死,莲花阵已废,何处有天机可言!”
“你这老东西懂什么,若非如此,你这修为也不会十年八载毫无精进。”鱼兆一副瞧不起的模样。
谢长坤套着锁链的手颤巍巍地指着他:“莲花阵乃聚灵吞噬之阵,你道你的同门被抓在那里是为何?你身为大荒山弟子,不尊师重道,还如此漠视同僚,成何体统!”
“这是他们自作自受,看不清楚形势,关我什么事。”鱼兆罢,又狠狠推了他一把。
谢长坤趔趄了两步,背对着他站稳了脚步,随即不动了。
鱼兆恼火不已,再推了一把,却发现谢长坤并没有动静。
“老东西,靠……我、我怎么动不了了。”鱼兆惊恐地想要摸自己的脸,却连手指都僵硬住了。
他正面相对的那几十名弟子全都被定在了原地。
孟久久站在一旁,保持着抬头的姿势。冷静的眸中映出了铁栏后精神抖擞的宗师们。
一声闷响,谢长坤狠狠地踹在了鱼兆身上。他手指一勾,木杖又向了鱼兆的双腿。
“不肖子孙!欺师灭祖!该!”
“谢长老慢点慢点。”等他出了气,忍冬和陈凡挈一把拦住了。
陈凡挈义正言辞:“谢长老,孩子还,犯错是正常的。现在正是危急关头,可不能跟自己人起冲突。”
鱼兆忍着疼,额上青筋暴起,实在想骂一句“你他娘的放屁”,方才可不就是陈师兄本人站在旁边兴高采烈地看戏。
谢长坤的木杖指着他:“等此事一了,再与你算账!”
关押在此处的所有人都出来后,今让提议道:“何不趁现在直接去找漆奉算账!”
“师叔莫及,”孟久久开口道,“如今大荒山守卫森严,数千弟子的性命都在师尊手中。若贸然行动恐怕会酿成大祸。”
今让盯着她:“我们如何信你?”
孟久久眸中略显湿润:“师叔不必信我。只是师尊早已在我等体内种下了蛊虫,随时会暴毙身亡。因而,众位弟子不得不假意听令于他。还有,宁师兄他……因他不愿,师尊已将他的神识封印,还望各位宗师不要怪罪于他。”
她话语真挚,提及宁徵时更是一腔不忍。
阮潇叹了口气,揭开了定住她的力道。
孟久久捂着胸口咳嗽了一阵,嘴角隐隐有血迹淌出。
“你须得将玄天峰的情况如实告知。”
她无惧地对上阮潇的视线,将目前玄天峰的布防如实告诉了在场众人。
“那漆奉可有他将如何启动莲花阵?”欧泉子问道。
孟久久摇头:“莲花阵已废,但师尊……他看起来志在必得。只,明日子时,天将有异象,届时……方可成事。”
欧泉子思忖了片刻,握紧了拳:“为今之计,我等便分成两路,一部分跟随你前去莲花阵一探虚实,剩下的就留在外头接应,再立刻通知其他仙门的人。”
其余宗师纷纷点头。
孟久久却道:“师尊吩咐,只让我带同尘君一人前去。”
阮潇一怔,藏在袖中的手被悄悄握住了。二人袖袍相贴,在旁人眼里却是看不出什么来。
只有阮潇知道,握住自己的手温厚有力,如同最柔软的宽慰。
盛云起用只有她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没关系。你尽快去找上星君,漆奉既是她的徒弟,也只有她最了解此人想要做什么。”
似是知道了阮潇想法,他轻轻低头,唇角蹭过了她的发梢。
“别担心我了。”
良久,阮潇用力地回握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