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十九章 亲一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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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v章

    沁嘉难得这么早睡, 还做了个极短暂的梦。

    梦里她在追一只白嫩的大肥兔子,可这兔子十分狡猾,每当她靠近, 就滑不溜丢的钻到草丛里。

    不一会儿又再冒头,抖动着双耳,想吸引她注意。

    几次三番, 沁嘉一念焦躁, 直接醒了过来。

    玉痕正守在床边,见沁嘉怔怔坐起,斟酌着道:“殿下,您还困不困。”

    “怎么不困呢,就是做了个恼人的梦。”沁嘉半梦半醒间,声音软软糯糯的,想着明天定要吃红烧兔头。

    抬眼却见玉痕面色有些异样, 蹙眉道:“出什么事了?”

    “殿下。”玉痕有些尴尬,看了眼外面:“尹大人和人了一架, 带着礼部几位大人过来, 请殿下主持公道。”

    沁嘉脑子清醒了一半:“他不是陪陈国使团吗, 怎么起来了,季大人没事吧。”

    “奴婢听, 季大人饭后腹泻,尹大人晚上去敲张太医的门,正好被路过的梁御史等人瞧见, 将其嘲讽了一顿,还要去首辅大人面前告他渎职。”

    “尹大人当时气不过,和对方动了手,看样子倒是不严重。”

    梁御史自来看尹少君不顺眼, 抓住这个辫子,不往死里弹劾他才怪。

    可这事涉及外交,合该先齐心合力,将事情圆过去才对。

    如今这样窝里斗,成什么样子。

    “那萧大人怎么处理的。”她倒要问问萧容昶,何以纵得梁安平这般家子气。

    “萧大人他……恰好也来了咱们府里,此刻正在议事厅处理这事。”玉痕觉得纳闷,怎么就这般巧,一行人正好在公主府门口撞上了。

    沁嘉突然想起梦里的那只兔子,暗暗攥紧了手心。

    “让萧容昶来见本宫。”完,她继续窝进了被子,丝毫没意识到,就这么召见外臣有何不妥。

    玉痕想提醒几句的,但想起自家主子和萧首辅之间那点事儿,终是悻悻闭了嘴。

    萧容昶进来的时候,沁嘉已经快睡着了。

    听见玉痕在耳边喊了一声,努力睁眼,但见纱帐外站了个清冷颀长的墨色身影。

    想起白天他轻慢的态度,不禁轻轻‘哼’了一声。

    萧容昶出门乃临时起意,着一身黑色袍服,宽带束腰,身姿挺拔站在床头,盯着不断晃动的纱帐出神。

    方才那一出闹剧,着实……令人头疼。

    “殿下,臣还要去看看季大人,先行告退了。”语调微微有些仓促,很想尽快离开此地。

    下午在太微湖,自己应该不心撞到了她伤处……一时冲动出门,快到公主府时,才回过神来,现在过去探视已经太晚了。

    没想到,却碰到尹少君那几个二货。

    沁嘉掀开纱帐,觉得他这副严肃模样,倒是有几分不同寻常。

    “萧大人之前,并不知季大人腹泻吧。”她好似闻到了兔肉的香味,眼中蓄起几分笑意。

    不待回应,沁嘉继续无情戳穿他:“春宵苦短……大人最近刚得了美人,怎么舍得半夜跑出来呢。”

    萧容昶思考了下,她口中美人指的是什么。

    若是季轩进献的那个女人,他还未看过一眼,只命人暂且将人安置在偏院里。

    沁嘉盯着那张薄唇,一手缓缓撑起身子,被子顺着肩膀滑落,别有深意看了他一眼:“萧大人,还想不想吃橘子,泰州进贡,纯甜的那种。”

    不远处的一张乌木矮桌上放着果盘,黄澄澄的大橘子十分耀眼。

    萧容昶顺着她的目光扫过去,知是自己下午情绪外露,叫她抓住不放了。

    他生性洒脱,便是心里有了什么,也从没算遮掩。

    只不过,他过去在这方面一片空白,亦不知这种时常挂心的感觉,到底算什么。

    “殿下若是想吃,臣再给你剥就是。”清冷眼眸里,浮现几许迷惑:“至于甜不甜,要吃了才知道。”

    目光随即落在她臂,语气难得温和:“臣听闻,殿下今日在慈安宫受委屈了。”

    沁嘉却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件事。

    身为长公主,既享受了这份尊荣,又怎会因为这点破事觉得委屈。

    可被他这么一问,沁嘉就觉得,自己确实该委屈的。

    被太皇太后责难都算了,还要在太微湖吹风看他的冷脸……

    哎,她可真是太委屈了。

    眼波流转间,几分娇媚而不自知:“是啊,都疼死了。”

    “臣……看看。”萧容昶语声轻缓,心中那种牵挂的感觉越甚。

    隐隐还有几分抵触情绪,令他胸口酸涩难忍。

    沁嘉将右手臂伸过去:“喏,你自己看吧。”

    萧容昶指尖拎着她的衣袖,轻轻往上撩开,露出白色的纱布,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萧大人给本宫吹一吹,兴许就会好些了。”

    沁嘉寻常不太撒娇,但若她愿意,便是没脸没皮,毫无底线的那种。

    见对方并不照做,她幽幽叹了口气,正要放下,忽觉得手腕一凉。

    萧容昶不动声色,将随身佩戴多年的佛珠,移到了她腕上。

    帐外夜明珠光影朦胧,她听见男人清缓的语调:“如今正多事之秋,殿下当保重自己才是。”

    这是,怎么个情况。

    她心念一动,抓住机会:“那么,首辅大人肯帮衬本宫么。”

    自父皇驾崩,她一个人走到今天,甚至有很多事,对陛下都不能完全挑明。

    少年天子,端坐明堂,手上未沾染过半点血污。

    坏人、恶人,都是她来做了……

    沁嘉从不将自己的软弱和软肋表现给任何人,尽管对他抱有期待,亦忐忑能否达成共识,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萧容昶盯着她看了良久,缓缓吐字:“殿下,内阁独立于王权之外,这是过去您亲口承诺的。”

    “还是,您处心积虑与臣结交,为的就是揽权。”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压抑,沁嘉感觉到对方眼底的怀疑,不禁十分恼火:“首辅大人这话从何起。”

    曾经自以为的读书人,死脑筋,好摆弄,在萧容昶身上,则成了老奸巨猾,难缠,滑不丢手。

    回想他上回离开时的,让自己耐心些……沁嘉痛定思痛,这只可恶的兔子,她一定要抓到手。

    “第一次竹林偶遇,本宫醉酒,连床上的人是谁都没认出来。”她盘膝坐起,认认真真看着他。

    “和沁园那次,本宫分明让你走了的。”沁嘉尾音上挑,好心提醒:“可是首辅大人后来做了什么?”

    萧容昶恍惚想起那晚在道上所见的西域玉芙蓉,姿态幽丽,惑人心绪。

    那天晚上,他都做了什么……

    忽而摇头,轻轻嗤笑一声:“当时臣抱着疗伤救人的心思,顾不了那么多。”

    “大人若真要翻脸无情,本宫也没办法。”沁嘉目光柔媚,泛着微末冷意,像春夜里的冷酒。

    这种事,讲求个你情我愿,强求不得的。

    忽而身子前倾,稍稍离他更近了,强撑着一抹笑意:“回府后,可不许碰那个陈国来的美人儿。”

    二人如此之近,她可以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就在要后撤时,沁嘉忽觉天旋地转,人已被对方推倒在了床上。

    乍然对上一双如寒潭般的眼睛,清冷的压迫感席卷全身,沁嘉身体轻轻了个颤,那金玉般的手指顺着削肩滑落,从她身侧撑起上半身。

    腕上佛珠被对方大手覆住,变得有些滚烫,她一只手攥着被褥,不自禁咬了下唇。

    如墨长发铺陈枕上,分不清楚彼此,领口因方才剧烈的动作敞开,露出藕荷色丝质的肚兜带子。

    满帐暧昧,亵神渎佛。

    此情此景,沁嘉着实有些心颤。

    男人斜倚在靠枕上,乌发垂落,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沁嘉看向那双清绝眼眸,其中仿佛没有任何世俗欲念,只有微微的涟漪,似古井泛起风波。

    “翻脸无情,呵……”他缓缓松开交握的手,沉声道:“那个犯事的婢女可还好好儿的,名单上的人也处置了,江南遇刺臣派人施救,就连尹少君那娘娘腔事儿精,臣都忍着没再朝他发难……殿下,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您到底想要什么,不如先掂量掂量。”

    “臣的一片赤诚,到底值什么价。”

    沁嘉暗道,这是遇到真正的清倌儿了,卖艺不卖身。

    眨了眨眼,面上一片诚挚:“你别生气,本宫再也不这样了,首辅大人待本宫属实情深意重,天日可鉴,不仅一再用身体给本宫解蛊毒,更多次出手相助。”

    “此番情意,叫本宫怎么好辜负,不如你就从了本宫……”

    萧容昶嘴角抽了抽,这般胡搅蛮缠,根本没法沟通讲理。

    只这么一岔,气氛变轻松了些,沁嘉轻轻抒了口气,忽而开口道:“萧容昶,我们试试好不好。”

    “本宫看上你了,想跟你在一起,你可愿意?”沁嘉单刀直入,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出来。

    皎洁如月的脸上,几分明显的期盼之意,令他心中微微一动。

    心如明镜,奈何蒙尘。

    萧容昶胸口酸胀感更甚,开不了口拒绝,却也想不到任何答应对方的理由。

    他非常不喜这种感觉……可不尝一口,又怎么知道,是甜的还是酸的。

    “臣需与长公主约法三章。”

    这话的,沁嘉双手托腮趴在床上,一双水潋的眸子泛着桃花,含笑睨着他。

    “第一,臣绝不做欺君之事。”

    沁嘉白他一眼:“若犯下欺君之罪,本宫第一个不饶你。”

    “第二,臣不残害无辜之人,忠义之士。”

    沁嘉失语,她的名声是有多臭啊……

    “陆含章那次是个意外,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最后一条,臣不与殿下欢好。”

    沁嘉抬眸,眼中露出惊讶之色:“莫非,萧大人真是断袖?”

    “……”

    “臣以为,男女之事,当发乎于情。”他语气稍稍有些刻板,抬眸见她鼻若琼腻,唇若丹蔻,目光有些不自然的移向头顶纱帐。

    “臣心意既偏向长公主,自会多多帮衬,至于别的,还要顺其自然。”

    沁嘉理解他话中意思:要睡觉,先谈爱。

    也不是不可……

    她把自己于男人这方面的几分真心掏出来掂量了下,露出一个甜腻的笑:“本宫都依你。”

    如此这般,倒让沁嘉觉得十分新鲜,捧着他给的佛珠把玩,见他要起身,问道:“你做什么去?”

    “殿下,臣该走了。”他揉了揉额心,看向沁嘉,因着夜色昭昭,整个人连同声音都十分柔和:“季轩那里,臣还得去看看。”

    沁嘉自是知晓此事重要性,跟着道:“若是尹少君犯了过错,你自可严惩。”

    “事涉外邦,臣自不会姑息,但也是等使团回去之后。”萧容昶面沉如水:“那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要一并惩处。”

    沁嘉心想,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办事雷厉风行。

    下床,衣袖却仍被攥着。

    沁嘉窝在被子里,像一只缠人的猫儿,语声娇媚道:“今日本宫受了委屈,首辅大人就没有一点点表示?”

    萧容昶露出温和一笑:“殿下想要什么表示?”

    清冷眼眸漾起波光,他握住衣袖上那只细白的手,掰开来放进被子里。

    沁嘉呆了一瞬,看多了他对自己冷嘲热讽的笑……原来他正常笑起来,是这般清雅。

    她不依,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几晃,猫儿似的撒娇道:“首辅大人亲一下。”

    这,属实有些违规了……

    半刻钟后,男人身影消失在珠帘深处。

    窗外传来几声夜猫叫唤,沁嘉蹙眉,该叫人把这些夜猫全部抓走扔了。

    芙蓉纱帐将床遮掩得严严实实,她身上也裹得严严实实,先前困意全部飞了,目不转睛盯着腕上那串白玉菩提,根本就睡不着。

    他把那一整串留下,取走了沁嘉先前收着的那一颗。

    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若是人家的护身符,她拿着倒有些不合适。

    想到走之前,他在自己额上轻轻碰的那么一下,沁嘉心里像有百只爪子在挠似的,在床上滚来滚去。

    本想着第二天能好好补个觉,结果内务府的通知就来了。

    宣长公主继续前往慈安宫侍疾。

    都不用特意扮惨,眼下两个黑眼圈用粉压都压不住,沁嘉盯着镜子照了良久,越看越伤心。

    年纪大了,比不得那些娇艳姑娘,再这么熬几天,怕是就要长出细纹来。

    入宫的路上,玉痕也是满脸忧色,劝道:“要不殿下装病吧,或者去找陛下,要内务府别排您的号。”

    “反正以后,那些参您不是的折子,应该也不会出现了。”

    这话意有所指,沁嘉不由看她一眼:“叫你抖机灵。”

    “算了,今天我会心些的。”生无可恋靠在软垫上,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她:“最近怎么都是你,欢雀呢?”

    玉痕面露难色,心翼翼道:“最近她时常往外跑,不知道忙些什么,奴婢还以为殿下给她安排了活呢。”

    “这丫头性子野,我一撂开手,她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因着她生母的情分,沁嘉待她一直比旁人宽厚些,闯了祸也一径护着,最后倒成了害她。

    可她自跟着沁嘉,好的没学到,就把那些离经叛道学了个十成十。

    “让她晚上来见我。”沁嘉淡淡吩咐了句,下轿走进慈安宫。

    慈安宫门口站了七八个人,在那儿翘首以盼,等着沁嘉来。

    玉痕轻声提醒:“殿下,那像是严家人。”

    太皇太后出身不高,祖上经营着江宁织造局,本来嫁给地方官都算高攀了的,却被当时微服私访的明轩帝相中,带回后宫,一直盛宠不衰。

    严氏一族跟着鸡犬升天,成为江宁一带的霸主,把持着漕运,盐运,还有进出口贸易等关系到经济命脉的关口。

    为首的中年男人,就是太皇太后亲侄子,严嵩。

    刚刚失了容亲王这个大靠山,姑母又病重,他面色看着有些焦灼,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给沁嘉磕头:“微臣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严嵩是江宁总督,官居三品,如今也算是有头有脸了。

    在他身后站着的,是他的嫡长子和嫡次子,以及……沁嘉目光瞥向站在三个男人身后,形容躲躲闪闪,家碧玉类型的女孩子。

    这个时候,召家中适龄女子入宫,的是什么主意,简直再明显不过了。

    那女孩子见沁嘉目光扫来,将头埋得更深。

    她无意为难严家人,淡淡道:“平身吧,随本宫一道去给皇祖母请安。”

    容亲王死了,当着娘家人的面,太皇太后更不至于和自己闹僵。

    深宫之中,没有永远的亲情,只有永恒的利益……

    对于严家来,自己可比周容质那个蠢家伙可靠得多。

    太皇太后今日精神好些了,眼底也没了昨天那股仇恨,唤沁嘉到床边坐下。

    “皇祖母今日感觉怎么样。”沁嘉仰起脸,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太皇太后回握住她的手,苍老的面上浮现欣慰之意:“嘉儿有心了,哀家老了,不顶用了,你照顾好自己才是。”

    罢,又吩咐一旁的桂芝:“去内务府,传哀家的话,以后不必让长公主侍疾。”

    被那双冰凉,枯瘦的手甫一触碰,沁嘉身上就起了薄薄一层鸡皮。

    昨天就是这双手,将自己抓伤,现在还缠着纱布呢……不由暗笑,亏严家人出现,提醒了她老人家,自己这个孙女儿还顶用。

    严嵩等人还杵在卷帘那头,等候传召。

    “嘉儿,见见你伯父,大哥哥。”太皇太后传了严嵩等人上前,指着最后面那个女孩子道:“看看,你柔沅妹妹也长这么大了,时候你们在离宫见过面的。

    沁嘉微笑着站起身,再次受了一次大礼。

    只是什么哥哥,妹妹的,让她听着觉得刺耳。

    沁嘉的生母圣元皇后,乃世家嫡女,与先帝一路互相扶持,后因忧思过甚,英年早逝。

    太皇太后当时就想让自己的侄女儿,也就是严嵩的胞妹入宫,接替皇后之位。

    严家不过商贾之后,靠着后妃庇荫发家,祖上三代既无功勋,也无背景,不是皇后,便是做妃子,都不免叫人耻笑。

    先帝虽然纯孝,却与圣元皇后伉俪情深,不愿再立后,直接一纸诏书,将严氏女赐给了江宁一五品地方官。

    这件事,终成太皇太后心底的一根刺。

    收到传唤,柔沅步走上前来,姿态柔顺跪在地上:“女给太皇太后,长公主殿下请安。”

    比起适才那一串哥哥妹妹,眼下的称呼,令沁嘉觉得顺耳很多。

    她坐在床畔,目光落在对方纤细白皙的后颈上,微微笑起来:“真是人如其名,柔顺秀丽,沅沅如流。”

    女孩子脸红到耳尖,始终埋着头,声若蚊讷道:“谢长公主夸奖。”

    “这孩子,就是太害羞了。”太皇太后笑着摇头,道:“哀家想留她在宫中住一阵子,白天跟着桂芝学规矩,得空了,还能陪哀家话。”

    “这样安排甚好。”沁嘉笑着附和。

    太皇太后顿了顿,状似不经意提起:“既然要留在宫里,还是得去跟皇帝一声,嘉儿,你带着柔沅去紫宸殿请个安吧,若是方便,就留在那吃饭。”

    沁嘉垂眸应下:“是。”

    又看向脚边始终跪着的女孩子,语气和善的问:“柔沅,你可愿意?”

    “女一切听从长公主安排。”女孩子匍匐下去,身子微不可查的颤了颤。

    看来,是不愿意的。

    她本可以做个顺水人情,将柔沅送入后宫,但此情此景,令她心神不由一阵恍惚。

    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洁净如莲花池中新生的藕……比起自己当年,显得更为稚嫩孱弱。

    不是皇帝不好,只是她这样的身份,怎敌得过林、李两大世家风头正劲。

    记忆中,被送入后宫的严家女子不少于三个,活得最久的,也不过三个月。

    太后娘娘只凭借一个孝字,就能将她和皇帝压得死死的,但其余世家可不会买这笔帐。

    定了定神,沁嘉起身告退,带着柔沅往紫宸殿走去。

    算算时辰,应该还未下朝,她径自走进内殿的卷帘后头,吩咐内侍去御厨房做银耳莲子羹来,便躺在寻常睡的那张软榻上闭目养神。

    柔沅一直十分拘谨,见沁嘉睡下了,便默默守在一旁。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太监话的声音,她听见有人叫了一声陛下,心里一慌,忙跪在榻前,想唤沁嘉一道出去见驾。

    谁料,对方睡得太熟,根本没有反应。

    接着,便是一阵男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少年在卷帘前顿了下,张开双臂,任内饰帮他宽衣解带,换了另一身衣服。

    卷帘疏漏透光,他们却像什么也看不见似的。

    柔沅不敢造次,跪在熟睡的长公主身旁,将头埋得更低。

    沁嘉憩了一会儿,被男人话的声音吵醒,坐起身,见柔沅还跪在脚边,不禁生出几分怜惜之心。

    她站起身,没惊扰卷帘那头的人,带着沅柔进了内殿。

    何公公巴巴迎上来,躬身道:“殿下,银耳莲子汤已经给您盛好了。”

    “等陛下和萧大人谈完了事,问问他们喝不喝。”

    沁嘉方才就是听到萧容昶话的声音,才在那躺不下去的。

    狗男人,害她一晚上没睡好。

    沁嘉懒懒坐下,瞧了柔沅一眼:“你也坐吧。”

    “柔沅不敢。”女孩儿就像一只受惊的动物,时刻提心吊胆留意着周围动静。

    沁嘉也没再劝,一勺一勺喝着银耳羹。

    当年她孤身去招惹蓝夙时,也是这个年纪。

    一开始,自己也是这么胆的,后来见蓝夙对她实则色厉内荏,才一点点磨砺了爪子,在他跟前骄纵任性起来。

    “你有什么不敢的。”她咽下一口甜汤,淡淡道:“本宫给了你接近皇帝的机会,刚才为何不抓住。”

    “连皇祖母的意思都敢忤逆?”她垂眸看去,女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身子簌簌发颤,如秋日老树上即将破损的叶。

    又像只垂死挣扎的蝴蝶,她轻轻一推,便可让其堕入深渊。

    女孩面色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抬头看去:“殿下,请再给女一次机会。”

    “你这样子,谁敢给你机会,别连累了本宫。”她慢悠悠吃着银耳羹,像是随便逗弄一只猫狗般:“回慈安宫去吧,告诉皇祖母,就本宫的,陛下没看上你,以后不必再来了。”

    柔沅一怔,忽然间意识到什么,抬头定定看着沁嘉。

    眼中浮现几许晶莹泪意,倒比之前多了几分真心:“柔沅拜谢长公主。”

    起身往外走了几步,终是忍不住转身,声飞快的:“殿下大概不记得了,时候在离宫,柔沅受人戏弄,也是您出手相助的。”

    姑娘脸红红的,回忆起过去:“殿下当时,还让柔沅直接唤您姐姐呢……”

    沁嘉倒真不记得有这回事,但见她表现得比之先前灵动了许多,亦真心笑了起来:“既是本宫亲口承诺,以后没人的时候,你这么叫就是了。”

    “是。”柔沅屈了屈膝,脚步轻快的从紫宸殿跑着出去。

    沁嘉正愁怎么应付太皇太后,就听见少年闷闷不乐的声音传来:“朕见她模样楚楚可人,还想着留在身边呢。”

    皇帝跟萧容昶一前一后从隔间走来,沁嘉面色不愉,瞪了萧容昶一眼。

    哪儿的习惯,明目张胆听人家壁角。

    “参见长公主殿下。”他语气似有几分揶揄,两人视线一触即分。

    想起昨天晚上的,在一起试试,沁嘉忽然觉得面对他时,心里有些别扭。

    皇帝是真不高兴了,坐在那发了半天牢骚。

    沁嘉只得随便造了个理由:“严家女子进后宫,确有些不合适。”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陛下若想效仿先皇贤德,亦可将其指给江宁地方官,断了严家念想。”

    “哼,皇姐就会心疼便宜妹妹,不心疼朕。”皇帝着急上火,就着她刚喝过的那碗银耳汤喝了一口。

    沁嘉爱捡便宜妹妹,这一点,唯有从跟着她长大的庆元帝最清楚。

    “给萧大人也盛一碗吧。”她看了眼萧容昶,嫣然一笑:“多放些糖,首辅大人爱吃甜的。”

    萧容昶摇了摇头,看着她:“不必了,臣赶时间,还要去北镇府司一趟。”

    “刚不是在季轩腹泻的事,怎么还扯到北镇府司去了?”沁嘉不禁有些讶异。

    “不是腹泻,是过敏反应,幸好昨晚尹少君及时请来张太医,否则季轩性命堪忧。”萧容昶面色凝重,把之前禀报给皇帝的话,又了一遍:“季大人对鸡蛋过敏,所以我们早交代过酒楼,务必留心此事,但是昨晚太医查验他的呕吐物,发现了少量蛋清。”

    皇帝面色也有些难看,对沁嘉道:“皇姐,有人想谋害使臣。”

    这下,沁嘉才明白整件事的严重性。

    陈国这些年效仿天晟施行新政,无论经济还是贸易,都发展得十分迅速,两国来往也一直很密切,可以是五国中势力最强的联盟。

    东面的戎狄和南面的霍国同气连枝,而西北的漠赫,一直被边境防军镇压得死死的,跟西域和辽疆这些地方一样,基本上已算天晟的附属。

    沁嘉不想在宫里多留,跟着萧容昶一起走了,临上轿前,冷不防听见对方问道:“殿下今日好些了吗?”

    “啊?”对上那双温和的眸子,沁嘉尚有些不太习惯,垂眸盯着他腰间玉带上的云纹,回道:“差不多了,但是还差那么一点点。”

    见对方目露疑惑之色,沁嘉笑了笑,轻声道:“首辅大人再亲一下,兴许就全好了。”

    萧容昶眼中漾起几缕柔波,气质极是清雅,沁嘉不禁看得呆了。

    “殿下。”正在这时,传来一声低唤。

    沁嘉转头一看,是徐骋意跑马过来,面色有些急迫。

    “殿下,属下有事禀报。”他躬身下马,余光瞟见萧容昶那身仙鹤云纹的官袍,压下心中酸涩之意。

    “殿下保重身体,臣先行告退。”萧容昶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是什么情绪,转身上了马车。

    徐骋意这才上前来,附在她耳边道:“殿下,夙王适才派人传信……。”

    ·

    城中深巷,一间租住的民宅屋顶,两名男子从瓦片的缝隙里朝下看。

    李定琛再三确认里面的女子身份,忍不住骂魏燎:“你可看清楚,这只是长公主身边婢女,你寻她做什么!”

    “妈的,竟然找错了人。”魏燎愤慨骂道:“这丫头好狡猾,老子在江南跟了她一路,好不容易把人包进麻袋,想着让王爷高兴高兴,结果还被她摆了一道,好生丢脸。

    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不止成功玩了一招金蝉脱壳,还把陆含章也哄走了。

    李定琛摇头叹气,这些都是次要的,关键是王爷让他查的另一桩事,也牵扯到了这丫头身上。

    从昨晚开始,他就派人盯着玉满楼,看有无任何可疑之处,今日跟着一名鬼鬼祟祟的工找到这里,竟意外撞见长公主身边侍女。

    事关重大,他已经派人去请夙王来。

    当年他跟着主子暂住长公主府时,这丫头才八九岁,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眉眼长开了,竟然出落得这么漂亮。

    只是年纪,心肠未免太过歹毒。

    屋内,欢雀正在厨房做饭,想到这是和陆含章一起的最后一顿,特意做了几个他爱吃的菜。

    不知是否因为心虚,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她去关了窗户,然后从袖子里取出早就买好的□□。

    只要伪装成他畏罪自杀的假象,这件事就再也怀疑不到自己头上……也不会连累长公主。

    欢雀从不知父母的真实身份,长公主也从未对她提起,但当年才五岁的她,已经记得很多事了。

    记忆中,那间她和父母一起生活了五年的农家院,一夜之间被捣毁,父亲为了保护他们,被陈王派来的刺客残忍杀害。

    母亲身受重伤,带着她和徐骋意历经千辛万苦逃到天晟,将他们二人托付给长公主。

    就连殿下都不知,家破人亡那天的每一个悲惨细节,都深深印刻在她脑海里。

    她的父母亲,曾给予她满满的宠爱,他们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她恨陈国,恨从那边来的每一个人。

    正巧,陆含章也对天晟,对首辅大人和长公主怀有怨恨之心,自己便哄着他混进玉满楼做工,伺机毒死从陈国来的那帮人。

    她准备得很充分,将蛋清搅拌进水壶,让陆含章趁着厨师不在意,悄悄倒进菜中。

    结果他竟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欢雀拿着□□的手指微微颤抖……虽然都是冲着报仇去的,但平心而论,陆含章人不坏。

    可惜事到如今,他必须死。

    不能再让长公主为难了,只要查到自己身上,就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欢雀定下心神,将盘子装进托盘,一齐端了出去。

    陆含章像往常一样坐在窗前看书,看到她从厨房里出来,帮着一起摆碗筷,面上一直带着不安和愧疚。

    昨晚是他退缩了,并没有将欢雀准备的蛋液全部倒进去。

    好歹是一条人命……他是为自己的遭遇愤愤不平,可并不想伤害无辜。

    “陆公子,你吃呀。”欢雀给他碗里夹了一块肉,笑得娇俏,像是丝毫未受这件事影响。

    可是很快,她嘴角的笑就消失了。

    不远处,高大俊逸的男子边鼓掌边走过来,语气透出嘲讽:“这位姑娘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阁下是什么人?!”陆含章起身拦在她身前,一副护着的姿态。

    欢雀蹙眉,咬牙叫了一声:“夙王殿下。”

    随即,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在夙王身后,还跟着面若寒霜的长公主。

    “北镇府司的兵马,还有一刻钟到,公主可想好该如何抉择了。”

    沁嘉感到一股深深的倦怠,这一次,却连挥巴掌的力气都没有。

    都没往欢雀身上瞧一眼,对徐骋意道:“把人带走。”

    蓝夙面无表情的看她:“殿下这是决定,要让他人做替死鬼了?”

    彼时,陆含章还不知饭菜中有□□,上前一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抓我就是。”

    李定琛同情的看他一眼,连连摇头,这年轻人是真的傻得没救了。

    随即又生出几分幽怨,这般一个愿一个愿挨,不就跟当年他家主子差不多么。

    真真是刁奴肖主,同样的歹毒心肠。

    见沁嘉面色茫然,似压根没想过怎样善后,夙王淡淡道:“你若舍不下这丫鬟,又不想杀了这人,不如把两人一起带走,再想法子。”

    沁嘉只觉得此事凶险至极,稍有差池,自己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今季轩已经没事,像他的,将两人都藏起来,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蓝夙,这件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时间紧迫,蓝夙让人迅速收拾干净现场,用自己的马车带欢雀与陆含章离开此地。

    回去路上,沁嘉只得与他乘同一辆车。

    心中忧思不绝,一时想起萧容昶昨晚和她约法三章,不得残害无辜之人。

    出宫的时候,他应是已经知道北镇抚司会去抓人,所以赶去参加审讯。

    一时又想起,当年欢雀的母亲托孤之时,如一棵被抽干了生命的枯树,那般清绝悲惨的样子。

    不知是怎样的意志力,支撑着她穿山越水,历经磨难,回到故土。

    “你可知欢雀的母亲,就是当年四大世家之首的李家嫡女,李妍。”车厢内,气氛沉闷压抑,沁嘉眉心微微蹙着,似有万千化不开的愁绪。

    理智告诉她,这时候,必须将实话告诉蓝夙。

    自己是可以一直被他误会,但欢雀不可以死。

    她是那两人付出生命也要保护的女儿,亦是陈国苦寒边境,一个老人苦苦支撑着的信念。

    “李妍五岁拜在抱玉山人门下,十五岁独自创立山门,钻营兵法及奇门遁甲之术,惊才绝艳,很快成为一方大家。”沁嘉着,幽幽叹了口气。

    从听到李妍这个名字开始,蓝夙突然就明白了她做那些事的原因。

    “你与魏国公一直有联系,就是因为她。”

    上次在玉满楼,他拿着截获的她与陈国将军私相联络的竹筒相胁,却是并未开看过。

    “是。”沁嘉点了点头,终于迎向他的目光,出那个在心中埋藏许久的秘密:“欢雀就是李妍跟魏国公独子的亲生女儿。”

    蓝夙未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听她把话完。

    “故事很简单,一个美丽的女人,在去陈国游历时,被一国主君和名将之子同时看上,她选择了后者,却遭致陈王疯狂的报复。”

    沁嘉曾认真想过她当时的处境,若是自己,定会毫不犹豫选择陈王。

    无论如何,安安稳稳的活着才最重要。

    许是此时对方的静默,让她越发有了倾诉欲望:“我真是佩服魏国公,遭受丧子之痛,还要为仇人守疆卫土,呵,真是讽刺……”

    “殿下大概从来不知,那些替国守疆卫土之人的真正想法。”蓝夙终于开口,想起曾经率黑羽军征战四方的日子,面色渐渐变得坚毅:“因为让大家拼死奋战的,从来不是某个人,而是一方国土,是共同的家园。”

    “保家卫国是战士的使命,只要穿上那身铠甲,便要舍命往前冲。”蓝夙眼中隐隐流露出悲痛,想起西北带着血腥气的风,苍凉又快意的笑了:“捐躯赴国难,视忽死如归,殿下从未上过战场,又怎知那些有血性儿郎心中的信念。”

    沁嘉听着这番话,忽然有些明白了魏国公这样做的缘由。

    即便儿子死了,他还有自己的理想,这种人的道德品格凌驾于诸多普通人之上,她永远不能望其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