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五十四章 是孤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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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饶命啊, 老朽修习蛊术几十年,也是头一次见子蛊对宿主产生这样大的影响,还请大人再宽限几日, 人一定能想出个不伤及殿下的万全之策。”

    方才按照古方子,足足接了萧容昶一整碗血,欲引出子蛊, 却仍然失败了。

    此时沁嘉已经满头大汗, 理智尽数溃散,整个身子都在不住颤抖。

    萧容昶一手抱着她,面色阴寒至极,一把掀翻了床头摆放的瓷碗,冷声道:“什么叫头一回见,世间凡事皆有因果,你若不出个所以然, 本官割了你的舌头!”

    刚刚取出的新鲜血液泼得满地都是,锁秋心疼极了, 蹲下来收拾干净, 一面大着胆子劝道:“大人刚才放了那么多血, 求求您别再动气了,若气坏了身子, 往后谁来照顾殿下。”

    老头被吓得不行,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急道:“还请大人仔细回想, 身边除了人,还有没有擅长用蛊之人接近过长公主,按子蛊一般不会危害宿主,但倘若体内还有别的蛊毒相互作用, 就不好了。”

    “其余擅蛊之人……”萧容昶沉着脸,一贯清冷眼眸中,此时尽是狠戾之色,咬牙一字一句道:“太皇太后,徐桂芝……”

    “萧,萧……”沁嘉紧紧攥住他的衣袖,体内蛊虫突然间横冲直撞,将她折磨得苦不堪言,双臂本能的缠住他的脖颈。

    萧容昶眼睛红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别怕,没事了,都没事了啊。”

    当初他就是担心情人蛊留下残毒,一直留着那毒妇的命。

    “若是,情人蛊曾经入体,但仅仅停留须臾,会怎样。”

    西域术士面色一变,膝行几步上前,回禀道:“情人蛊乃万蛊之王,只要见血便能留下毒素,继而不同程度的成瘾,容人再多问一句,和殿下牵蛊之人,是否萧大人本人。”

    萧容昶心神大乱,依旧轻轻拍着沁嘉后背,回道:“不是本官,如何。”

    对方像终于找到症结所在,眼前亮了亮,迅速道:“敢问大人,殿下被情人蛊入体,可是去年初手臂受伤那回。”

    “是……”

    “这便对了!”他一拍大腿,急道:“情人蛊极易使人成瘾,即便只有几分残毒,亦能让殿下对牵蛊之人产生感情,却因大人当初一念仁慈,命人给殿下种下子蛊,子蛊与情人蛊毒素相融,才让殿下对牵蛊之人没有感觉,反倒是对大人您情根深种啊——”

    萧容昶垂眸看了怀中人一眼,轻声:“殿下,真是这样的吗。”

    “此蛊难解,人需用施蛊之人的血研制解药,另一方面,殿下自身的意志也至关重要,因子蛊能感应到宿主的心力强弱,倘若殿下自身不能下定决心,人亦是有心无力啊。”

    萧容昶深深抒了口气,吩咐下去:“去地牢提徐桂芝,并传景安侯前来。”

    房里点着安神的香,萧容昶一直等到沁嘉睡着,才起身去了书房。

    一堆人早在屋里焦急等待他的出现,一见他走进,冷俞立刻上前禀报:“大人,宫里已经点好了,今夜子时,何公公会开西华门,按计划,卑职带两千人马进去,先解决了天子近卫。”

    “传信给陇西王,让他不必来京,往岐山方向拖住翰王兵马。”萧容昶沉声下令。

    袁博面色变了变,上前道:“夙王殿下也在来京的途中,大人何不设计让他与翰王的兵马对上,好让陇西王先行入京。”

    “是啊,我等一直以来跟随的都是首辅大人您,不是长公主!”冷俞亦十分不理解这个决定。

    萧容昶神色极冷,转头目光锁定林锦,缓声道:“有一事,本官一直未曾告知诸位,禁军统领名义上虽是李羡,但各部副将已然换成了我们的人,事变那晚一直隐忍不发,便是等这一刻。”

    “天子尚在,若夙王入京之后生出反意,直接诛杀便是。”

    ~

    “不折腾了好不好,萧容昶……”沁嘉抱着他手臂,刚哭过的眼睛有些红肿,目光亦还不甚清明。

    “不折腾,难道让殿下被一只蛊虫控制,一辈子离不得臣。”萧容昶神色冷淡,用力抽回了手。

    想起蛊师所言,若本身意志力不够坚决,便是有解药也是白费。

    见她又攥住自己衣摆,弯腰将她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满身清寒与疏离:“若殿下执意如此,臣只能离去,再不与殿下相见。”

    萧容昶双手握紧,垂眸见她神色怔忪,狠心冷声道:“如今陛下服用寒食散成瘾,臣正有名义彻底掌控朝政,若殿下不再是殿下,那么臣,也不再是臣。”

    “萧容昶,你别,别这样好不好。”沁嘉见他转身离去,伸手想去拉住他,忽然从床上摔了下来,朝着他背影哭喊道:“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别走,不许走!”

    门阖上,他紧走几步来到院中,捂着胸口,憋着的一口气,久久不得释出。

    房中不断传来女子的抽泣声,他对锁秋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进去伺候。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暗暗告诫自己,政局未定,绝不可像上次那般放松大意。

    眼下,还有很多事要做。

    霜九见他长久的站在雪地里,连眉毛都白了,上前给他撑伞,劝道:“大人如此做,虽是为了长公主考虑,可万一将来长公主好了之后对您生出误会,可如何是好啊。”

    “别了。”萧容昶抬起头,天色已经暗了。

    无论成败,这都是一条不归路,将来倘若她真要恨,便恨吧……

    他轻轻笑了下,仿若自嘲,一步步朝前走去。

    ~

    五日后,恢复早朝。

    天子并未出席,内侍监总管太监何铭站在上首宣御旨:“陛下身体抱恙,任命内阁首辅萧容昶任监国大臣。”

    萧容昶身着绣了仙鹤云纹的玄色官袍站在最高处,气质一如往常威严沉稳,目光清冷摄人,如月射寒江,冷冷俯瞰着众人。

    满朝文武一大半属于萧派,唯萧容昶马首是瞻,自即日起天子被彻底架空,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傀儡皇帝。

    散朝之后,林锦走上前向他感激一拜:“多谢老师对瑾贵妃的照拂,若非老师提前让她回家省亲,只怕早就遭了李延庭毒手。”

    “保护皇嗣,乃为人臣子份内之事。”见到他,萧容昶面色和缓了些。

    他向来乐意提携有才的年轻人,尤其林锦的为人处事深得他心。

    “大人应知道,我父亲一向与世无争,只想一家人团团圆圆。”林锦一身清贵之气,走在萧容昶身侧,神态不卑不亢。

    临近马车边,萧容昶停下脚步,语气里暗含了几分告诫之意:“转告瑾贵妃,安心生下皇嗣,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庆元帝算是废了,所幸他还能生儿子,自己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守住这张龙椅。

    因为,她要这天下姓周。

    突然一个妙龄少女朝这边冲了过来,林瑾眼疾手快的抓住她,急声道:“姑娘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萧容昶,你这个狗官,敢负我家殿下,我杀了你——”话未落音,侍卫已经赶来将其制住,少女还要再骂,却被人捏住了下巴。

    “呜呜,呜——”少女不出话,睁圆了眼睛瞪他。

    萧容昶看她一眼,淡淡道:“放开她。”

    “狗官,你别以为坐稳了这天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叫欢雀,是吧。”萧容昶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牌,递给她:“这个,代我还给你家殿下。”

    完,他便上了马车。

    欢雀接过令牌,见马车驶远了,生气的一跺脚,冲旁边林锦撒气:“都怪你拦着我!”

    林锦摇了摇头,方才见萧大人对她态度不同,明此事另有隐情,他不欲多听人家私事,转身走了。

    欢雀一直在乡下服役,两天前忽然被释放,回京却得知长公主被幽禁的消息。

    而曾经与殿下关系密切的首辅大人,已摇身一变成为监国大臣,在京都翻云覆雨。

    许是近乡情怯,欢雀走到沁嘉卧室外,有些不敢进去。

    听到里面传来殿下断断续续的哭声,她不禁吃了一惊,推门见长公主缩在床头,一脸无助失措的模样,扑过去跪在床前哭道:“殿下,欢雀该死,是欢雀该死!”

    “欢雀……”沁嘉伸出手,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辨认出轮廓,凄楚一笑:“该死的是我,我信错了人。”

    见她手中拿着的玉牌,沁嘉笑里更多了几分讽刺:“没想到,他会将本宫当作一个物件,扔就扔。”

    罢,举起右手,将那串白玉菩提子穿成的佛珠放在眼前晃了晃,忽而发狠朝地上砸去。

    欢雀心疼的扶她躺好,见她手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印子,禁不住落泪:“不过是个男人,天下间多的是,殿下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沁嘉忽然蹙眉,翻身一把抓住她的手,颤声道:“你快去,去找首辅大人,就本宫要见他,快去——”

    欢雀被她这副样子吓到,愣了一会儿,见一名眼生的侍女端着托盘走进,急问:“你是从哪儿来的,手里端的是什么药,殿下生病了吗!”

    “奴婢锁秋,这段时间,一直贴身照顾长公主。”锁秋见沁嘉又发病了,放下托盘,立刻转身去找人。

    这几日,殿下找萧容昶找不到,全靠施针才能得片刻清醒。

    欢雀隐隐觉得长公主情形不对,在房中呆立良久,直到西域术士施完针,才慢慢缓过神来。

    又听他将原委了一边,着急的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请首辅大人来!”

    当着沁嘉的面,西域术士不便多言,恐辜负萧大人一片苦心,只得深深叹了口气道:“姑娘还是劝劝殿下,喝了这碗药,让人将体内子蛊引出,日后便无碍了。”

    这碗解药乃是用施蛊之人的心头血熬制而成,这几天每天都会送来一碗,无一例外都被她翻了。

    引蛊的过程极为困难,若是没有对方配合,根本不可能完成。

    每日他都会将情况报给首辅大人,却只得了他一句话——

    莫让徐桂芝死了。

    意思是,只要那妇人还有一口气在,便日日取血,到取蛊成功为止。

    半夜,沁嘉躺在床上,又想起了那个人,难受得连牙齿都开始颤。

    从枕头底下摸出藏着的发簪刺入手指,可如今这样细微的疼痛已不能缓解,她闭了闭眼,毫不犹豫的将发簪刺向手臂。

    睡在脚踏上的欢雀听到动静,急忙爬起来点灯,看见雪白枕面上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吓得脸都白了。

    扑过去抢走她手里的发簪,慌道:“殿下这是在做什么啊!”

    沁嘉幽幽道:“欢雀,你一向最听本宫的话,去给本宫找一把更锋利的匕首来。”

    欢雀正不知如何是好,屋外响起一片嘈杂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

    看见夙王还有徐骋意、玉痕都回来了,她仿若看见救命稻草一般,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泪。

    “半路就听殿下出了岔子,到底怎么回事!”玉痕走过来,一脸焦急的询问。

    欢雀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见夙王已经跪在床边,和长公主目光对上,两人之间自成一道氛围,像是隔绝了周围所有人。

    她捡关键的道:“殿下,殿下其实是因为中了情人蛊毒,才被萧容昶那个狗官蒙蔽,现如今相思成瘾,为了克制自己,方才用发簪划伤了手臂。”

    “是谁负责医治长公主的,立马传人过来。”蓝夙握住她受伤的右手,接过玉痕递来的金创药,往上面撒了些。

    见她疼得身子一缩,神情阴蜇道:“殿下既知道疼,为何还要做傻事。”

    醇厚的嗓音,带有微微沙砾质感,男人周身气息让她感到一股压迫感,矛盾的是,也有种久违的熟悉与安稳。

    用疼痛换来的一丝清醒,很快被更深的无助和绝望侵蚀。

    沁嘉怔怔看了他一会儿:“蓝夙,你终于来了。”

    “是,孤来迟了,殿下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蓝夙握住她的手,心翼翼给她包扎好伤口。

    欢雀心中悲愤不已,怒道:“殿下可知,萧容昶那个狗官如今已成了监国大臣,连陛下都被他软禁了起来,他还下令将殿下禁足,不准任何人进出长公主府,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殿下还牵挂他做甚!”

    “胡八道什么,还不住口!”玉痕了解欢雀的脾性,听风就是雨,当初拐带陆含章,给陈国使臣下毒,全天下蠢事都让她做尽了。

    她是亲眼见过首辅大人如何待殿下,那份感情绝不是作伪。

    再者,若首辅大人真不让任何人进出公主府,那他们刚刚又是怎么进来的。

    如今他大权在握,倘若真狼子野心,怎么能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京。

    徐骋意跪在床边,始终一言不发,听西域术士解释完后,转身就走。

    “站住,你去哪儿!”玉痕叫住他,厉声道:“你若是去找首辅大人,才是真害了殿下。”

    “都给孤滚出去。”蓝夙站起身,目光里透出几分邪性,如浓稠得化不开的墨:“传孤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出府,违令者死!”